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丁霎的水壺落在了教室,他沖場邊的老師打了個報告,腳步飛快地跑進教學樓。路上他碰到了班裏幾個翹了體育課的女生,笑着打完招呼,蹭着光滑的瓷磚地板滑進教室。
夏天悶熱的氣息從窗縫裏透進來,一股橘子汽水的香味從丁霎的鼻下溜過。
喻心坐在靠窗的角落,伏在桌子上聚精會神地畫畫。
丁霎用嘴叼着水壺,好奇地湊過去看。
喻心嘴角帶着笑,午後的陽光溫柔了他腦袋上的毛發,讓丁霎想伸手去揉一揉。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看清喻心手裏的畫,喻心就察覺到他的靠近,尖叫着把未完成的作品撕得粉碎,逃離原先的位置貼到牆角。
丁霎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吓得呆滞原地,好一會兒,才舉起手認輸般地說道:“sorry,不該偷看你畫畫。”
喻心失魂落魄地立在原地,一雙失神地大眼直勾勾地望向他,裏頭空無一物。
“喻心?”丁霎遲疑地喊了他一聲。
喻心突然急促地呼吸,大步跑出教室。
丁霎下意識地跟上,在後頭喚他:“你去哪啊!”
喻心飛奔至走廊盡頭,跨出半人高的護欄,縱身一躍。
“啊啊啊——!”丁霎猛地從床上彈起。
他捏了捏漲痛的眉頭,抹去額邊冷汗。
不過一個夢而已,可指尖發麻不受他控制,耳鳴不受他控制,心痛不已不受他控制。
丁霎咬緊牙關,攥了拳頭放在胸口,死死摁下了鼓噪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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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到這裏已經兩個禮拜,這些天他不敢打開手機上的社交軟件,只把新換的國外號碼告訴助理,讓他有急事再通知自己。
他頭一回意識到自己是個孬種,關于喻心的一切都像被裹上了灼人的外殼,他不敢碰。
好不容易決定喜歡一個男人,并且鼓足了勇氣決定把這份感情告訴家人——他害怕這一切都是假的,喻心展現出的一面是假的,他對喻心的動心是假的,甚至那些生疏和甜蜜的相處細節也是循着精心策劃過的線路,一步步滑落至他不可預知無法控制的未來。
盡管人在國外,但家中過年的氣息依舊很濃,父母找不着出門撒歡的妹妹,便使喚哥哥去唐人街買點年貨。丁霎登上小巴士,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用手支着下巴,心不在焉地欣賞沿路的風景。上一回到這裏,街道還沒這麽寬,路邊人工種植的喬木尚未如此高大,熟悉的景色一去不返,他的心也已經住了別人。
妹妹指定要吃的那家糕點作坊換了地址,丁霎繞了不少彎路,才終于在街角看到印象中的招牌。他深感不解,問老板娘:“原本店面那麽大,為什麽換來這個角落?”
老板娘一口臺灣腔,連嘆氣都有點撒嬌的意思:“哎呀,現在新開的店這麽多,競争力大,店租也上去了,撐不了了啊。”
現在的小年輕啊,都吃不慣我這個口味淡的咯。
“誰說的,”丁霎笑着多遞過去兩張紙幣,“什錦盒子再多要一份。”
丁霎從另一條小巷往外走,嘴裏還咀嚼着老板娘贈送的剛出爐的綠豆酥。
這條小巷他沒來過,但許多眼熟的小店都開到了這裏,大概是因為這兒偏僻,店租也便宜些吧。
巷口有一家灰撲撲的小房間,木門半掩,上頭有不少蟲蛀的小洞,窗梢縫裏的灰塵有指甲蓋那麽厚。
丁霎原本只想路過,但無意間的一撇讓他停下腳步。
雖然極其簡陋,但這破屋子确實是一間畫室,丁霎嗅到了他在喻心那裏聞到過的顏料味。
他往裏探了半個腦袋,見到有模模糊糊的人影,便推開屋門邁進去:“你好……”
他先用英文打了招呼,見到裏頭的老婦是個亞洲面孔,又試着用中文說道:“你好,這裏對外開放嗎?”
缺了半個門牙的老婦人“咯咯”笑了兩聲,向他招手:“小夥子,進來看看吧。”
她步履蹒跚地走到角落拉了燈閘,室內立刻亮徹許多。
丁霎被白熾燈晃了眼,搖搖頭适應片刻,才躲開腳邊的正對他虎視眈眈的一只白貓。
“露西!過來。”老太太坐回木椅上,拍了拍扶手,用腔調怪異的英文喚貓兒,然後客氣地丁霎說,“這店是我女兒開的,她現在出去了,麻煩你等一下下了。”
丁霎回以一笑,心想自己大概被認成了上門取畫的客人,也不多做解釋,沉默地觀察着這裏。
外頭看起來髒,屋子裏邊收拾得倒還整潔,只是角落裏堆積了不少被灰布覆蓋的畫板,丁霎想揭開看看,然而老太太已經進了裏屋,他喊了幾聲都沒得到回應,只得作罷,轉而打量牆上挂着的幾幅作品。
門在這時被人推開,更強烈的光随着女孩的步伐透進來。
“咦,來取畫的?”來人一頭幹練的馬尾,身上穿着超大號的牛仔連體褲,兩條褲腿上滿是各色顏料,年紀和丁霎的妹妹差不多大。
這身打扮令他想起一個熟人。
丁霎對她點點頭:“我就是剛好路過,進來逛逛的。”
女孩回頭掩上門,轉身時勾起一笑,無端泛着痞氣:“有趣,我這專門給人畫遺像的,你也有興趣?”
丁霎雙手抱肩,仗着身高優勢俯視這個不足一米六的混血姑娘:“怎麽?不畫遺像就不能進來參觀一下?”
女孩眼神古怪地瞥了他一眼,從他身側擦過,走進裏屋。
丁霎又蹲到了那一大塊畫布前,高聲問道:“喂,這個灰布下的畫我能不能拿出來看看。”
女孩“噌”地一下又竄出來,雙手撈起嗷嗷叫的白貓,一個多餘的眼神都不屑賞給丁霎,嘴裏嘟囔着:“随你的便。”
丁霎向來不擅長應付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搖頭無奈一笑,輕輕揭開灰布。
畫框是樸素的木質框,邊緣有些磨手,凸起的木屑紮了丁霎好幾下。
他一一翻看這些頗有年代感的素描畫,女孩不知何時蹲到了丁霎身邊,惡聲惡氣地道:“看夠了沒有!”
丁霎不解:“這些畫都畫得很好啊,為什麽堆在這裏。”
女孩鼓起了嘴,一臉不高興:“這些都是我前兩年畫的,客人說畫得不好、不像,就退回來了,我舍不得丢,就先壓在這裏了。”
言罷,她又一臉不屑地瞧着丁霎:“你一看就不懂畫的。”
丁霎被她的樣子逗得發笑,見她氣頭更盛,連忙服軟:“對對,我就一門外漢!”
他又翻了兩張,眼前一亮:“這幅!”
丁霎抽出夾在中後層的一張老人肖像:“這張畫得最好。”
女孩一看,樂了:“這是我爺爺。”
丁霎頓時想到手裏這張大概是老人的遺像,有些不是滋味,他把畫框輕輕擺到了最前面:“雖然沒見過你爺爺,但是我覺得這張大概是你畫得最像的一張了。”
他停頓了一會兒,又補充道:“比牆上那幾幅都好。”
女孩甩了甩馬尾,根本沒把丁霎的誇獎放在心上,她站起身子踢了踢發麻的腳,說:“我覺得吧,我畫得不夠像本來就是沒辦法的事,那些人我根本沒見過,拿給我的就一張照片,有的還模糊得可以!畫出來的根本就是兩個感覺。”
“本來不就是這樣嗎,你只要按着照片上的人物像臨摹就好了啊。”
女孩不認可地搖頭:“那也只能做到形似……讓我來給你舉個例子!”
她再次蹲下,随手抽出一張人物像,指着裏頭身着西裝,年過半百的中年男子,問:“你覺得這個人大概是怎樣的性格?”
丁霎随口答道:“有點兇?工作起來一絲不茍?我猜是審計員或者會計師。”
“嗤!”女孩發出嘲弄的笑聲,“這就是我家樓下殺豬場的老板!連小學都沒畢業,還會計師咧!”
她壓低了聲音輕哼道:“不過人倒是挺好的。”
“那這張呢?”她又指了指剛剛被丁霎拿在手裏的老人畫像,“那你覺得我爺爺是個怎樣的人?”
丁霎不改亂猜了,盯着畫思考了一會兒,才應道:“溫和有禮,學富五車?”
“哈哈哈!”女孩大笑起來。
“又猜錯了?”
女孩搖了搖頭:“猜對了,我爺爺就是學識淵博的那種人——這下你信了吧,沒有深刻的認識是很難把人的□□畫出來的。”
丁霎服氣地點頭。
“對了,”女孩咧嘴笑着,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忘了告訴你,這幅畫,是我奶奶畫的。”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我果然是去堕落了,畫室梗想了很久。
說到做夢,好想寫個番外。
兩個人在一起甜甜蜜蜜很久以後,丁霎做了個夢,回到了大學時代(因為太早還未成年啊喂
然後捉到了躲在角落裏偷窺自己的喻心
嘿,嘿,嘿(咦我怎麽變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