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窦澤耳根一陣發熱,心跳亂了幾拍,嘴裏含着糖,推開霍司明,也不說話,低着頭走了,他竟然……臉紅了……
走廊盡頭的窗戶開着,初秋的穿堂風吹到他臉上,連腦袋上稍微長長了一些的毛寸都被風吹動,卻吹不散他臉上的熱氣。這是怎麽回事?他不敢深想,只是低着頭,走到公用衛生間去洗臉。冰涼涼的自來水打到臉上,終于降下些熱度,他閉着眼,腦中不斷回放霍司明溫柔的眼眸、低沉的嗓音……他真的……比女人還細致溫柔,卻又像海一樣包容、寬大……
自來水混着汗,順着他的鬓角和鼻梁向下滑落,最終在尖尖的下巴彙合,繼而滾至喉結……窦澤抹了一把下巴,将上面混亂的水滴一把甩掉……他撐着洗手臺喘了一會兒氣,聽見身後很輕的腳步聲,鏡中映出霍司明俊秀的臉。他看着鏡子,臉上已經恢複鎮靜,問:“你怎麽也來了?”
霍司明提了提手中的食品垃圾,說:“來扔垃圾。”繼而又問:“不舒服嗎?”
“沒有。”他嘴裏還含着糖,甜滋滋的,化了一半,終于還是說:“你以後……不要給我糖了,我不愛吃糖,。”
霍司明轉身丢掉了手裏的垃圾,飯盒碰到垃圾桶,發出砰地一聲響,那聲音又碰到牆壁一圈圈的回蕩。他繞過窦澤,就着他剛剛用過的水龍頭,洗了洗手,一邊洗一邊擡頭看着鏡子,沒什麽表情地說:“你若不想吃,扔掉就是了,我那裏還有很多,萬一有一天你想吃了呢?”
“……”窦澤舔了舔嘴唇,連唇瓣上都是酸甜的糖果味兒……好似在嘲笑他——偷吃了還想賴賬嗎?
回到病房的時候,窦愛國還在阖着眼休息。開膛破肚是受大罪的事,麻藥勁兒過了,那種被掏心掏肺的感覺便回來了,清晰地順着醫生留下的針腳疼痛着……
霍司明扔完垃圾回來,湊到病床那邊去,輕聲說:“伯父,大罪受完了,以後就好了。”
窦愛國還疼着,想與他對答,卻只能發出短促的呻吟聲。霍司明止住他,道:“您好好休養,我先走了,晚點再來看您。”
劉青終于恢複了神智,有了些精神,對霍司明說:“今天麻煩你了,小霍。”這個稱呼上的變化不太惹人注意,但霍司明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略微露出笑顏,終于不像初次見面那樣拘謹,說:“您太客氣了,阿姨。”
謝小南今天的針已經打完了,她乖巧地坐在沙發上,戴着耳機,用霍司明昨天送得學習機讀拼音,兩片小小的唇瓣蠕動着,卻沒有發出聲響。在房間裏,像一個會呼吸的玩偶,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不給忙亂中的大人們添麻煩。
窦源見霍司明要走,趕忙招呼謝小南說:“南南,快來跟司明舅舅說再見。”
謝小南便摘了耳機,把學習機放到一邊,爬下沙發,對霍司明擺了擺手說:“舅舅再見。”時隔半個多月,她還記得窦源的叮囑,要對司明舅舅親近一些。
霍司明果然笑了笑,回複她道:“再見。”
窦澤将他送至樓下,說:“我明天還有一天假,估計也不能回去,你自己吃飯,不用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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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司明不理他,答非所問道:“我想摸摸孩子。可以嗎?”
“……在這裏?醫生說四個月才有胎動,現在摸不到什麽的。”窦澤有些慌亂,說:“萬一有人來……”
“現在離四個月不過差幾天。”霍總指了指小花園的方向。“那我們到那邊去。”
秋風拂面,醫院的小花園裏已經有些殘花敗葉,只有少數派還直挺挺地傲立在那裏,大約用不了多久也會跟從大趨勢,在某場秋雨中悄沒聲息的頹敗……
窦澤微仰着頭,解了皮帶扣,雙手提了褲子站在那裏,隔着襯衣露出微微起伏的腹部,他的肚子要比同時期的正常孕婦小上許多。上面的肌肉已經不明顯,只是緊繃繃的,遏制了胎兒的成長似的,緊緊裹着它。
霍司明半蹲在他身前,眼睛盯着那裏,看了一會兒。窦澤有些着急了,催促他:“你快一點,萬一有人來……”這對話內容似乎有些暧昧,叫他說了一半住口,又道:“大概之前都是我的錯覺,醫生說四個月以後才會……”
霍司明的手已然覆上了他的肚皮,這詭異的肢體接觸叫他馬上住了嘴,頹然垂下頭,不再開口。
那裏果然沒什麽異動,附耳上去也聽不見聲響,霍司明的大掌順着他肚皮的弧度游移撫摸了一會兒,窦澤的耳根已經冒出了汗,他的臉又紅了,催促道:“好了吧?”
霍司明見好就收,說:“好像又長大了一點。”又單膝跪地,幫他理襯衣和褲子。
窦澤不自在的向後撤了一步,說:“我自己來。”
霍司明站起來,拍了拍膝上的灰塵,道:“我一會兒來給你們送飯,你到樓下來接,我就不上去了。”他果然還是體貼的,也怕出入過于頻繁引得窦家人懷疑,雷鋒一樣的犧牲,只叫一個人知道。
窦澤已經扣好了皮帶,說:“你別來了,我在醫院的食堂裏買點就好了。”
“外面的不幹淨,我已經讓保姆做好了,不吃也是浪費。”
窦澤便不再反對,雙手順着褲縫擦了擦,抿了抿嘴,看了一眼霍司明說:“今天謝謝你了。”霍司明太溫柔、也太體貼了,沒人能抗拒這種溫柔,當然……除了某些出格的肢體接觸。
霍司明伸手握了握他的,窦澤強忍着沒抽開,便聽見他說:“你好好的就行了。”
窦澤送走了霍司明,上樓的時候擦了擦額上的汗,心虛地在樓梯間裏轉了幾圈,才回病房,好像剛剛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窦愛國的身體還很虛弱,不能進食也不能喝水,處于痛苦的夢境,時夢時醒,一時看到床前的妻兒們,又露出滿足的神情……即便是茍延殘喘,也好啊……
或許是受了驚吓,手術前雖也聽了各種可能出現的後果,可只有當人真正推進去了,才有所覺悟似的。劉青這天下午一直坐在窦愛國床前,不知在想什麽,兩眼直直盯着他,過一會兒,每見他睜眼,就要喚一遍他的名字。
窦澤姐弟兩個也在這房裏,謝小南安靜慣了,獨自捧着學習機,倒不是不關心她姥爺,而是知道,即便自己湊上去也沒什麽用,還有可能碰到插在姥爺身上的各種儀器管道。
傍晚的時候,小護士們不知從哪裏擡來一架鋼絲床,架在了窦愛國病房外的小客廳裏,雖稍顯擁擠,倒比睡沙發要好上許多。
護士們送完床沒多久,霍司明的電話就打來了,叫他下樓取飯,一大桶小米南瓜粥,加上肉末豆腐幾樣家常菜,足夠他們幾個人吃了。窦澤跟他站在小花園裏,問:“你吃了沒?”
“吃過了。”霍司明說謊。
窦澤看着他那樣子,也知道他沒吃,便說:“要是沒吃,回去一定吃飯。”
霍司明勾着唇角笑了笑,問:“你怎麽知道我沒吃?”
“吃過飯你嘴唇會比平常紅一點。”窦澤也沒在意自己觀察如此入微,只是拎過飯桶,說:“回去一定要吃飯。”
霍司明便笑了,又問:“床搬進去沒有?”
“搬了,就在病房外面的客廳裏。”窦澤看了他一眼,又催他:“趕緊回去吃飯吧。”
霍司明說:“你先上去。”
窦澤拎着飯桶上了樓,窦源見他手裏拎得東西,問:“哪家飯館?怎麽還帶保溫桶?”
“……霍哥送來的,怕咱們忙得沒工夫吃飯。”窦澤把東西放下說。
窦源站在那兒,忽道:“小澤,或許是我多心。不過……霍先生對身邊人都這麽好嗎?”她并非挑撥離間,而是很認真地看着窦澤說:“我總覺得不安。”
“……”窦澤抿了抿嘴,已為女人的直覺喟嘆,卻要千方百計地搜刮借口,半晌才說:“他平常就體貼溫柔,對誰都這樣。因為我們倆關系好,看咱們家又是這樣,才出手幫忙的。”
窦源輕輕嘆了口氣,沒再開口。
窦澤在客廳裏将飯盛出來,叫窦源去喊劉青過來吃飯。便聽見劉青在裏面問:“先喂你爸吃點吧?”
“媽,我爸吃不了飯,這幾天得禁食禁水。”
“可他從昨天晚上就沒吃東西了。”劉青心疼道。
窦愛國正處于半夢半醒間,因為疼痛睡得不深,也虛弱得無法移動身體。窦源抿着嘴把劉青從病房裏拉出來,小聲說:“媽,我爸把胃切了,沒法兒吃飯。”
“那以後都不能吃了?”經此一役,劉青的頭腦有些混沌了似的。
“等長好了才能吃,現在要是忍不住吃了,這手術就白做了。”
劉青這才點點頭,坐下來,又問:“那他不吃不喝怎麽行?”
“他打針的藥水裏頭有營養液,不會有事的。”
老太太糊糊塗塗的坐下來,端着碗喝幹了米粥,卻沒吃多少菜,只有窦澤為她夾一筷子,才知道吃一點。
謝小南已在霍司明送飯之前吃了營養餐,現在正坐在病房裏看着姥爺。窦愛國睜開眼,看見她坐在床頭,虛弱地笑了笑,謝小南便說:“姥爺,還疼嗎?”
窦愛國的腦袋輕輕地晃了晃,用氣聲說:“像你每次做透析那樣。”
謝小南便知道了,說:“那還是有點疼。”
一家人輪換着吃完晚飯,窦愛國又伴着疼痛慢慢阖上了眼。直至晚間,窦源領着謝小南回了隔壁病房,窦澤留下來幫忙照看父親。睡前他本說代替劉青躺在裏面,怕夜裏出事。劉青卻堅決要伴在窦愛國身邊,怕他半夜跑掉一樣。“我得守着他。”
夜裏十點多鐘,病房裏已經關了燈,窦澤的手機卻忽然亮了,是霍司明的短信,他還沒睡,便點開看了。上書:你睡了嗎?
窦澤回:沒有。你吃晚飯了沒?
霍總道:吃了。你快睡吧,晚安。後面還綴着個笑臉的表情。
窦澤忽然有種直覺似的,問:你現在在家嗎?
過了好一會兒,霍司明才回:我在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