第15章 ☆、番外·黃泉相依
魂魄化成人形,一點一點從身體抽離。
蘇兮岸站在自己的身體旁邊,又看了看失聲痛哭的君墨憂。伸手想從後面拍他,可是手臂竟然硬生生的穿過他的胸膛,而他毫無知覺。
“原來我是真的死了啊。”蘇兮岸嘆道,似乎死後還有些夙願未了。“你已死,何苦流連時間,随我們回去吧。”身後傳來雄渾的聲音,蘇兮岸轉身,是面色嚴肅,執着鐵鏈的黑無常和白衣勝雪,腰挂長劍的白無常。
蘇兮岸像個沒見過世面的人似得,圍在他們身邊左看右看,啧啧贊嘆。“你們就是黑白無常吧。”白無常一臉黑線,正色道:“正是我們,快随我們走吧。”
“可是我還沒有找到我最愛的人…我可不可以去找他?”蘇兮岸苦惱着拍了拍腦袋,一臉愁容。白無常指向君墨憂,道:“難道不是他嗎,看他哭的真慘。”黑無常瞪了他一眼,罵道:“蠢貨,都說了沒見到,廢話真多。”白無常氣的嗷嗷叫:“喂,老黑,你罵誰蠢貨?你才是蠢貨!”黑無常充耳不聞,對蘇兮岸說:“我們給你六天時間,第七天,必須随我們走,否則身形俱滅。”說完,兩人化作一縷煙,轉瞬消散。
“欸,我還不知道東明哥哥在哪呢!”蘇兮岸沖着天空大喊。
沒有回應。
蘇兮岸像洩了氣的氣球一樣,嘟囔道:“怎麽樣才能找到東明哥哥啊…”想了許久,都沒有個像樣的法子。于是她決定,找遍整個人間!世間一共只有三個國家:高池,回羅,承月。她還不信,找不到顧東明了。
蘇兮岸摩肩擦掌,鬥志燃燒的分外激烈。
決定後,她先回了蘇府。看到卧病在床的父親,和紅着眼眶、衣寬漸帶的母親,心中愧疚。是她太任性了,輕易地就選擇輕生。
“爹,娘,孩兒不孝,養育之恩,兮岸來世再報。”重重的朝着蘇家二老拜了三拜,蘇兮岸回到自己的房間收拾東西。長久未打掃的牆壁,桌椅落滿灰塵,有些地方甚至結了網。感嘆這物是人非,蘇兮岸不免傷感起來。算了,不想了。她挽起袖子,開始收拾。
收到一半,衣服基本已填滿包袱,她忽而想起自己是個鬼魂,似乎不需要什麽衣物。也是…她美滋滋的放下東西,輕松踏上尋人之路。
走在街上,依舊是喧鬧的場景,來來往往的小販絡繹不絕。“好餓。”蘇兮岸摸着幹癟的肚子,肚子不争氣的抗議。自從醒來之後就沒有吃過東西。聞着不遠處的包子鋪的香味,蘇兮岸頓時心生妙計。
妙計,說白了就是趁店老板不注意的情況下拿兩個包子。
“您的兩個包子,拿好喽。”店老板送走客人,拿出挂着的毛巾擦拭了一翻臉上的汗,對屋裏喊道:“李三,過來幫忙。”蘇兮岸蹑手蹑腳的靠近,趁着他說話的勁兒,蘇兮岸飛快的拿過兩個包子,全部塞在嘴裏,好像害怕別人看。自然,她忘了,旁人是看不到的。”
“咦,我的包子?店老板發現丢了包子,急的上翻下掀,找了許多都沒有找到。蘇兮岸在一旁賊賊的笑。不料,意外發生了。——她噎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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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她捂住嘴,痛苦的說不出話來。飛快的跑到護城河邊,灌了自己一大口一大口的湖水。“終于好了。”她脫力的坐在地上,看着湖中的倒影。
依舊是這樣稚氣未褪。真好,我永遠是風華正茂的年歲。她心想。
吃飽休息後,蘇兮岸才真正開始找人。“唔,還是沒有找到。”她每一個巷子每一個角落都找,甚至人家的米缸也要打開看看,卻始終沒有顧東明的身影。
蘇兮岸失魂落魄的在街上游蕩,不知道是不是該去別的城,或者是別的國家。“我說,你一個小鬼大白天在人間,不怕被人收了麽。”蘇兮岸擡頭,面前一個青衣道士擋住她的去路。道士穿着寬大的道袍,長發束起,手裏提着個寶葫蘆。
蘇兮岸斷定,這人是不會收她的。只掃了他一眼,不予理會。
“你別走啊,你不去地府,來人間做什麽?”道士追上她,問道。“去見我最愛的人。”“那你找到了嗎?”道士繼續喋喋不休的問。“沒有,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
道士若有所思,片刻,他拔去葫蘆的蓋子,口中念念有詞。葫蘆一下子變大,從中傾倒出一顆暗無光澤的黑珠。“這是尋明珠,你告訴它要找的人,只要接近那個人,它便會發出光亮,範圍是一座城。看在相識一場的份兒上,送你了。”道士很豪氣的把寶珠遞到蘇兮岸的手上。蘇兮岸毫不客氣的接下:“唔,多謝。”
有了這寶物,她可以輕松不少。
話罷,道士轉身告辭。他走到一個無人的拐角,一記決術飛到雲霄之上,變成白無常的模樣。“老白,這樣真的好嗎,給了她那麽好的法寶。”白無常無所謂的道:“幫人幫到底,以她的能力,一個月也找不到。”黑無常想了想,道:“說的也是。”
蘇兮岸得到了白無常的寶貝,自是高興的很,見天色也不早了,她索性在一家客棧的空廂房過了夜。
沒辦法,誰叫她是這麽恨鐵不成鋼的人。第一日,尋人失敗。
第二日,蘇兮岸依舊沒有吸取教訓,被繁華和熱鬧的景象迷了心,糊裏糊塗的又玩了一天。身在暗處的黑,白無常不禁扶額,她是真的想要找自己最愛的人麽。“她可真行,早知道不把她留在人間了,直接拽回地府得了。”黑無常不接話,算是默許了。
高池并不大,第三日,蘇兮岸終于務起正業來,尋了個遍,黑珠沉靜如譚,一點反應也沒有。“看來是不在高池。”蘇兮岸決定前往離高池較近的回羅。
她一走了之,可苦了君墨憂和一派朝廷官員。近日,許多地方官聯名上奏說城中時常丢東西,且客棧的房間有被人用過的痕跡。君墨憂對此也有耳聞,奈何那江洋大盜行蹤詭異,令人難以捉摸,估計是個厲害的角色。
蘇兮岸還不知道,自己的無心之舉,迫使她成了君墨憂頭疼的通緝犯。
第四日,她馬不停蹄的趕路。她欲哭無淚,雖說她是鬼,可她又不會法術,也不會飛…還是要靠馬車。而她又不能明目張膽的走大路,得避開衆人,獨僻小徑。免得被人看見無人駕駛的馬車行駛自如,該是怎樣駭人的一幕。
第五日,到了回羅的邊境。回羅的總面積要比高池大上一倍,一天下來蘇兮岸才找了幾個城市,黑珠依舊無反應。
她有些着急,第六日直奔回羅都城。剛進城門的一剎那,黑珠發出了明晃的光,珠身變得灼熱。蘇兮岸目不轉睛的盯着它,跟着它的指引一直往東,光芒越來越濃烈。到最後,黑珠不再變亮。
蘇兮岸環顧四周,以她的認知來看,應該是皇宮。不過,她暗忖,比君墨憂他家的氣派,奢華多了。來不及想這麽多,她開始搜尋整個皇宮。東明哥哥不會惹怒了回羅的皇上,被關進大牢了吧。她擔憂地想,先去了天牢。
“還好沒在。”她安心的拍了拍胸脯,有些後怕。天牢的陰森恐怖吓得她眼睛都不敢睜。“不在天牢還能在哪呢?東明哥哥不會是皇上吧?!”蘇兮岸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旋即又恢複鎮定,只要不是太監就行。當初也不知道君墨憂是個皇上。
她瞅準機會,跟在幾個奉茶的宮女身後,進了皇帝的書房。
“給朕滾出去,朕都說了決不納妃。你是不是沒長耳朵,朕的話也敢不聽。”才到門外,便響起一陣啪啦的聲音。奉茶的宮女們畏手畏腳,在門外躊躇不前。
嘭——門開了,一個身着朱紅官服的男人狼狽地走了出來。宮女們連忙行禮:“參見王大人。”蘇兮岸則是狠狠得刮了他一眼,竟敢給皇上選妃,若東明哥哥是皇上,看我不打死你個王八蛋。真是腦袋長反了。
蘇兮岸悄悄的溜了進去,繞過屏風,案幾的奏折散落一地,邊上站着一名白袍男子,孑然而立。
對上熟悉的面龐,她不由得淚如泉湧。真的是你…東明哥哥…蘇兮岸癡癡的凝望着他。差不多一年了,顧東明一如從前般豐神俊朗。只是鬓角染了微霜。她心疼的想抱住他,可是自己已失去了權利。
蘇兮岸果真是個不适合傷感的人,轉念一思考,顧東明怎麽會是回羅的皇上,該不會是為了榮華富貴抛棄她了吧。負心漢!蘇兮岸在心中罵了無數遍。
顧東明因為方才的事,似乎無心再批奏折,喚來太監收拾奏折,自己則擺駕夕錦宮。蘇兮岸尾随其後,想着,若是他去的是哪個妃子的寝宮,她一定會恨死他的。
夕錦宮裏書房不遠,很快便到了。顧東明吩咐其他人守門,不準讓任何人進,否則提頭來見。“為什麽皇上每晚都來這,還不讓進,真是怪了。”年輕的宮女不懂事,小聲抱怨。蘇兮岸一聽更氣,敢情他在皇宮養女人!哼,我倒要看看是什麽樣的人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顧東明入了寝宮,徑直走向一幅牆壁上的挂畫。撫上畫卷,原本的一臉厲色變得極其溫柔。
“你看,他們又讓我立妃了,我都說了我今生非你不娶,他們可真是煩。”
“再等我幾年好麽,幾年之後我一定會把你奪回來的。”
蘇兮岸聽他一個大男人在那碎碎念,忍不住上前幾步,一睹畫中女子芳容。“這,這這不是自己嗎?!”蘇兮岸靠近,差點驚的下巴掉在地上。
畫中的女子大概是十三歲的蘇兮岸,粉衣羅裳,在庭院裏開懷的撲着蝴蝶,俏皮可愛,畫的左上角是一個白衣男子,笑着凝望她。最下方落款:顧東明。
一繪芳華百世空,我又入過誰人畫。
蘇兮岸得到了極大的安慰,隔着空氣在顧東明臉上啄了一下。
原來顧東明心裏有她,不管他為什麽離開,成為回羅的皇上,都不重要了。蘇兮岸釋懷了,決定就這樣一直陪着他,哪怕他看不見。
可她應該是忘了,她只有六天時間。今日,是最後的約定之期。
子夜。
“蘇兮岸,時辰已到,随我們回去罷。”蘇兮岸從夢中醒來,黑白無常早已在殿中等候。蘇兮岸戀戀不舍的看了一眼熟睡的人,乞求道:“我不能一直在他身邊嗎?”黑無常搖頭,道:“人各有命,死也是一種解脫。凡人,是跳不過六界輪回的。”
“走吧。”
地府的路上詭異陰森,有着數不清的怨靈,白色的影子,無處不在。濕漉漉的寒氣附在蘇兮岸的瞳孔,她戰戰兢兢的拉緊了白無常的袍子:“這裏好可怕。”白無常拍拍她的頭,大義淩然道:“沒事,哥哥保護你。”黑無常踩了他一腳,用內力逼音成話:“活了幾千年,一把老骨頭了都,還好意思稱哥哥。”白無常傲氣的反駁:“那又怎樣,小爺長的帥。”
蘇兮岸看着他們兩個的表情變幻莫測,一頭霧水。
“上了奈何橋,渡過忘川河,走過往生石,看到黑紅色的彼岸花,你便到了輪回的起點。”黑無常在一座橋前卻步道。白無常攏了攏袖袍,笑嘻嘻的道:“我們不能陪你了,剩下的,你自己走吧。”蘇兮岸點頭,踏上了橋。
路上沒什麽危險,幾乎都是和她一樣的投胎人。
“過往的人喲,喝下這碗湯吧,忘記前塵,重新輪回。”
“喝吧,喝吧。”蘇兮岸走到望鄉臺,一個伛偻的白發老婆婆,一手持着拐杖,一手端着瓷碗。她以前在書上看過傳說,想必,那就是孟婆了。她手裏拿的可以令人忘掉一切。
孟婆見來了新魂,卻不為所動,主動把碗遞到蘇兮岸面前:“小姑娘,喝了吧,不必糾結與過往,放下執念,重新進入輪回。”蘇兮岸手心直冒汗,孟婆長的實在太磕碜人了。
“可我不想忘,我想等到我最愛的人。”孟婆諷刺大笑:“等你最愛的人?哈哈,這世間有誰能熬過忘川河底的寂寞。”蘇兮岸疑惑,問道:“忘川河底?什麽意思。”孟婆臉色一變,厲道:“你無須知道,若想等,你便在忘川河底等上個五百年。”蘇兮岸咋舌:“五百年!”真夠長的。算了,反正也無事,五百年而已,只要能見到他,等,又何妨?
抱着這樣的心态,蘇兮岸答應了孟婆的條件。孟婆聞言,有片刻的失神,而後又恢複正常。“若等不到五百年,你只會魂飛魄散,你可想好了?”蘇兮岸莞爾:“絕不反悔。”
旋即孟婆施法,将她送入河底。河底并沒有想象中的冰冷,只有有些荒蕪,什麽也沒有。
五百年的時光對她一個凡人來講,着實寂寞。她一個人,偶爾長睡不醒,偶爾在河底走來走去。這期間,也有和她一樣執念深重的人,最終,都沒能再等下去。
蘇兮岸知道了很多事情,比如,為什麽孟婆在聽到有人願意等五百年的時候的震驚,以及對那些等不到的人的諷刺。
孟婆原本是九天上的神,司掌人間輪回。她初列仙班,難免覺得枯燥。不知天庭規矩,偷偷跑下凡間,與一名凡人相戀。孟婆畢竟是神,早晚要回去,那凡人得知後,含情脈脈的說會等她回來。孟婆心性單純,拿它當了真。
回到天庭後,孟婆請求天帝剝去仙籍。天帝允了,她滿心歡喜的下凡要和他成親,誰知卻看見他摟着一女子,神情溫柔。孟婆一怒之下,毀了那女子的容貌,強行占他為夫。他恨透了孟婆,當初對她,也不是真愛,只是一時貪歡罷了。
失去神力的孟婆,只是個普通的在普通的人。他每日都在孟婆的飲食中下毒,孟婆渾然不知。最終,孟婆還是因為他,長逝。
來到地府,孟婆不甘心。閻王知她怨氣重,又知她是宿命裏欠了那女子。所以改變了孟婆美麗的容貌,令她看守投胎的人,留下了她的魂。
蘇兮岸還知,孟婆為了等那男子愛他,在忘川河底苦等五百年,卻看見那男子風花雪月,佳人在側,早已将她忘了一幹二淨。從那時起,孟婆立誓,若有人要等自己最愛的人,必須在河底等五百年,否則魂飛魄散。
孟婆在這幾千年了,始終沒有人能等到五百年。
世事白衣蒼狗,春去秋來,蘇兮岸幾乎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忘記了蘇府的人,只記得自己是一縷孤魂,在這等着最愛的人。他的名字叫顧東明。
五百年約定,蘇兮岸終究是做到了。孟婆說,在河岸等,總有一日,他會來。
今日是鬼節,許多魂魄得以重返人間去探望親人,蘇兮岸獨自一人在忘川河岸漫步,等待下一個渡河的人。
“兮岸。”那一聲,仿佛跨越千年。蘇兮岸聞聲看去,是白衣的顧東明乘船徐徐渡來。她鼻子一酸,走到河邊。就像是尋常人家的妻子,在渡口等待歸鄉的夫君。
顧東明下了船,攬住朝思暮想的人,嗅着她發絲的清香。蘇兮岸一如幼時一般蹭着他的胸膛,小聲喚道:“東明哥哥。”
顧東明失笑:“嗯,我在。”
作者有話要說: ——至此,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