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兩個人隔着一段距離,從喻心這個角度看過去,他沒法瞧見丁霎是否還穿着泳褲。
“來啊,這個水溫剛好。”丁霎又招呼了一聲。
喻心深吸一口氣,再三告訴自己不能多想,而後才一步步挪過去。
他瞧見丁霎還穿着泳褲,輕輕松了口氣。
木桶很大,兩個成年人面對面抱膝而坐還略有富餘,喻心學着丁霎的姿勢,把手搭到彎起的膝蓋上,慢慢地把背靠到木桶沿。
丁霎似乎渾然不覺喻心的火熱目光,他閉目小憩片刻,忽地睜開眼:“你最近忙嗎?”
喻心正在心裏揣摩那些小邪念,冷不丁地與之對視,在熱水中吓出一身冷汗,連他的話也沒聽清:“啊?你說什麽?”
“你不是會畫畫麽,上次我也看了一些你的作品,很喜歡。如果你近期有空的話,能不能幫我們設計一組表情包?”
喻心遲疑,他對自己的畫工并不自信:“我畫得不好……”
丁霎有些看不慣他這副過度自卑的樣子,但還是耐着性子鼓勵他:“不會啊,上回你做的條漫反響不就很棒麽,大概只需要十來個圖案,一個原創主題,工資按業內标準給,你看行嗎?”
喻心咬了咬下唇,他已經很久沒接約稿了,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勝任這份工作,但如果能為丁霎做點什麽,他又是極其樂意的。
“時間呢?”
“年後交就行。”
喻心算了算,還有兩個多月,時間不緊,他興許可以試試……
“好。”
丁霎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行,報酬方面絕對不會虧待你!”
Advertisement
喻心想要的根本不是什麽名利報酬,盡管出門之前他已經再三告誡自己,不要再試圖介入丁霎的生活,但只要丁霎對他提出要求,他依然無法拒絕。他太想給丁霎留下點好印象了,自己又笨又呆,好幾次都弄巧成拙,真希望能做點令丁霎眼前一亮的事情,但往往事與願違,這回丁霎主動對他抛出了橄榄枝,他反而不知所措了。
二人又面對面沉默了坐了幾分鐘,丁霎有些受不了喻心的眼神——看似四處亂飄,但很明顯就是游離着看着自己,他幹脆閉上眼睛,後仰着頭,讓身子沉得更深一點。
“話說……”丁霎主動找話題,“你玩過‘你聽’嗎?”
“嗯。”喻心低低應了一聲,他有點想逃了,只穿着一條泳褲泡在水裏的丁霎對他的沖擊力實在太大,要不是這麽落荒而逃顯得自己太心虛太猥瑣,喻心絕對在踏出泳池的第一瞬間就飛奔回家……嗯,幹羞羞的事情了。
丁霎沒看出喻心的異常,他談興很高,連續說了幾個關于“你聽”的改版設想,又追問喻心在使用的時候有沒有什麽想法建議。
在說話的時候,丁霎随意變動着坐姿,小腿總會擦過喻心的皮膚,引得他一陣戰栗。喻心覺得頭皮發麻,下身越來越沉,他再也受不了了!
丁霎正說得興起,喻心卻“嘩啦”一聲從桶裏站起來,他木着臉,說:“我要走了。”
丁霎還以為喻心是嫌水太燙,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這才十分鐘,你就受不了了?”
“對。”喻心跨出木桶,背對着他粗粗沖了個澡,就要套上衣服離開。
丁霎見他神情不對,以為自己哪裏惹他不高興了,急急忙忙跟上去,拉住他的胳膊:“你怎麽了,是我剛剛說錯什麽了嗎?”
喻心再也無法忍受他一副裝傻充愣還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樣子,他之前是絕對不會像丁霎發脾氣的,但今天,也許是泉水太熱,環境太悶,導致他的火氣來勢洶洶,無緣無故。
喻心一把甩開丁霎的手,以前所未有的憤怒語氣沖他低吼道:“丁霎,你這麽做有意思嗎?”
丁霎被他突如其來的怒火吓得一滞。
喻心後退了一步,與他拉開距離,繼續說道:“你難道忘了,我他媽是個同性戀,我他媽還喜歡你!你這樣總來找我,合适嗎!”
丁霎皺了皺眉:“我們不是說過做朋友嗎?”
喻心低低喘了口氣,似在平複心情:“是,我也努力着與你相處,努力不産生任何不切實際的想法,但是我一次次地失敗了。當你攬着我的肩膀的時候,當你靠在我耳邊說話的時候,甚至你的小腿有意無意擦過我的時候,我他媽、他媽都會……”
喻心再也說不下去了,淚水奪眶而出,他在心中痛罵自己,又一次在丁霎面前丢臉了。
丁霎看着他無聲地落淚,心中大撼。
在喻心之前,他從沒接觸過任何同志,當喻心對他表露感情時,他理所當然地用之前對待追求自己的女生的方式去對待喻心,而喻心似乎也接受了這樣的方式,不再對他窮追不舍,他漸漸地放松下來,甚至不自覺地把喻心當作了一個好說話的朋友。
他根本沒有想到,喻心是抱着多大的忍耐力,才繼續留在自己身邊,心甘情願地當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朋友”。
丁霎迷茫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喻心了。
“抱歉,我沒有考慮你。”丁霎頹敗地低下頭,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個自私愚蠢的人。
喻心還在流淚,但他心中已輕松不少。
丁霎一直是他可望不可及的美夢,好比小時候擺在櫥櫃頂的那塊糖果,有一天,糖果不小心掉到地上被自己撿起來了,他一直很清楚,只要大人一回來,糖果立刻會被沒收,在那之前,他想盡可能地多嘗一點糖果的甜味。
喻心何嘗沒有脾氣,他也受夠了丁霎的無意撩撥,若近若離,但他總以為自己當個縮頭烏龜,全盤接納,就能把這絲宛若愛情的甜蜜延續得久一些。
但是現在看來他錯了,再繼續下去,沉溺美夢的只有自己,片體鱗傷的也只有自己!
喻心一口氣說完一大段話,立刻覺得頭暈腦脹,他喘着粗氣,鼻頭一酸,竟然開始流鼻血。
他自嘲一聲,真是有夠丢面兒的。
出了游泳館,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着,喻心拿紙巾擦了又擦,依舊血流不止,丁霎見狀,快步上前,強迫着他擡起頭,把手墊在喻心腦後讓他靠着。
“先在這裏停一會兒,把血止住。”
喻心比丁霎矮了快一個頭,此時他半仰着腦袋,正好與丁霎四目相對,見丁霎一臉擔憂地盯着自己,他在心裏啐了自己一口——從始至終,心懷不軌的只有自己。
丁霎見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咳嗽一聲:“你看什麽。”
喻心咧嘴一笑:“我發現你見着血就特別容易心軟。”
“什麽意思?”
“刮臺風那次也是,這回也是。”喻心頓了頓,又補充道,“剛剛……對你發火了,真對不起,其實,都是我自己的問題。”
丁霎不言,他抓了抓喻心的後腦勺,像是懲罰,又像是撫慰。
二人一路無話,他們在小區門口分開,丁霎走了兩步,忍不住回頭。
喻心消瘦的身影猶如一株随風搖曳的樹苗,在夜色中若隐若現。丁霎這才猛然發現,他們的每一次分別,都稱不上多麽愉快,而追根究底,都是因為自己。
他懊惱地抓亂了自己的頭發,心中湧上了難以言說的情緒。
剛剛喻心對他說:“丁霎,我知道你是個很好的人,但如果你感覺不舒服,不需要強迫自己把我當朋友,我們完全可以只做點頭之交的陌生人……”
丁霎多想直接地告訴他,自己從沒感覺到一絲絲不快,哪怕有些難堪,也絕對不怪他。可是他看着喻心低垂的雙眸,竟然一句解釋也說不出口。
他也怕了,怕即使自己說錯了什麽,喻心也會一言不發地接受,然後獨自難受。
丁霎回家洗了個澡,待不住,又回到公司。辦公室裏亮着燈,程序設計組還在加班,組長見到丁霎,對他說:“boss,晚上我們幾個還蹭你家地板啊。”
丁霎勉力擠出個笑容:“好,想吃什麽宵夜叫外賣,我報銷。”
幾個年輕小夥歡呼一聲,卻不停下手裏工作,丁霎站過去看了一會兒,自己走回辦公室幫他們打外賣電話。
挂了電話,他一屁股坐回老板椅,運動完的疲憊突然一下子湧了上來,他頓時覺得困得眼皮都睜不開了。
身體累了,腦子還很清醒,丁霎忍不住開始想,自己最近是不是确實有些反常。
他在鴻城不缺朋友,除了一起工作的夥伴,還有不少大學同學畢業後都留在了這裏,丁霎閑下來的時候,總愛第一時間聯系窦欣,但十有□□,窦欣都會拒絕他的邀請,于是他便約上幾個同學一塊兒吃個飯,或者幹脆請整個公司的人一塊兒看電影。但是最近,他似乎除了工作,便是和喻心待在一塊兒,說不上是喻心纏着自己,但久而久之,自己好像也習慣性地什麽事都想到他。
丁霎煩躁地甩了甩頭,他想,要是喻心不是同志就好了,甚至……喻心不喜歡自己就好了。
仿佛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彼此需要冷靜一下,接下來的一個月,誰也沒再聯系誰,他們甚至在小區裏一回也沒碰着,有時候一晃神,都會懷疑之前的相遇是不是一場夢。
年底的時候,窦欣結婚了。
丁霎懷着說不清的心思,特意裝扮了一番,器宇軒昂地參加了窦欣的婚宴,并給她包了一個大紅包。
窦欣穿着剪裁得體的婚紗站在酒店門口迎客,她身邊的男人一直面帶微笑,輕輕托着她的腰,讓她能夠借點力,不那麽累。
這是丁霎第一次見到老宮真人,之前只在窦欣的朋友圈見過照片,沒想到真人還比照片上顯得年輕。他懷着一絲莫名的敵意與老宮握手,說:“學姐就拜托你了。”
這位年近四十的男人對他露齒一笑:“好的,丁霎。”
丁霎抿了抿嘴,在這樣的男人面前,自己确實還只能算是個毛頭小子。
婚禮過程還算有趣,他們抛棄了許多俗媚的禮儀,也略去了許多不必要的煽情,在座的多是年輕一輩,所以看上去更像是一次普通的朋友聚會。
丁霎興致不高,他幾乎剛坐下,就萌生去意了,但如果中途離開,實在不禮貌,于是他只能硬逼着自己坐在椅子上,偶爾與相熟的朋友聊上幾句。
老宮确實是個很有能耐的男人,不過聽他說了幾句話,丁霎就覺得他是個有涵養和閱歷的人,聽旁邊的人說,他在很多地方都當過老師,還在首都有一家自己的畫室。
有錢有能力,确實與窦欣十分般配。
婚禮結束後,丁霎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與窦欣聊聊。
他敲了敲休息室的門,窦欣讓他進來。
“學姐。”他看了一眼正在卸妝的窦欣,立刻把視線移開了,他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十幾二十歲,剛剛喜歡上窦欣的大學生。
窦欣把耳環摘下來收好,站起身走了兩步,皺着眉頭踢掉了高跟鞋,赤腳去給丁霎倒了杯水:“找我什麽事?”
丁霎幹澀地笑了笑,沒話找話:“學姐計劃好去哪裏度蜜月了嗎?”
“不知道啊……想去澳洲,但是巴黎那邊有個畫展老宮想先去看看,所以可能先去法國吧。”
“真好啊,以後我結婚的時候都不知道有沒有空請這麽長的假期去玩。”
窦欣失笑:“你不是自己當老板麽,怎麽還不能給自己放假了?”
丁霎揉了揉臉,終于問出了自己想問的:“學姐,你有玩過‘你聽’麽?”
窦欣遲疑了一秒,随即回答:“玩過啊,這不是你開發的軟件嘛,我當時還大力幫你賣安利來着呢。”
丁霎有些不敢相信:“你……現在還在玩嗎?”
窦欣面露尴尬:“這個……我用了新手機,內存不夠了,就沒怎麽玩了,不過你放心!等我下回換個大容量的,一定第一時間裝上你們公司的所有軟件!”
盡管已經猜到了答案,但親耳聽見窦欣這麽說,丁霎依舊感到莫大的心痛。兩年來,他在“你聽”上錄了無數句情話,每一句,都是對窦欣的告白,他總以為,窦欣會看,會聽,會感動,哪想,一切只是徒勞無功的自娛自樂。
丁霎點了點頭,說不出的疲憊:“學姐,我先走了。”
窦欣關切地靠過來:“你的臉色不太好,要不我幫你叫輛車吧。”
丁霎擺擺手:“不用,這麽近的路,我走回去,正好醒醒酒。”
他輕輕抱了抱窦欣,而後推門離去。
學姐,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