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冷憐月看似随意地走了幾步,思羽思縷立刻走到他身後站定。
向白看到幾人的動作臉上黑了一片,當他們家的護府大陣是随意玩耍的玩具麽?向府的大陣乃先人所布,傳言是他們曾救過一個奇人,對方為了感謝才替他們布了這麽一個陣法,護佑了他們向家百多餘年。
剛跨出一步就被向問柳按住,向白側頭向他看去。向問柳朝他搖了搖頭,然後把父親拉走了。
主人家退了個幹淨,闖入者反而似府邸真正的主人。
“你走到正門三丈處。”冷憐月朝那處看了一眼,對宇肆懿示意道。
宇肆懿依言走到正确位置停下,鳳眸瞥了眼他的腳下,“再往左一尺三寸。”宇肆懿又依言往左行了一步,在冷憐月說的地方分毫不差的站定。
冷憐月曲指彈出一枚金針射向遠處樹木,只見一陣金光飛過,瞬間消失于黑暗中。
眨眼之間地面一陣搖晃,四處傳來“砰砰砰”的聲響,種在院子裏的樹木飒飒作響,居然開始轉動起來,假山池裏的水也突然變得極度不平靜,咕嚕嚕地冒着水泡。
“……”宇肆懿身體一晃,毫無準備差點摔倒,現在他知道聲音從哪裏來的了,但他寧願不知!
宇肆懿小心穩住身體後轉頭看着周圍,這時一棵樹木突然閃到他身後,急速朝他襲來。感覺到身後有異,宇肆懿忙往旁急跨了幾步,大樹擦着他的身體滑過。這時第二根樹木從右側滑來,他趕緊提氣躍起一個側空翻躲過。
宇肆懿小心地看着這些變化,身體反射性的做出躲避動作。向府他來了也算很多次,他卻從來不知道這府裏還有這樣的機關。
不斷的有樹木向宇肆懿襲來,速度都相當快。一邊閃躲,宇肆懿抽空朝冷憐月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三人的情況差點沒吐出一口老血。相對于宇肆懿的狼狽,反觀冷憐月站立的地方周圍半徑三尺之內地面平靜如初。
冷憐月一手負在身後,看着宇肆懿這邊的變化,“這是五形之一的木之陣。”
宇肆懿聽到冷憐月的話,看着越來越接近自己的樹木,還真是貼切的形容。心裏百轉千回,他雖對陣法一竅不通,但也知道有些陣法一旦啓動必然十分危險。
宇肆懿看着接近自己的樹木越來越小的間隙,提氣躍起從樹木之間穿過。沾地就勢一滾減緩自身的沖勁,他剛站起還沒看清周圍,突然一聲破空響傳來,以為是暗器,身體反射性往後下腰躲開,右手使勁轉身一躍跳出丈遠。
“滋~”響起有東西被腐蝕的聲音,宇肆懿朝聲源處看去,只見地上一攤水漬冒着細小泡沫,地面已經成了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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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的暗器居然是可以瞬間讓人化成血水的化屍水,宇肆懿心裏咯噔一聲一陣後怕,這要沾到他身上焉能有命在?
根本不給宇肆懿休息的時間,立刻又從好幾個方向傳來毒水滑破空氣的聲音,這下他可急了,一邊運起輕功躲,一邊哇哇叫:“冷宮主,這會要人命的啊!我見識到了,見識到了!停下吧!啊……”越來越多的毒水朝宇肆懿射來,他躲得越來越辛苦,上氣不接下氣狼狽不堪。
翻身一躍,結果宇肆懿沒注意到腳下一顆石子,踩到石子一滑,身體就往後倒去,身後正有一股毒水在逼近,宇肆懿閉上眼,吾命休矣!
就在宇肆懿還在腦中想着他的死狀會如何凄慘,肯定會毀容之際,腰間一緊,身體飛起就被帶離了危險。
宇肆懿腳一挨到地面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腿軟……他擡頭就看到罪魁禍首收掉纏在他腰上似線一般的東西,那帶着微微紫光的細線随即就消失在了冷憐月的食指指尖。
揉着酸痛的屁股站起身,宇肆懿正準備開口找人算賬,就見眼前鋪天蓋地的毒水射來,一陣哀嘆:“有完沒完啊!”眼睛一花,腳下一趔趄,站穩才發現是冷憐月把他帶到了另一邊。思羽思縷則停在他們剛才所站之地的兩側。
冷憐月放開抓住宇肆懿衣領的手,夾住金針射向假山的一個位置,周圍的亂像突然停止了。
所有的一切又恢複了原樣,要是不去看被毒水腐蝕得坑坑窪窪的地面,宇肆懿還真會以為剛才是他的幻覺。
“……做人還能有點基本的信任嗎?”宇肆懿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他有理由相信冷憐月絕對是故意的。
“剛才我只開啓了木之陣,你逃竄時踩到了水之陣,怪誰?”冷憐月淡淡道。
“……”合着是他自己活該?
“我本想看你在木之陣中多待一會兒再開啓水之陣,後面還有火、金、土,計劃都被你打亂了。”
“……”這人怎能如此歹毒?宇肆懿突然覺得前途堪憂,但他敢怒不敢言,“你剛才還說沒危險……”
“我說的是對我來說。”冷憐月看都沒看他直接走了。
“……”
思縷笑着走上前來,安慰似地拍了拍宇肆懿的肩,“宮主果然很看重你。”那笑容怎麽看怎麽刺眼。
廳裏向白和向夫人站在首座前,向緋苒難得安安靜靜的,向問柳在她對面。
“老爺,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向夫人滿臉愁容地問道。
向白緩了緩神,然後扶着向夫人的身子坐下,看向一臉擔憂和疑惑的兒女們,“都坐下吧,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們,反正這也再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秘密。”
向白是在他父親臨死前才得知的一切,并得到忠告,不論何時一律不得洩露月華宮的任何事,只能在臨死之際才可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告知當家。
他們向家是隸屬月華宮的家族,而那對月光杯是信物也是他們要世代守護的寶物。那對月光杯并不是普通之物,只要是這對月光杯盛過的液體都會變成劇毒之物,他不懂為何要守着這樣一個燙手山芋。
他的父親一再告誡他,他們向家之所以有今天全仰賴于月華宮,叫向白一定要繼續遵守服從下去。向白表面答應了心底卻嗤之以鼻,作為向家的掌權人,習慣了人上人的他如何能接受這樣荒謬的事?他們為何要世代對一個聽都沒聽過的月華宮效忠?
月華宮有特殊的方式可以聯絡他們,他們卻是無法找到對方。而月華宮究竟是個什麽門派組織,又在哪裏,他們可以說一無所知。
後來向白一直都沒有收到過月華宮的消息,他以為會如此一直風平浪靜下去的時候,一個月前他突然收到月華宮的聯絡。叫他必須親自把月光杯拿到臨海的月栀灣一家叫扶風別院的地方,這時他再不能自欺欺人,同時心底升起的還有氣憤,居然把他當下人使喚,當即向白就把寫着消息的紙條撕了個粉碎。
等憤怒消散,向白回過神來又有點擔心,他擔心惹上什麽不得了的人物,而他這樣抗命不去命絕難保住。但心底又難免存有僥幸,他不把夜光杯拿出來,除了他,江湖中人根本無人知曉月光杯的存在,這麽多年月華宮都沒有聯系過他們,也不見得能找到他們的具體所在,他只需把接收月華宮消息的渠道銷毀,天下之大,月華宮在茫茫人海中哪那麽輕易能尋到他們!
向白就這樣踏上了一條不歸路,他想得很好,确實一開始冷憐月也找不到他們,可他們畢竟還是太過小看了月華宮!月華宮在武林的暗部勢力可不僅僅只有向家這麽簡單。
聽完向白的敘述,向問柳只覺莫名其妙,想不到他們家到如今的地位居然還有這樣的始末,“爹,你現在把月華宮的事情告訴我們沒事嗎?”
向白擡了擡手,“無所謂了,居然他們的人都出現在了武林,那我們也沒什麽保密的必要了。”
向問柳擰起眉,“那今天出現的三人是什麽身份?”
向白搖頭,“那兩女子的身手就可見一般,而那少年更是深不可測。現在他們把龍鳳月光杯取走,我們的使命也就算完成了。”
向問柳卻沒有他爹那麽樂觀。
宇肆懿跟着冷憐月走在寬闊的街道上,兩姐妹不知隐身在哪裏。天色已晚街上的人已經少了很多,封城很大,也很繁華,夜晚并不像小城鎮那樣安靜,反而有不少是夜晚才有的營生。
宇肆懿忍不住暗暗打量身旁的人,那人周身氣場冰冷強大,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冷憐月瞥他,“有話就說,再偷偷摸摸小心自己的眼!”
“……”宇肆懿差點反射性地捂住眼,眼珠轉了轉,“這可是你讓我說的,不能因我不知道的哪句話惹到你就動手殺人。”
“你見我殺過去人嗎?”
“……沒有。”
“那你擔心什麽?”
這才讓人更擔心好嗎?宇肆懿想了想問道:“你們為什麽會出現在向家?”
“……不回答廢話。”
宇肆懿一噎,“那你們拿那對杯子是有何用?”別不是要為禍武林之類的吧?
冷憐月一字一頓道:“與你無關!”
宇肆懿不敢再接着問,換了個問題,“那你們的身份是?”
冷憐月瞥他,“不知道好奇心害死貓嗎?”
“……”宇肆懿忍不住小聲嘟囔,“問是你讓問的,問了又什麽都不說,什麽強盜邏輯!”
冷憐月停了腳步,宇肆懿心裏一緊也跟着站住。冷憐月轉過身面對他,“我可以看在你長得不錯的份上給你一點容忍度,再讓我聽到什麽不好的話……”手一擡一握,旁邊的一根木樁瞬間成渣。
宇肆懿咽了口唾沫,僵硬地點了點頭,“完全明白!明白!”
兩人住進了封城最大的客棧鳳來樓,原來兩姐妹是到這裏打點來了。
宇肆懿走進自己的房間,東摸摸,西蹭蹭,心裏一陣感嘆,跟個有錢的主子就是好,吃穿住行都是享受,只除了唯一一點,時刻都得擔心自己的小命會玩完。
清晨的空氣透着微涼,宇肆懿端着早點朝冷憐月的房間走去,為了他以後的日子好過點,作為一個仆人本分差事要做好。
宇肆懿走到門口,擡手還沒叩上門門就從裏開了。他進門把托盤放到桌上,“我們算不算心有靈犀?”手剛擡起就感到被什麽紮了一下,宇肆懿“嗷”的叫了一聲,擡起一看,手背上紮了三根金針。
“……”所以說有些人的嘴永遠學不會教訓。
宇肆懿把針拔下來扔到桌上,這時冷憐月走到了桌邊,看向桌上還冒着熱氣的早膳,“這是什麽?”
“海鮮粥。”聲音裏滿含怨氣,但還是老實的給人盛了一碗。
冷憐月坐下,宇肆懿立刻把碗放到他跟前,然後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
冷憐月吃了兩口就放下了勺子,“你盯着我做什麽?”
宇肆懿很有自覺的答道:“時刻關注主子的需要是我們做下人的本分。”
冷憐月看着他很感興趣的樣子,“哦?那你看出來我現在需要什麽了嗎?”
宇肆懿看着他沒什麽表情的臉,猜測道:“……要我…滾?”
冷憐月眼神一冷,“那你還不滾?”
“……”宇肆懿屁股尿流地滾了。
宇肆懿靠在鳳來樓前的柱子上百無聊賴,側過頭正好看到向問柳朝這邊走來,他忙迎上前去,“向兄,你這可夠早的。”
向問柳擺了擺手,“別提了!在我們走後你們究竟在我們前院做了什麽?”他想到今天早上他爹那恐怖的神情就發怵。
“昨晚?”宇肆懿道,“也沒什麽吧,無非就看了看機關,能做什麽?”
向問柳一錘額頭,“我就說我爹怎麽一早起來就大發雷霆!”
宇肆懿一陣心虛,“那麽嚴重?”
向問柳瞥他,“你以為呢?”
宇肆懿只好陪笑道:“下次見到向伯父我會鄭重向他道歉。”雖然他也是個受害者。
向問柳揮手表示算了,“不說那些,其實我來是有事要問你。”
“啥?”
向問柳看了看周圍,“我們借一步說話。”
宇肆懿觑他一眼,還搞得這麽神秘?
向問柳和宇肆懿來到一間茶樓,要了個雅間,小二上了壺上好的茶和幾碟小吃就退了出去。
宇肆懿自顧自地倒了杯茶,放到嘴邊慢慢啜着,等着向問柳開口。
結果等了半天對方都沒有說話的意思,宇肆懿只得主動道:“你究竟想問什麽?”
“呃!”向問柳猶豫着道:“你跟昨晚來我們家的那些人,究竟什麽關系?”
宇肆懿沉吟半晌,實在是被迫賣身什麽的這種事說出來着實丢人,他又一時找不到什麽好的借口。
向問柳挑眉看他,“很難回答?”
宇肆懿艱難道:“……倒也不是。”
向問柳往嘴裏扔了顆花生,示意他繼續。
宇肆懿心裏一嘆,看來是忽悠不過去了,幹脆原原本本把自己是怎麽被迫做了下人的事說了,他還以為會看到好友跟他一樣義憤填膺,結果對方聽完卻是笑個不停。
宇肆懿木着臉看他:“……”交友不慎!
向問柳忍着笑,繼續問:“那你知道他身份嗎?”
宇肆懿嘴裏吃着東西含糊道:“我只聽他的手下喚過他宮主,這是什麽官嗎?”
向問柳默默停了動作,“宮主?”居然是月華宮宮主?心驀地一沉,之後又是一陣後怕。
宇肆懿也能理解對方為何一臉沉重,跟在這樣一個人身邊他也很沉重,“看你的樣子似乎知道什麽?”
向問柳并沒有瞞他,把月華宮的事說了,其實說到底他們也就知道一個名字而已!
宇肆懿咀嚼的動作停了,“月華宮?聽你的意思…對方似乎很厲害?”
向問柳聲音略沉,“只怕不是簡簡單單用厲害兩字就能概括的。”
宇肆懿垂下眼,“是……嗎?”
次日一大早宇肆懿又端着早膳給冷憐月送去,與昨日一樣在他敲門之前門就開了。宇肆懿老老實實站在冷憐月身後,沒再一直盯着人看。
冷憐月還是只吃了兩口,宇肆懿也不知是不和胃口還是他本就胃口小,昨天見他吃得少今天他還特地換個花樣,但他卑微的身份什麽也不敢說,什麽也不敢問。
之後冷憐月就出去了。
宇肆懿不知道他去做什麽,他也懶得管,沒有危險人物在身邊,他一人別提多自在。
宇肆懿給自己買了一包瓜子,一邊嗑一邊欣賞周邊的街道。一條比較寬大的街道邊有人在賣藝,旁邊圍着不少人,宇肆懿也好奇地湊上去看,那些人的雜技在他看來都太簡單,很快就沒了興趣。
宇肆懿繼續往前走,走到街道的拐角處看到了一個糖畫攤子,攤子前圍着幾個衣着華麗的小孩兒。攤子裏的老伯用鐵勺攪拌着鍋裏融化的糖,然後用鐵勺舀起一點熬成金黃色的糖漿,按照圖案的需要倒在光滑的石板上。
老伯快速的做出一個個形态各異的糖畫,小孩子們高高興興的接過,打鬧着離開了,還能時不時的聽見從遠處傳來的笑聲。
“小哥。”做糖畫的老伯叫了宇肆懿一聲,“喜歡的話老頭子也給你做一個吧。”
沒有開口拒絕,宇肆懿靜靜地走到了小攤前。
“我看到你在那邊站了很久,是喜歡糖畫嗎?雖然大多只有小孩子喜歡吃,但也有不少大人喜歡的,所以你根本不用不好意思。”宇肆懿聽着老伯的絮絮叨叨沒有接話,老伯也不在意,還是自顧自的說着,也許是年紀大了感慨就多。
最後老伯給宇肆懿做了一只鳳凰,他接過拿在手裏,看着那金燦燦的鳳凰,美麗而高貴,透明的色澤非常漂亮,但一碰就碎。
宇肆懿遞過去幾個銅板,老伯收下了,在他離開之前老伯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一個人再會隐藏,看他的眼都會有跡可循,他可以掩飾得很好,但是騙永遠只能騙到相信他的人。”
宇肆懿拿着鳳凰走在街道上一口沒吃,越走巷子越小,人也越來越少,他拐進一個無人的胡同,掃了一眼手中的鳳凰,舉起,扔掉……鳳凰的身體支離破碎,擡腳踩了上去,“嘎吱”脆響,似悲鳴。
他讨厭吃糖,尤其讨厭糖畫!
他不記得三歲時抛棄他的女人是何模樣,但他永遠記得她遞給他的糖畫,讓他等在街邊,然後再無蹤跡。如果不是她的抛棄,他如何會經歷之後痛苦的三年,當時的他那麽小她怎忍心!
宇肆懿送完早點,同冷憐月打完招呼就走了,他跟向問柳約好了今天出城去轉轉。
宇肆懿在鳳來樓前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姍姍來遲的向問柳,他走上前,“我說向兄,你這是做賊去了?”只見向問柳眼下淤青,一看就沒睡好,“還是采花賊?”
向問柳直接拿扇打了他一下,“能不能好好說話?我不罵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都是因為我不想把自己一起罵了!”說完還捂嘴打了個呵欠。
“那你昨晚是去哪兒風流了?”宇肆懿打趣道。
兩人邊走邊聊,向問柳道:“我倒是想,可惜不是。”
“哦?”宇肆懿側頭打量他,“難道真是做賊?”
“……我就不能什麽都沒做?”
“呵呵。”
宇肆懿抱着包瓜子嗑着,啧了啧嘴,吐出瓜子殼,接着又扔進嘴裏一顆,向問柳觑了他一眼。
宇肆懿注意到他的眼神,“要吃?”說着把紙包遞了過去。
向問柳用扇子推了回去,“……真是謝謝你的好意。”
宇肆懿挑了挑眉,“向公子真不要?這可是在下親自制作,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向問柳把紙包搶過來,伸手進裏面撥了撥又還回去,“宇兄,這也是在下特別制作,別無分號,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宇肆懿看着手裏的瓜子嘴角一陣抽搐,只見本來顆粒飽滿的黑瓜子全變了顏色,擡手把紙包扔了。
胡同裏一只老鼠跑了過來,湊近紙包嗅了嗅,然後毫不猶豫的吃起來,片刻之後老鼠就倒在地上“吱吱”亂叫,開始不停抽搐,一會兒就沒了聲息。
兩人走出城跨過官道,走向樹林之外的小路,路邊的雜草中熙熙攘攘的開着各色小花,宇肆懿彎腰摘了一朵捏在兩指之間轉着。
兩人走了一段就看到前面的河邊圍着一群人,不知道在看着什麽竊竊私語,而人群外居然站着冷憐月和兩姐妹。
宇肆懿和向問柳對視一眼舉步走了上去。
宇肆懿湊到冷憐月跟前狗腿道:“您怎麽也在這兒?”
冷憐月瞥他一眼,“路過。”
“……”
宇肆懿摸了摸鼻子,越過人群走到前面,這才看到地上躺着一個男子的屍體。
向問柳皺了皺眉,走到屍體前簡單的查探了一番,宇肆懿問道:“這是?”
向問柳搖了搖頭,站起身看了一眼身後的村名,“你們有沒有人知道這是誰?”
衆人相互望了望,最後從人群中走出一個十幾歲的小夥子,他有點害怕地掃了眼地上的屍體,“我見過他,他是城中綢緞莊老板的兒子,名劉希,這個人……”說到這裏小夥子就停住了。
“他怎麽了?”宇肆懿看了眼劉希的屍體又看向小夥子。
但是那小夥子只是搖頭,無論宇肆懿和向問柳怎麽問,就再也不肯多說,最後直推脫自己還有事穿過人群跑掉了。
宇肆懿同向問柳對望一眼,無奈一聳肩。
沒過多久就來了幾個家丁把劉希的屍體運回了城,圍着的村名們也就散了。
宇肆懿走到冷憐月的身邊,腆着臉道:“冷宮主,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回城。”冷憐月都沒看他一眼,說完就和兩姐妹消失在了河邊。
“……”
宇肆懿走到呆愣的向問柳身邊,一掌拍到他肩上,向問柳回神道:“這樣的輕功也太……”
“管那麽多,反正咱也不會”宇肆懿一偏頭,“回吧。”
兩人到城門口就看到冷憐月等在那裏,宇肆懿簡直受寵若驚,三人一起進城。
“怎麽沒見到雙胞胎?”宇肆懿問道。
冷憐月:“她們去查那個劉希了。”
向問柳好奇,“冷宮主查他做什麽?”
冷憐月瞥他一眼,“你是……那個向白的兒子?”
“……”向問柳一噎,原來是才看見他這個大活人麽?
宇肆懿暗自偷笑,他卻是沒期待冷憐月會回答這個問題。就冷憐月這個人,做事全憑心情,明明作為一宮之主只要坐着讓人把需要的呈上就行,但他偏偏喜歡自己在外走動,說他有目的吧,看起來又不像,說沒目的吧,宇肆懿卻完全不信!
三人走過一條街道,就見思羽思縷從對面走了過來,姐妹二人走到冷憐月面前抱了抱拳,“公子,已經查到了。”
冷憐月輕嗯了一聲,“帶路。”
思羽思縷帶着三人走到另一條比較繁華的街道上,不遠處的綢緞莊前傳來婦人呼天搶地的哭聲,一個門面前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大多人的臉上都是唾棄和鄙夷的神情。
幾人走上去,只見綢緞莊門前一個穿着華麗的婦人跪在地上哭天搶地,身後跪着兩個丫壞,前面用白布蓋着一具屍體,旁邊還跪着幾個類似家丁的下人,婦人邊哭嘴裏還一邊喊着:“兒啊,我的兒啊,昨天還好好的,怎麽今天你就走了?娘就你這一個兒子,結果白發人送黑發人,以後你讓娘怎麽活啊?”
婦人一邊啜氣一邊用手帕擦着眼淚,後面的丫鬟則在旁勸慰着婦人,但婦人顯然不領情,一巴掌就扇到一個丫鬟的臉上,一臉的猙獰,“死的是我兒子,你們少在那假惺惺。”婦人顫抖着站了起來,伸長手指一個一個的指着周圍的人,臉都扭曲了,“我知道,你們平時都巴不得他死,說不定就是你們害死我兒子的!”罵完回頭看到跪在地上的另一位丫鬟時,臉色變得更加的難看,舉起手就要打下去。
向問柳劍眉微皺,身形一閃就到了婦人身前,舉起折扇擋下婦人的手,“三夫人,人死不能複生,你不該牽怒旁人。”
三夫人轉過頭,睜大哭得紅腫的雙眼瞪向來人,看清那張臉時她卻一下消了氣焰,“原、原來是向公子。”
向家大公子,只要是這封城的人就無人不識得。向家更是擁有遍布九州的大小醫館又兼做藥材生意,家族勢力不容小觑,不是他們小老百姓惹得起的。
“打擾了大公子逛街的雅性實在有愧,民婦只是痛失愛子才會有失分寸,還望不要于民婦計較。”三夫嗫嚅道。
向問柳沒吭聲,放下折扇沒再去理會三夫人,走到那個明顯有點吓到的丫鬟面前,彎腰把人扶了起來,“姑娘無礙吧?”
寧霜看着眼前面帶微笑溫潤如玉的俊秀臉龐,臉有點泛紅,微垂下頭,輕聲說了聲無礙。
“那便好。”向問柳放開扶着人家的手,回身過來蹲到屍體旁,用折扇挑開遮住屍體的白布,劉希面色犯青,已經浮腫的屍體浮現在衆人面前。
三夫人看到自己兒子慘死的模樣又是一陣痛哭,她沒有上前阻止向問柳的動作。
周圍的人看到了屍體一陣竊竊思語,表情裏沒有一點同情,大多都是鄙夷甚至幸災樂禍。
宇肆懿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周圍,聽完周圍人說的話他算是有點明白為何河邊那個小夥子不敢多言了,看來這個劉希不怎麽讨人喜歡吶。
宇肆懿到向問柳旁邊蹲下看着他檢查屍體,“可有發現?”
“先前看到屍體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這裏人太多無法仔細檢查。”向問柳邊說邊把白布蓋回屍體身上,站起身走到三夫人面前,“把屍身擡到內室去吧,我得仔細查查才能找出線索。”随即朝地上的家丁揮了揮折扇,家丁即刻領命把屍體擡進了綢緞莊的裏面。
“多謝大公子,還望大公子能替民婦找出兇手,替我兒讨個公道。”三夫人朝向問柳行了個禮。
向問柳沒說什麽,叫宇肆懿在外稍等就走了進去。
宇肆懿走回冷憐月旁邊,“那個三夫人怎麽就那麽肯定他兒子是他殺?難道就不會是自殺或者意外?”
思羽開口道:“那個劉希是個纨绔子弟,活都活不夠怎麽會想死?至于意外,他的屍體腰身上纏着繩子,有誰意外的時候還會給自己綁圈繩子?”
宇肆懿沉吟,“嗯……”
冷憐月直直朝斜對面的茶樓而去,宇肆懿看到趕緊跟上。進到茶樓,幾人在二樓找了個可以看清對面綢緞莊的位置坐下,思羽思縷站到冷憐月身後。宇肆懿要了壺上好的茶和幾疊點心,喝着等向問柳那邊的結果。
冷憐月拿出杯子喝水,并沒有用茶樓裏的。
宇肆懿見到他的杯子卻是大吃一驚,又看到他拿那杯子喝水更吃驚,他差點伸手去攔,還好很快反應過來才沒付諸行動。
似乎并沒有問題?宇肆懿看了半天也沒見冷憐月有什麽不良反應,難道他那天看到的是假的?
宇肆懿忍不住問道:“冷宮主,你用這月光杯喝水,不會喝出問題嗎?”
思縷忍不住啐他,“你才有問題!這龍鳳月光杯對天下人來說都不是好物,但對我們宮主來說卻是有益。”
“……”宇肆懿暗自腹诽,這冷憐月究竟是個什麽構造?把毒當水喝,跟個怪物似的。不過知道對方只是拿杯子喝水他也就放心了,不是要做什麽壞事就行。
宇肆懿還想再問什麽,突然感覺一道銳利的視線一掃而過,擡頭朝旁邊雅間望去。只見一金冠束發身着藍色錦衣的青年獨自喝着茶,一看就非富即貴,也就二十多的樣子,一雙劍眉斜飛入鬓,雙目銳利似鷹炯炯有神。
男子注意到宇肆懿打量的目光朝他點了點頭。
宇肆懿若無其事的收回視線。
一個時辰過去,宇肆懿終于看到向問柳從綢緞莊走了出來,向問柳一邊用手帕擦着手,一邊似在思考什麽。宇肆懿揮手叫了他一聲,向問柳擡頭看了他一眼,收好手帕抽出腰間玉骨折扇慢慢踱了進來。
宇肆懿招呼着向問柳坐下,給他倒了杯茶,“怎麽樣?”
連續喝了三杯茶,向問柳換了口氣才說道:“這個綢緞莊老板的獨子家底殷實,從小侍寵而驕嚣張跋扈,長大以後更是變本加厲,得罪的人何其多,死了也不冤。”
“那還查什麽?既然該死,兇手也算為民除害。”
“……沒有誰有資格輕易去結束別人的性命!”
宇肆懿笑道:“你這話真不像一個江湖人會說出的。”
向問柳也懶得反駁,說起劉希的死因來,“我檢查死者發現他後腦有被鈍器擊打過,但并不致命。身上有多處劃傷,死因是窒息而亡,眼睛沖血,肺部和肚子有積水,鼻腔裏發現一種深水處的水草,是淹死。在屍體身上發現有多層捆綁的痕跡,但是發現屍體時身上卻只看到一圈繩索,屍身已經浮腫,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前天傍晚時分。”
“死了一天多了,他們家裏就沒人發現他失蹤?”
“我問過三夫人,她說前天傍晚他兒子就出去了,以為是去花街柳巷尋歡做樂,他之前也曾經常流連歡場數日不歸,也就不曾懷疑過。”
“死者身上有掙紮痕跡嗎?”宇肆懿問。
“腰上有捆綁後拉扯過的痕跡,除了腦後的頓器擊傷,再沒有其他争鬥痕跡。”向問柳說着看了看天色,已經午時了。
“你說有人都要死了還不掙紮還擊的麽?除非……”
“除非是無力掙紮,或者已經昏迷,這也就能解釋他頭上的傷了,他應該是被人擊昏,然後投入江中。”向問柳說完朝宇肆懿投去略帶審視的目光。
宇肆懿坐在一邊一手撐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卻是沒注意旁邊人的目光。這件事還是有很多讓人不明白的地方,就算人昏迷着被帶到水裏,窒息的痛苦也會讓人醒來,不可能不掙紮,還有腰上的捆綁痕跡,快夜晚了,那個劉希為什麽會出現在江邊,是自願去的?還是被挾持的?
這時雅間那名藍色錦衣青年突然走了過來,朝向問柳抱拳道:“向公子,久仰大名。”聲音低沉悅耳。
宇肆懿聽到陌生的聲音回過神。
向問柳看着眼前出現的男人,他可以肯定不曾見過對方。這個男人一出現他就感到一股相當大的壓迫感,男人身上帶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貴氣,看似漫不經心的表情卻怎麽都讓人看不透。
“不知尊駕高姓大名,在下向問柳,不知何事?”向問柳抱拳一揖,語調不急不餘不卑不亢,說話時暗暗打量對方,做着評估。
“在下蕭絮,不知有沒有那個榮幸可以請幾位吃個便飯?”蕭絮淡笑着道。
蕭絮?向問柳擰了擰眉,說起蕭這個姓第一個想到的一定是皇族,這人難道是什麽皇親國戚?可蕭絮這個名字他卻從未聽過,皇族中也沒有此人,除非是什麽不受重視的旁支沒在人前出現過,但也有可能對方根本沒有報真名。
江湖和朝廷素無來往,而這人要真是皇族之人,還真不是太好辦。
心中思緒萬千,表面卻是不顯,向問柳委婉拒絕了蕭絮的邀請,“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