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霍司明還未來得及作答,窦澤先慌了神,他支吾着不知該說什麽,好在霍司明在旁邊碰了碰他的手背,淡定道:“我來這邊辦事,正好碰到他,便捎了一程。”
“這樣啊。”窦源又轉頭面對窦澤,說:“坐車來怎麽還一頭汗?”
“熱得。”窦澤不想再跟她糾纏這個問題,岔開話題道:“你怎麽沒跟我說就自己來了?”
“我不是想着你忙嗎?”她笑了笑,拍了拍腰間的零錢包,向窦澤道:“聽見沒?”
“……聽見了。”
夜幕降臨,小吃攤上滋啦啦冒出的油煙冉冉升向半空,成群結隊的少男少女如魚兒得了水,快快樂樂地走街串巷揮霍青春。
霍司明站在一旁,看着眼前陌生的場景,聽見窦澤問窦源:“你吃飯了沒有?”
“吃過了。”她擡手指了指不遠處一個挂着油脂麻花兒布招牌的三輪車,上書三個紅字——白吉馍。“你小時候最愛吃這個,吃不吃?”她的語調雀躍,與幼年時領着窦澤去買零食的表情如出一轍。
那個時候,他們都活得輕松又快樂,父母将生活的擔子挑起來,留給他們的是幾毛錢就能買到的幸福。五毛錢的白吉馍,不夾肉,把整個餅在肉湯裏蘸一蘸,運氣好還能挂上點兒肉末兒,可以解饞,窦澤小時候最愛吃那個,窦源經常省了買文具的錢給他買。那個時候,他們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暑假作業沒寫完……
窦澤搖搖頭,不知是這裏煙塵太大,還是方才受驚的後遺症,他現在有些惡心想吐。對窦源說:“我不餓,吃過飯了。你什麽時候結束?”
“這才八點半,最少也要到十點鐘吧?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窦澤回頭看向霍司明,小聲說:“你先回去吧?我得留下來,晚上不放心。”
霍司明自然不同意,他略想了想,指着不遠處的一個冷飲攤子對窦澤說:“我想吃冰粉,你去幫我買一點吧?”
窦澤不明所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冷飲攤子,又看了一眼霍司明,問:“你怎麽突然想吃那個了?你不嫌衛生不達标嗎?”
“沒吃過,想試試。”
站在小攤後面的窦源看出霍司明有話要說,也幫腔道:“小澤,去買吧,幫我也買一份,多放點紅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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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窦澤走後,窦源看向霍司明,笑着等他說話,她雖把他當救世主,卻也不信這世間真有白吃的午餐。
霍司明問她:“新公司怎麽樣?待遇還滿意嗎?”
“很滿意,說起這件事還要謝謝您!”窦源端着笑容說:“只是賺得趕不上花得,以後用錢的地方多,能多賺一點是一點。”又特意聲明道:“霍先生,我雖然擺地攤賺外快,但上班的時候絕不開小差,很認真的。”
霍司明矜持地抿了抿嘴,旁邊已經有幾個圍觀的少女,看他長得好,遠遠地小聲議論。霍司明不理她們,對窦源道:“孩子每天在醫院裏盼着媽媽,就算要做生意,也等孩子病好了再……”他還沒說完,已經看到窦澤手裏端着兩碗冰粉往回走,道路上車來車往,偶爾有不要命的少年人騎着電動車脫把飛騎而過,很危險……讓他不由疾走過去幫忙,窦澤見他過來,笑笑,遞給他一碗,兩人一起過馬路。
窦源看着這一幕,不知為何,心裏忽然一個激靈,又搖搖頭,惟願自己是想多了。
窦澤走路的時候小聲問霍司明:“你跟我姐說什麽了?”
“沒什麽,只是問了兩句她新單位的事。”這的确屬實。
窦澤便不再多問,走到窦源的攤位前,把冰粉遞給她,一邊說:“我記得你小時候不愛吃這個,說是膠水做得。”
“人的口味總是會變嘛。”窦源接過冷飲,看着窦澤臉上傻乎乎的笑容,和高深莫測的霍司明站在一起,對比之下,簡直一眼望到了底。
霍司明端着冰粉沒有吃,窦澤問:“你怎麽不吃?”
霍總不得已用塑料勺子鏟了兩口到嘴裏,冰涼涼的、甜甜的紅糖味兒,他不愛吃甜食,吃了兩口便放下了,而且站在街口吃東西,實在非紳士所為。窦澤看了他一眼,笑道:“我猜你就不喜歡吃。”然後從他手裏接過塑料小碗,自己就着他吃剩下的吞了兩口,道:“再過幾天天涼了,估計就沒得賣了。”
窦源見狀說:“你別吃霍先生的了,吃我的,我的還沒動。”
“唉,你們一個個都不吃,叫我買來幹什麽?”窦澤佯裝生氣,吃了兩口也吃不下去了,對霍司明說:“不如你回去吧。”他措辭極小心,生怕被窦源看出端倪。
窦源也說:“實在是不好意思啊霍先生,沒能好好招待你。”她一顆七巧玲珑心,卻沒能聽懂霍司明剛剛那番話的意思,叫她不要再擺攤,為了誰?為了南南嗎?那就更要擺了啊……
霍司明搖搖頭,道:“你們在這裏坐着,我到那邊去逛逛,還沒逛過夜市。”他走之前對窦澤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意思是收攤之前聯系,窦澤看懂了,卻不想照辦。
窦源見他留下,也沒說什麽,送走了幾個買飾品的小姑娘之後才問:“你怎麽過來了?”
“怕你一個人不好收攤。”窦澤窩着腿跟着她一起坐在馬路牙子上,地上的東西其實不多,收拾收拾也就兩個大包,只是對一個女子來說實在有些沉。
姐弟兩人坐在那裏直到十點半,窦澤已然腰酸腿麻,中間起來活動了好幾次,生怕孩子有什麽閃失。一個晚上五百多塊的收入,算不錯了。兩人将東西收拾好了放進兩個大黑塑料袋裏,窦澤一手拎一個便想一起扛到肩上,不料剛動作起來,手裏已經輕了一半,霍司明不知從哪個旮旯裏鑽出來,卸了他手裏的東西,扛到他那寬大的、包裹着昂貴襯衫的肩上。
窦源正低頭小心翼翼地将錢包放好,一擡頭看見霍司明,也吓了一跳:“唉?霍先生您還沒走嗎?”
窦澤已是心虛地低下了頭,旁邊霍司明扛着兩個大黑塑料包,道:“我開車來了,想着送你們回去再走。”
“窦澤,怎麽這麽沒眼色,沒看見霍先生一個人扛兩個包嗎?”窦源教訓弟弟。
霍司明邁着兩條長腿,飛快地朝街口跑過去,即便聰明伶俐如霍總,也實在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了。窦澤看着他的背影,感覺有些狼狽,又很感動。姐弟兩個走在後面,窦源問:“這霍先生……到底是……”她終于開始有些懷疑了,歷經六年漫長煎熬的歲月,教會了她一個道理——除了父母對子女,這世上絕沒有無緣無故的付出。
她沒問完,窦澤也沒給她機會問完,便聽到不遠處霍司明車子響起的喇叭聲,他已經将東西放到了後備箱裏,只等着他們兩個上車。
窦源沒有再問,坐上了車,無論如何,霍司明都是他們的救命恩人,最壞的結果,能有什麽呢?
等車子行至醫院,兩人一起下車,幫她把貨品擡到樓上謝小南的病房裏,此時孩子已經在姥爺的房間裏睡熟,一天沒見到媽媽了。為了不驚擾隔壁的父母,窦澤和霍司明将東西放下,就別過她下了樓。
直至回到車上,窦澤才稍稍松了口氣,嘆道:“明天可怎麽辦啊?”
天色已晚,霍司明一邊發動車子一邊道:“別擔心,明天她就不會出來了。”
“為什麽?”
霍司明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從儲物盒裏拿出一盒水果遞給他,說:“餓了吧?”
懷孕時總是餓得很快,三不五時便要弄點零嘴塞牙。窦澤接過來,取了一顆草莓放進嘴裏,又将盒子打開遞到霍司明面前。
霍總兩手扶着方向盤道:“我沒手。”
窦澤便收回來,自己又吃了一塊,聽到霍司明說:“我想吃一塊草莓。”
“……”他一直覺得喂食這個動作非常暧昧,上次若非迫不得已,他絕不會給霍司明喂飯,猶豫再三,想到之前霍司明背着貨物的背影,終于還是挑揀了一顆草莓遞到他嘴邊。
霍總兩眼看着擋風玻璃,稍微一低頭,雙唇将草莓整個包住,也含住了窦澤的手指,舌尖輕舔了一下。
窦澤早知道他不安好心,卻不說話,默默抽回手,收起盒子,也不吃了。
霍司明問:“怎麽不吃了?”
“回去再吃吧,車上都弄髒了。”還要四處搜刮借口。
霍總看出這是不願再給他喂食的意思,便也不說話了。
車廂裏一時安靜下來,只有窗外的路燈投射下光影。窦澤突然想起傍晚時窦愛國的話,開口問道:“我爸想在手術前請你吃個飯。你……有沒有時間?能不能來?”
“當然可以。”霍司明很快回答。
二人回到家,已經将近十一點,窦澤洗了個澡,直接上床睡覺,霍司明洗漱完也上樓來,路過他房門時敲了敲。窦澤在裏面問:“什麽事?”
霍司明推門進去,站在門口的位置,說:“等跟你家人吃過飯,你能不能也陪我回一趟家?”
“……”窦澤先是腦袋一懵,還沒來得及問,便聽到霍司明解釋:“到底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我想……帶回去見見人,總不能到時候突然從石頭縫裏蹦出來。”
“……”窦澤私心以為,他這樣的身份,他這樣的性別,這個孩子的出身并不比從石頭縫裏蹦出來好多少,可霍司明先答應了他的請求,做人總要有來有往。便說:“好吧……見你爸爸、媽媽嗎?”
“我母親已經去世了,只有我父親,還有其他一些不太重要的親戚。”
“……”窦澤又懵了一下,說實話他不太願意去,但道義上來講,他不去不好,只能點頭應了。
窦家的答謝宴定在窦愛國做手術的前一天,他其實吃不了什麽東西,只是一家人團聚,應應景,好似一頓告別宴。地點就在醫院不遠的一家酒店裏,包廂,窦澤按照霍司明的口味提前點了菜,家人齊聚在一起。
幾個年輕人都是上班族,要下了班才能過來,霍司明去公司接上窦澤,到了酒店,窦澤卻說:“你先進去,我去買點飲料。”
霍司明說:“沒關系,我等你一起。”
窦澤卻堅決不讓,他這才反應過來,窦澤這是不願意兩人一起進去,略想了想,也能想明白。霍司明看了他一眼,不再說什麽,進了餐廳。這餐廳在一衆經濟蕭條的大環境下算是維持住了高檔餐廳的顏面,雖也是門可羅雀,服務班底倒還齊全。
進了窦家訂的包廂,劉青領着謝小南還有窦愛國已經到了,只有窦源還沒來。過了一會兒,窦澤裝模做樣手裏拿了幾瓶酸奶進來,放到謝小南面前,眼睛在屋子裏梭巡了一圈,問道:“我姐呢?”
“大概還在公司吧?這幾天她比較忙,晚上總是加班。”劉青向霍司明道:“霍先生不要介意啊,不用管她,一會兒我們先吃。”
他們的話音剛落,她就踩着高跟鞋進來了,看見霍司明,站在門那裏先問了聲好:“霍先生到了?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霍司明搖搖頭,表示沒關系,謝小南安靜地拉開自己身邊的椅子,示意她坐在她旁邊。
服務員已經開始上涼菜,窦澤又問窦源:“你最近沒再去擺地攤吧?”
“最近幾天常加班,沒時間去了。”窦源說話的時候看了霍司明一眼,卻也沒敢有什麽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