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邢嘉文正在辦公室裏坐着, 老陳就推門進來了,也沒有和他打招呼, 一屁股坐到他對面, 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個什麽意思, 倒像是不想他在這兒似的。
邢嘉文問道:“有事?”
老陳立刻搖頭, “沒有!”
他起身逃命似地跑了。
邢嘉文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
老陳正要回自己的辦公室,結果路上又看見了郭英婷, 她端着杯子從茶水間出來, 老陳也不等她開口打招呼, 立刻又轉身跑了。
這地方是待不下去了!
老陳憋了一肚子的話不知道要找誰說。
他從公司出來,正好接到了蘇瑜的電話,度蜜月前邢嘉文把和她對接的工作全轉給了他, 蜜月度完回來後也沒有再接回去,老陳只好繼續幹下去,當時他還挺樂意, 現在已經平常了。
蘇瑜和他談完事就要挂電話,老陳卻鬼使神差地約她出來見一面。
蘇瑜答應了。
一見面,蘇瑜就笑道:“我還以為是哪兒得罪了你。”她開着玩笑, 老陳勉強笑了笑,“怎麽可能……”他自己心知肚明最近和蘇瑜聯系少的原因, 自從和郭英婷……
老陳想到郭英婷,又想起那晚他聽到的事,說真的, 他到現在都不太想信。
“怎麽了,眉毛擰成這樣?”蘇瑜問道。
老陳嘆道,“沒什麽,就是有點事沒想通。”
蘇瑜笑了笑,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狀似随意道:“工作上的事?怎麽不和邢嘉文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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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陳倉促地一笑,“和他聊?跟你聊都不能跟他聊。”
蘇瑜眼神一動,老陳神色複雜。
“他這些年都沒怎麽變,聰明傲氣,不太識人間煙火,公司裏的事都是我在外面露頭,有很多煩心事根本沒法兒和他聊,我老覺得他其實不算是個人,人得有煩惱,有缺憾,他沒有。”
蘇瑜微不可察的冷笑了下。
她道:“你這麽一說,他的确有些讨厭。”
老陳沒有做聲,又喝了口酒才笑道:
“但是我最近才發現,他也不是萬事皆順。”
蘇瑜疑惑地看着他。
老陳臉有些紅,不知是不是醉了,他放下酒杯,語氣頗為暢快道:“沒有人可以事事順心,我不行,他也不行。”
他長舒一口氣,看着對面的蘇瑜忍不住笑起來。
魏岚下班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邢嘉文從廚房出來。
她有些意外,“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到家?”她又瞥到他手裏拿着的東西,愣了下就笑起來,指着他問:“你從哪兒找到的?”
邢嘉文低頭看了看手裏的杯子,答道:“廚房的櫃子裏。”
邢嘉文把杯子放在桌上,又看向魏岚,魏岚卻沒有過來,她換了鞋,放下包,直接走到了沙發那邊坐下。
她邊揉着脖子邊說道:“周六去我爸媽家吃飯吧,我爸買了很多螃蟹。”
邢嘉文說好,他拿起那個杯子走到魏岚身邊坐下,魏岚盯着電視,邢嘉文又把杯子放到她眼前,魏岚低頭看了一眼,笑起來,她終于把杯子拿起來,說:“這個掉了一回你記不記得?”邢嘉文看着魏岚的笑容突然遲滞,像是想到了什麽,眼神已經從杯子上飄開。
“幸好又找回來了。”邢嘉文說道,魏岚回過神,故作高興道:“是啊,沒想到居然還能找回來。”
邢嘉文道:“說明你運氣好。”
魏岚看着他笑道:“對,我運氣好。”
邢嘉文并未察覺她笑容裏的深意,只問她,“你怎麽不把這個杯子帶去公司用?”
魏岚放下杯子道:“怕又弄丢了,不敢用。”
邢嘉文笑起來,他拿起杯子說:“那我帶去用。”魏岚有些驚訝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裏的杯子,一個男人用個粉色印滿愛心的杯子,怎麽看怎麽違和。
邢嘉文等着魏岚說些什麽,她應該高興,或者該和他争搶一下,說這個杯子是屬于她的,他不能用。
可魏岚只看了他一眼,便轉頭去看電視,她說:“你喜歡就拿去用吧。”
第二天邢嘉文把杯子帶去了公司,老陳看見了狠狠笑話了他的品味。
邢嘉文不反駁,老陳笑完了又說:“是不是魏岚給你買的?又逼你帶過來用。”
邢嘉文說是,老陳這個說辭令他奇異地感到安定。
這才是他把這個杯子拿來的理由。
老陳看了眼杯子,又看了看邢嘉文。
邢嘉文臉上帶着笑,他手在杯子上摩挲着,像在輕撫着愛人的頭發,他的表情從容又滿足。
他不知道自己被騙了,他還以為自己的人生會發生意外,
老陳低頭笑道:“真羨慕啊。”
邢嘉文沒有反應,羨慕他的人太多了,他從不在意。
蘇瑜手一抖,口紅掉到地上,膏體摔斷了,在地磚上滾出一道紅,她靜靜看了會兒,忍不住笑起來。
蘇瑜沒有理地上的口紅,她走到客廳,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出去。
“是我,出來見個面吧,我有事要和你說。”
魏岚望着坐在對面的女人,不知所措,女人對她笑道:“魏岚對吧?我姓龍,貿然把你叫出來真是不好意思。”
姓龍的女人雖然說話客氣,但态度卻叫人不适,她整個人身上有種毫不掩飾的優越感,魏岚在上班途中接到這位龍小姐的電話,她沒有她話,只叫魏岚出來見一面,魏岚問她是誰,她卻又不肯明說,魏岚被她弄得惱火拒絕跟她見面,沒想到這位龍小姐不緊不慢地說,如果她不來,她就讓于雅博來約她。
“我很少到這邊來,于雅博總說這裏沒意思,三打五次地給我打電話,希望我和我爸爸說一下,把他調到別處去。”龍小姐說到這裏笑了下,看着魏岚,“不知道哪天起他就不提要走的事了,大概是魏小姐讓他發現了這裏也有好風景。”
魏岚漲紅了臉,完全找不出話來說,腦子裏一片空白,就只有這位龍小姐的紅唇在一張一合。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蘇瑜今天唇色塗得稍淡,不知道是不是頭頂燈光的效果,她整個人看起來都淡了些許,像洗掉了一層彩釉的瓷器,邢嘉文并不讨厭這個樣子,他對示弱又黯淡的女人總會放下戒心,蘇瑜在心裏嘲笑他的品味,又覺得他對女人的趣味簡直太符合他本人的秉性。
他一直都在選擇着适合他的女人,這件事他倒沒有騙她。
她打量着他,燈下他在發光,神情溫柔又寬和,像是忘了前事,像是他原諒了她。
蘇瑜笑了笑,開口道:“我還記得你說再不見我了。”
邢嘉文笑道:“你既然要見我,我當然要來。”
他把她說得多麽特別一樣,好像他是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蘇瑜道:“魏岚如果知道我們見面,會生氣的。”
邢嘉文看她一眼,說道:“你不要向上次一樣主動去告訴她,她就不會知道。”
蘇瑜忍不住笑出聲,“她可真好騙。”
邢嘉文瞟她一眼道:“你騙人的說辭太蠢,她沒有信。”
蘇瑜被這個蠢字刺得臉色一變,憤恨地看着他,新仇舊恨齊齊湧上心頭。
“我當然沒有你騙人的手段高明,你是天生騙子,又足夠無恥。”
邢嘉文頓覺無趣,蘇瑜張牙舞爪的樣子打消了他來放松的興致,他接到她電話時還以為她已經想通,原來并不是,她是來問責。邢嘉文客氣道:“你要是來跟我說這些,不好意思,我現在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聽……”
邢嘉文說着就要起身告辭。
蘇瑜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他低頭看過去,蘇瑜又柔聲叫他“嘉文”,邢嘉文看她一眼,嘆口氣,又坐下來。
蘇瑜被他這口氣嘆得心裏裹得堅冰竟出現裂痕,她眼眶發熱,幾乎要繳械投降。
“女人總是容易心軟,這是個缺點,我想魏小姐一定深受其害。”姓龍的女人邊說,邊打量着魏岚,像是看透了她一樣,帶着施舍的可憐對她肆意點評。
魏岚低聲道:“你到底要說什麽。”
龍小姐笑了笑,“沒什麽,就是作為于雅博的未婚妻,我有義務來關心關心他的私人生活,說實話,他的品味真是出乎我的預料。”她眼神裏的确有絲驚奇,像在動物園裏看見兩只猴子手拉手。
魏岚只覺得像被人剝光衣服,扔到了太陽底下暴曬,她克制不住地發抖,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像是惡症發作。
她設想了種種慘狀,但沒有料到竟會面臨這種絕境,這刻她不光恨于雅博,恨自己,最恨的依然是邢嘉文。
她由受害人坐到被告席,全拜他所賜。
龍小姐看她臉色難看,笑得更和煦。她說:“魏小姐別害怕,我找你不是清算,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她頓了頓,“不過你是唯一讓他動搖的女人,我有些好奇,所以才來見見你。”
魏岚倉惶地看着她,像是沒明白她的話。
邢嘉文此刻也不太明白對面人到底想說什麽。
“你到底有沒有真心對過我?”蘇瑜切切追問,她仍然對這個問題耿耿于懷,邢嘉文幾乎可以透過她的眼睛,看到她腦子裏的狂熱妄想。
他回握住她的手,卻還是沒有給她答案,他感覺此刻他說什麽,到了蘇瑜耳裏都會喪失本意,他只好緊緊地閉上嘴。
蘇瑜卻把他抓得更緊,“你說啊?”她這會兒十分失态,像被抛棄的妻子,苦求丈夫說出一個變心的理由,好像有了這個理由,她就能釋然。
邢嘉文覺得這場景有些可笑,他想到魏岚,如果魏岚變成這樣,他該如何反應?他暢想着,快意之餘又有絲害怕。他回過神,堅信自己不會讓她淪落到蘇瑜這種地步。
“你從來沒有對我用過真心嗎?”蘇瑜的眼淚跟着話一起落下來。
邢嘉文擡手輕輕地幫她拭去。
“別這樣”,他道,“這樣沒有意義。”他在心裏對自己這句話深表贊同,他們之間連“意義”這個詞都不适合用。
蘇瑜瞪着他,眼淚滴到桌上,的确有聲響,她松開手,那句“沒有意義”化作兇器,插進她剛剛裂開的縫隙裏。
原來如此,她的真心在他的眼裏一文不值,她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蘇瑜慢慢挺起背,她拭掉淚水,冷不丁拿起在餐刀,邢嘉文立刻動了動,卻看見蘇瑜只是看了看刀鋒上自己的倒影。
邢嘉文送了口氣,他皺眉看着蘇瑜,她剛才表情像要揮刀行兇的瘋子。
女人自顧自幻想,幻想破滅之後便把所有罪責推給男人,未免有些太狡猾,邢嘉文想。
“我有些事要告訴你。”蘇瑜突然道。
邢嘉文看向她,眼神警惕卻又傲慢,他不信她能傷害到他。
蘇瑜看着對面始終淡然的邢嘉文露出一個笑來,她會準确地插進他的心髒,見證他從上游跌下,在亂石中突撞,血肉和着泥漿,滾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