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郊外的空氣比市區要更冷一點,窦澤戴上毛線帽從霍司明車裏下來的時候,又被人拽着緊了緊圍巾,連大衣上的帽子也被戴上了,他個身連路都看不見,因此有些不滿的嘆了口氣,說:“兩步路,你給我裹這麽厚。”
霍司明不理他,牽着裹了羊絨手套的手往一間被凋零的梧桐樹掩映着的精致的小別墅走。
窦澤一邊跟着他走一邊問:“白先生每天都從這兒往公司去上班?光路上來回就得花兩個小時吧?”
“這裏是于端文的工作室,他們倆住在市區白若安的公寓裏。”霍司明慢慢說,又叫他注意腳下的積雪。
窦澤腳上穿着胖乎乎澳洲産的雪地靴,走起路來就像個半身不遂的巨人,一腳一個坑兒踏在別墅門前的雪地裏。窦澤拉着霍司明的手說:“看看他這兒,感覺住別墅也挺有意思,沒事兒還能在家門口堆雪人兒。”
霍司明笑笑:“等豆豆出院了,我們就搬到郊南的別墅去。”
“我突然想起個事兒……”窦澤又為難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會兒說:“孩子的事兒,要不要告訴你爸?還是你已經跟他說了?我爸也就算了,感覺你爸心理承受能力還挺強的。”
霍司明牽着他走上別墅門前的臺階,一邊按門鈴一邊說:“不用管他。”
來開門的是一個穿着粉紅色護士服的年輕姑娘,窦澤一下子緊張了,小聲問霍司明:“這兒怎麽還有別人啊?”
“只是幾個護士,一會兒你們談話的時候旁邊沒有人。”霍司明牽着他的手坐到診室外的會客區。
窦澤臉上露出了一個非常糾結的表情,拉了拉霍司明的衣角,悄聲附到他耳邊說:“……我後悔了,咱們回去吧,到時候我再灌一杯酒,你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事兒給辦了就行了。”
霍司明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難道以後我們每次做愛的時候都要把你灌醉?別心理病沒治好,最後還染上了酒瘾。”
窦澤脫掉外套嘆了口氣:“我真的……那我不得把咱們倆的事兒都給別人說一遍啊?”
“沒關系,端文是專業的心理醫生,他連連續作案十八起的戀童癖都見識過,你這點小事在他那裏不算什麽的。”霍司明輕輕握了握他的手。
窦澤果然被他的對比安慰到了,注意力一下子轉移了,滿臉驚愕的問:“還有這麽變态的人呢?”
“是啊。”霍司明無意挑起他對戀童癖的興趣,正準備轉移話題,于端文診室的門便被推開了,從裏面走出一個小男孩兒,頂多也就十五歲,穿着快拖到地上的吊裆褲,一只耳廓上戴了一排耳釘,另一只耳垂上闊了耳洞,連鼻子上也戴了鼻環。
Advertisement
窦澤看着他,感覺自己整個腦袋都跟着疼。
等小男兒踩着鑲滿鉚釘帶着翅膀的黑皮靴走出去,窦澤忍不住跟霍司明對視了一眼,悄聲說:“将來霍啓安要是把自己拾掇成這樣兒,我得跳樓……”
霍司明看着他笑了笑:“我看着他,他保證乖乖的。”
兩人正小聲說話,于端文送完小孩兒回來了,面對病人時他的臉上似乎多了一絲溫和,比當初接電話時冷冰冰的聲音讓人接受得多。
霍司明跟他打了招呼,就叫窦澤跟着進到診療室去了。窦澤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他,霍司明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指說:“如果受不了就出來,我就在外面等你。”
窦澤這才乖乖進去了。
霍司明一個人在會客廳裏坐了一會兒,走到旁邊的落地窗那裏看雪景,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現在天亮了,反倒停了,留下白茫茫一片幹淨的大地。霍司明想到剛剛窦澤跟他說的話:要告訴霍寶華嗎?……就算不告訴他,大概那老東西也會自己想辦法知道他身邊的動靜,不出聲兒,等着他自己主動去見他……哼,給他臉了……
霍司明用舌頭抵着齒列舔了舔,前臺的小護士給他倒了一杯熱茶,他又坐回沙發上,拿着平板處理了兩份文件,窦澤才從裏面出來。紅着眼睛,哭過了似的。
霍司明擡頭與于端文對視,征詢地看了一眼,于大夫說:“下周三我們再見。”
窦澤點點頭,跟人告了別,霍司明上前想問兩句,于端文也搖搖頭将他打發走了。
出門前霍司明又幫窦澤戴上圍巾帽子,待走到車邊,才問:“剛剛哭了嗎?”
窦澤嘆了口氣,點點頭:“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哭了。”
霍司明問:“哭得時候想打我嗎?”
窦澤想了想,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忍不住說:“你也太損了,有你那麽當兄弟的嗎?”
“那你回家再打我一頓。”霍司明笑着說。
“我就想問你,你之前那麽長時間都忍過來了,怎麽突然就決定把我給辦了?還那麽禽獸!”窦澤說着,真有點兒想上手揍他的意思。
霍司明一邊扶着方向盤,一邊說:“那天你跟我說,過幾天要帶女朋友來見我。”
窦澤這才回憶起當時的情境,想了想,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霍司明回頭看他,又從置物盒裏拿了一塊糖給他,低聲說:“對不起,一時沖動做了錯事。”
窦澤接過糖,在手裏撚了撚,才剝掉糖紙放進嘴裏。
霍司明沒再找他說話,而是輕輕碰了碰他的手指,捏了捏。
這片住宅區旁邊有個森林公園,沿途風景不錯,白雪覆蓋在綿延不盡的小山丘上,高高低低密集的樹木挨在一起,像取暖似的。
窦澤轉頭看向車外的雪景,說:“先去醫院看看孩子吧?”
霍司明聽令,踩着油門往醫院去,雪天路滑,他不敢開太快。窦澤忽然說:“今晚我們回家試試吧?”
霍總一個不小心踩了一腳剎車,車子向前猛地蹿了一下又彈回來,窦澤皺着眉回頭看他:“不用這麽激動吧?”
“有點突然。”霍司明也覺得自己太不鎮定了,深吸了一口氣,吐出來,說:“還是再過段時間吧,醫生說剖腹産要三個月才能行房。”
窦澤點了點頭,也沒見多高興,撓了撓鼻梁,說:“那事兒……男的在下面也能爽?”
霍司明舔了舔嘴唇,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問:“剛剛于端文在裏面跟你說了什麽?”
“沒說什麽,就是……”窦澤想了想,又不說了:“你別問了,那是我的隐私。”
“……”霍司明想了想說:“實在不行……我在下面也可以。”
“……還是算了吧。”窦澤把嘴裏的糖舔得翻了個個兒,說:“我要把你也給日懷孕了,這世界得多混亂啊,而且就你那脾氣,萬一再給我來個孕期綜合征,我可受不了。”
霍司明被他說得止不住笑,扶着方向盤的手指上戴着戒指,襯得一雙手比平常更好看了似的,窦澤又問:“咱們要是搬到郊區,你以後上班怎麽辦?”
“我可以不去上班,有文件要簽的時候送過來就可以了。”霍司明一邊重新啓動了車子一邊說。
窦澤被這資本主義的腐壞氣息又秀了一臉,看着他說:“雖然我也是受益者之一,但還是忍不住想嫉妒,有錢真是太好了。”
霍司明笑着伸手握了握他的手,說:“等孩子出院了,我們可以去旅游結婚。”
“還是再等等吧,起碼等孩子周歲了,他本來就先天不足,再跟着咱們亂跑,把身體給弄壞了,放在家裏讓別人照顧也不放心。”窦澤把身體往下溜了溜,低着頭,腦袋靠到車窗上。“而且我爸那邊……唉……”
他不說霍司明也知道,剛挨了一頓打,也變得十分善解人意了,安撫他:“本來也只是個計劃,什麽時候去都可以,等一等也好。”
車子回到市區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兩人來不及去看看孩子,霍司明堅持要先回家吃飯,窦澤便同意了。
下午去醫院看孩子的時候卻正好碰到劉青,老太太正在隔着玻璃逗孩子,樂得一臉的皺紋,還拿手機咔嚓咔嚓拍照。一回頭看見他們,臉上有點兒尴尬似的,笑容僵了一會兒,又主動開口,說:“過來了?我以為你們上午來。”
“上午有點事兒,就沒來。”窦澤過去扶着她的肩膀揉了揉,說:“您每天下午都來?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我去接您,這天寒地凍的。”
劉青搖搖頭:“也沒有天天來,就是隔三差五的。”
霍司明在旁邊笑着說:“以後我讓司機在病房樓下候着,您要出門就坐車,天冷路滑,老人家不安全。”
劉青直到現在還記得他在手術室門口那眼鏡蛇吐信子似的表情,也不敢說什麽,僵着臉笑了笑:“不用那麽麻煩了。”又轉頭跟窦澤說:“小澤……”她嘆了口氣,猶豫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我忍不住叫你爸看了豆豆的照片。”
窦澤的身體先是僵了一下,過了半晌才問:“他看出什麽了嗎?”
“那倒是沒有,就是一直念叨,你要是也有這麽個孩子就好了,我當時……我當時差一點兒就……”劉青忍不住動情,抹了抹泛紅的眼角,嘆了口氣:“真不知道該不該說……要是等他走,都不知道你已經有了個孩子,他該多……”老太太說不下去,靠到兒子的手臂上趴了一會兒,肩膀微微顫動着。
窦澤輕輕撫了撫她的背,深深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