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回家和來的時候不一樣, 來的時候大家目的地一致，可以拼車擠擠, 回家除非很順路, 都各自掏出手機叫車了。
蔣楠臨走的時候還喊了她一聲：“夏小涼, 你還沒吃飽呢？”
夏小涼不是沒吃飽, 她是不想衆目睽睽之下跟顏紹之一起走，那明天肯定要被圍着扒拉詳情了，只能繼續假裝吃吃吃。
今天江疏雁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全程沒跟顏紹之講一句話, 結束了馬上就走, 一點都不像她從前的表現啊。
吃到最後鳥獸散盡，夏小涼也不得不走了。
她老實地跟着顏紹之到了停車場，然後上了他那輛白色的大奔。
扣上安全帶, 她一擡頭，就掃到顏紹之搭在換擋器上的右手，手腕上隐隐露出一截白色的繃帶。
“你的手好了嗎？”夏小涼問。
接受今晚必須面對顏紹之的現實後, 她的心态反而平和下來了。
“可以開車嗎？”他昨天還不能開車的。
“開慢點沒事。”顏紹之淡淡道。
“怎麽弄的？”
“不小心扭到了。”
是嗎……
夏小涼又看了眼那截繃帶，想過去看看傷得重不重，又覺得有點暧昧。
剛剛吃飯的時候, 顏紹之一直用的左手拿勺子，有些菜其實夾不到, 她忍了半天，還是沒有給他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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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覺得有點暧昧。
她現在必須杜絕和顏紹之的一切暧昧行為！
顏紹之點了火，打開暖氣, 卻一直沒有開車。
鬧市區，外頭霓虹閃爍，這片停車場卻很安靜。夏小涼左右看了看，“嗯哼”一聲清了下嗓子：“那個……你說吧，你昨天為什麽親我。”
明明做好心理準備了，說出這句話還是臉紅了。
顏紹之左手搭在方向盤上，側目看她，用那種……“你這個問題怎麽這麽蠢”的眼神。
夏小涼臉更紅了。
一般女孩子不會這麽問嗎？
她……她其實一次正經戀愛都沒談過啊，昨天那個是紮紮實實的初吻，她腦子再好使也有點茫然無措啊。
幸虧這是個露天停車場，黑漆漆的，看不到她的大紅臉。
夏小涼強自鎮定，然後就聽到顏紹之說：“昨天我很清醒。”
清醒還親？
還……還那麽用力地親？
顏紹之清清涼涼的嗓音繼續說：“夏小涼，你需要對我負責。”
夏小涼：？？？
咱倆誰親誰了？
顏紹之側着腦袋，鏡片後的眼神認真得不得了：“這件事情，是你先勾引我。”
夏小涼憋不住了，憤憤道：“我……我什麽時候勾引你了！”
她昨天晚上回想了好多遍她的言行舉止，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好嗎，絕對沒有暧昧不清的綠茶舉動。
顏紹之定定看着她：“夏小涼，我原本沒打算招惹你。”
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在耳邊說她喜歡他，把他随手撿的小玩意兒當寶貝，拎着蛋糕給他過生日，記得他們相處的每一個小細節，記得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甚至記得他早已抛棄的夢想。
然後對他說，她所有的努力與奮鬥，只是為了讓他看到她。
“是誰給我的車子潑油漆？是誰跑去給我的院子砸酒瓶？”顏紹之冷聲質問，“是誰來敲我的家門？是誰隔三差五找借口過來吃飯？”
夏小涼瞬間就心虛了，脖子都下意識地縮了起來：“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做賊的從來不說自己是故意的。”
“我怎麽又成賊了？”
“偷心的也是賊。”
夏小涼的臉再次升溫，火辣辣的。
完了，完全沒有招架之力的節奏，怎麽搞得好像她是個忘恩負義始亂終棄吃完就走的渣呢？
夏小涼的小腦袋飛速運轉，終于想到一個關鍵的點：“我……我問過你是不是看上我了，你說沒有啊！”
顏紹之輕笑一聲：“那都哪年哪月的事情了？”
“也就……去年。”
“去年”那倆字低得快要聽不見了。
“而且我一直都有告訴你，我有喜歡的人了啊。”夏小涼想到這個點，又有了些底氣。
對的呢。
她祭出那個拒絕過無數人的理由：“顏紹之，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說出口她就覺得有點難受。
她逃避和顏紹之的溝通，就是不想走到這一步吧。
雖然她對男女之間的感情很遲鈍，但她也知道，一旦有了這層囹圄，他們就沒法再像之前那樣，坦然地做回朋友了。
尤其像顏紹之這種人，生來清貴，驕矜自負，從來都是別人趨之若鹜的對象，被她這樣一拒絕，以後連話都不願意和她說了吧。
果然，顏紹之沉默下來。
沉默地看着前方的霓虹，眼睛裏卻是虛無，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片刻，他蹙着眉頭，拿出車裏的煙和打火機。
點燃之前看了她一眼，夾煙的手頓了頓。
夏小涼抿了下唇角：“你抽吧，不要緊。”
他卻還是放了回去，轉而握着方向盤，一腳油門踩下去。
一路無言。
手還腫着的關系，顏紹之的車開得不快。兩個人都沒說話，氣氛卻不算壓抑。夏小涼覺得他應該沒有生氣，但是周身散發的淡淡情緒，她也讀不懂。
有點像上次，她說“你遲早會有女朋友，我也遲早會有男朋友的啊”之後他的沉默，她覺得心裏有點別扭，有點奇怪，卻又捕捉不到那絲異樣。
“你之前不是有喜歡的女孩子？”她想這麽問一句，可看到他黑沉沉的眼，又咽了下去。
一直沉默到家門口，顏紹之的車停穩，夏小涼準備下車。
顏紹之仍舊一手搭在方向盤上，淡淡看着前方，突然說道：“他不會回來了，你忘了他吧。”
夏小涼剛剛拉開車門，聞言回頭。
顏紹之也側目，直視她清亮的眸子：“你拒絕我沒關系，但你也忘了他吧。”
他的聲音平鋪直敘，沒有半點情緒：“他不會再出現了。”
***
夏小涼木木然地回到家，明明今天沒有喝酒，外頭的涼風一吹，還是覺得頭疼得不行。
一直到洗完澡，腦子裏還是最後下車時顏紹之的那句話。
“他不會再出現了。”
還有他說這句話時的眼神。
黑沉的瞳仁，帶着靜如湖水般的悲憫。
他覺得她很可憐嗎？在他對她如實交代，所謂“初戀”，不過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之後。
其實她知道啊。
那個人再次出現的幾率，估計比中頭等彩票的幾率還小吧。
可人這一輩子，不就需要一個遙不可及卻又憧憬無限的夢想，然後為之奮鬥嗎。
夏小涼胸口有點悶，還是去找柳蔡，聽她說點不開心的開心一下好了。
326群裏早就對她居然在“夏夜”有署名這件事讨伐過一遍了，鞭笞她悶聲不吭憋大招，居然自家姐妹都一個字沒提。
實在是這兩天發生太多事情，她顧不上呀。
所以她給柳蔡發了個“在幹嘛呢”之後，柳蔡冷豔地回了個“哼”。
夏小涼發了個兔斯基的哭泣表情。
【一棵小蔡：怎麽啦？】
【一棵小蔡：說點不開心的讓你開心一下吧】
不愧是閨蜜，太了解她了。
【一棵小蔡：“暗香”和My way 居然還要合作一個季度！！！！！！它倆怎麽不原地結婚算了！！！！！！】
噗……
【夏小涼涼涼：這不是你以前夢寐以求的嗎】
以前她還想去My way實習的呢。
【一棵小蔡：以前是我瞎了眼！！！我脫粉了！！！正式脫粉！！！】
噗，她在My way到底經歷了怎樣慘無人道的折磨……
夏小涼給柳蔡打了個電話。
“你不懂，徐非凡一旦開始工作，馬上開啓社畜模式，怼天怼地怼空氣，全世界都是蠢到沒有價值的存在！”柳蔡咬牙痛斥，“一旦遠離工作又開啓二逼模式，嬌奢纨绔EQ負數，精分技能滿級患者！”
“我們接下來還有畢業設計呢，下一季繼續被他屠戮，還要不要畢業啦！！！”
“你們倆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夏小涼說。
徐非凡看起來和她說的完全不搭邊嘛，二逼是有點，但不至于讨人厭啊。
“沒有！他再屠戮我我就跟‘暗香’拜拜，反正實習報告沒問題了！”
“別啊，我還在R.K呢。”
“滾吧！你都跟顏紹之出聯名款了，咱倆一個新手村，一個大神榜，同一個公司不同的世界，好聚好散！”
說到“顏紹之”三個字，夏小涼心尖就顫了顫。
完蛋，怎麽回事，連他的名字都聽不了了嗎？
夏小涼壓抑着異樣把聯名款的始末跟柳蔡說了下，柳蔡激動得嗷嗷叫：“太他媽刺激了！拍電視劇似的！我也想要這麽驚心動魄一次！”
知道結局，當然覺得刺激啦。她可不想再來一次，開場之前一切都準備得妥妥當當，開場之後順順利利沒有意外，才是最舒坦的打開方式。
兩個人又聊了些別的，約好找個時間一起回學校弄弄畢業設計的事情，才挂了電話。
通常和柳蔡聊完天，她的心情指數都能迅速恢複，然後開開心心地睡覺，可今天和她聊了快一個小時，挂完電話，那種微沉的胸悶感又回來了。
這種揮之不散的沉悶，導致她翻來覆去老半天才睡着，而且睡着之後，做了個夢。
自從開始實習，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這個夢了。
夢裏是三年前的夏天，她堅持反對夏國鐘和葉思雲離婚未果，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了。
她第一次一個人出那麽遠的門，幼稚地試圖用父母對她的寵愛威脅他們複婚。
結果當然很失望。
她在雲彩之南接到夏國鐘“那你好好玩”的電話，大哭一場。
之後的行程，她就不願意帶手機了。因為帶着手機，她會忍不住不停地看，看看有沒新的短信，有沒新的電話，看看他們會不會突然又說沒事了小涼，你回來吧。
去明永冰川前一晚，她又接到夏國鐘的電話，原本還有點小開心，結果他說：“小涼，你回來的話，直接回老宅吧。”
葉思雲把她住了十幾年的家，賣了。
那天晚上夏小涼一夜沒睡，心裏充滿了對葉思雲的怨憤與不解，哭得眼睛腫成了核桃。于是在爬上明永冰川之後，原本只是想靠着休息一下，結果卻睡着了。
一覺醒來，黑漆漆，涼悠悠的。
她第一次體會到了恐懼。
整個山頭沒有一個人，氣溫越來越低，而她扭了腳，沒法繼續下行。
夢裏的夏小涼倒是不怕的。這個夢她做了很多年，她知道她再等等，就會有一個少年出現。少年會給她帶來光明，帶來溫暖，會聽她傾訴煩惱，逗她大笑，會告訴她以後生活裏還會有很多有趣的事情，會鼓勵她向前走，她會變成一個托舉星星的人。
果然他出現了。
和從前一樣，光線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臉。
或者說時間太久了，他的臉已經在她的記憶裏模糊，只剩下一個大概的輪廓。
他陪着她度過了十八年人生裏最艱難的一個夜晚，然後背着她下山。
天氣很冷，他的衣服全裹在她身上。但在高原背着一個大活人下山，顯然是個體力活，他的後背很快開始發熱，心跳也開始變快。
夏小涼趴在他的背上，很輕易地聽到了它的聲音。
噗通、噗通——
啊，好熟悉。
上次和顏紹之在京城的地鐵裏，他把她裹在羽絨服裏，也是這樣，她的臉貼着他的身體，熱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傳到耳膜，噗通、噗通——
啧，她怎麽會在這個夢裏想到顏紹之呢。
夢境繼續，她在他背上拿着他的手機，問他解鎖密碼，然後存了自己的手機號，再給自己的手機打了個電話。最後在掃到他的桌面背景，是一張很漂亮的珠寶設計圖，右下簽名Eternel。
馬上就要結束了。
夢裏的夏小涼有些舍不得：“你真的會給我打電話的，對嗎？”
“會的。”
“那我等你電話哦，你不要食言。”
到了山下，一群人馬上簇擁而上，她抱歉地跟着他們說對不起，然後被圍着上車，離開前她找到少年的方向，朝着他揮手大喊：“再見啦，我的救命恩人！”
她還是知道接下來的劇情。
少年會放下咕咚喝着的礦泉水，然後回頭朝着她笑，爽朗得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齒：“再見，夏小涼。”
可能是她太過不舍，這個鏡頭被拖得很慢很慢。
他的頭發全被汗水浸透，濡濕地貼在臉上，他一回頭，有幾捋甩在空中，朝陽正好破土而出，穿過不遠處的雪山落在他身上，給黑色的頭發鑲了一層氤氲的金邊，他的臉也因此而變得明亮。
夏小涼心下一驚，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屋外天也亮了，小鳥們叽叽喳喳地叫着，一縷陽光爬過窗臺，落在房間的書桌上。
夏小涼狠狠甩了幾下腦袋。
瘋了瘋了，她肯定是瘋了。做夢的時候還會想到顏紹之就算了，夢境的盡頭，少年的臉，居然也變成了顏紹之的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