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窦澤沒想到會被家人看見,一時怔住,心跳猛然快起來,話到嘴邊不知該說什麽,掙紮半晌只好承認:“是我朋友,就是那個霍司明。”
窦源見他反應異常,狐疑地多看了兩眼,劉青和窦愛國卻說他:“人都到樓下了,幫了這麽大的忙,怎麽也不請上來坐坐?”
窦澤說:“他不愛熱鬧,也怕打擾我爸休息。”
“我們家一共才五口人,都不是話多的,哪兒就熱鬧了?大不了他來了我們不說話,人家幫了這麽大忙,總要親自感謝一下吧?”劉青說。
窦源不明真相,有些疑惑地問:“這誰啊,這麽大面子?”
“你弟弟的朋友,就是給你爸幫忙換病房的那個。”劉青說。
窦源聽到這裏,眼睛忽然一亮,問:“你朋友就在樓下嗎?”
窦澤輕輕嘆了口氣,拿着手機說:“你們等我給他打個電話。”
“打什麽電話?多不禮貌!你和你姐一起下樓去請人家吧,呀,屋裏也沒什麽吃的可招待。”說着她已經張羅起來,又要給窦愛國擦臉又要給謝小南洗腳。
窦澤心裏慌亂,下樓的時候背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霍司明此刻正在樓下,即刻就要跟他的父母見面了,而他肚子裏竟然還揣着霍司明的種,窦澤簡直不敢想這一切暴露的後果。
窦源靠在電梯的轎廂上,問他:“這段時間你的錢都是從他那裏借得?”
他點點頭,窦源的眼睛盯着他不錯眼地看,又問:“你怎麽認識他的?以前都不知道你還有這樣一號朋友。”
窦澤聽她這樣說,擡起頭來,發現窦源的眼睛裏有光似的,帶着審視。“以前提過的,可能你忘了。就是我大三那年騎車不小心撞得那個,後來就認識了,人家跟咱們又不是一個階層,我就沒怎麽提。”
窦源語氣有些埋怨:“你要是早提,你外甥女的病說不定就早好了,這樣的人肯定有門路,腎源的事說不定也能解決。”
“……”窦澤張了張嘴,沒說出話。窦源不知道她弟弟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換來他們父親那一間病房,甚至如今仍掙紮在道德和罪惡的邊緣。
她看着電子屏上顯示的樓層,又說:“小澤,你幫姐姐在他面前提一提南南的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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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他又不是神仙,哪能什麽事都有門路?”他額上都是冷汗,擦了一把又冒出來,嘴唇也有些發白。
窦源一聽他這樣說,便抿着嘴不再開口了,賭氣似的也不看他。
窦澤知道這是惹到她了,不得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會問他的。”
“爸爸媽媽是親的,可南南也是你的親外甥女啊!你看着她長大,就準備這麽看着她死?”窦源說話的時候牙齒咬得緊緊的,垂着眼像要哭似的。
窦澤只好又說:“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我會問他的。”
電梯門叮得響了一聲,窦澤率先走出去,又說:“我會問他的,你別再氣了。”
窦源這才擦了擦眼睛。
姐弟倆一前一後走出樓下的玻璃門,霍司明的車子果然還停在那裏,司機已經被他打發走掉,只剩他一個人坐在駕駛位,開着車裏的頂燈在用平板電腦處理文件。窦澤敲了敲他的車窗,他擡頭問:“下來了?”旋即看到跟在窦澤後面的窦源,他又看向窦澤,兩人眼神相對的瞬間,大概明白了眼前這一幕是什麽狀況。
“我爸媽叫你上樓,想當面向你致謝。”窦澤說。
霍司明把平板放到一邊,起身從車子的轎廂裏跨出來,窦源看到兩人站在一起,竟然是差不多身高,笑着感嘆:“霍先生好高啊,比我們窦澤還高一點,真是一表人才。”
霍司明笑了笑沒說話。窦澤怕多說多錯,也抿着嘴一聲不吭。
三人上了電梯,窦源表現得異常熱情,也不管霍司明的矜持寡言,自顧自道:“這次可多虧您幫忙了,我們家的事太忙亂,改天一定要請您吃飯,好好謝謝您。”
霍司明此刻才答話:“不用費事,我跟窦澤幾年的交情了,親兄弟也不過如此,伯父出事,我理應盡一點能力。”他說話時姿态謙遜,頗得人好感。
窦源已被社會磨砺多年,一眼就看出他身家不菲,且背景深厚,又兼霍司明姿态謙遜,不由心生好感,向窦澤道:“你運氣可真好,遇上這樣好的兄弟,以前也沒跟家裏說過。”
窦澤聽她這樣說,心裏叫苦不疊,若是叫她知道,她自己兄弟肚子裏懷着這位仁兄的種,她就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不好了。眼下這話卻不能說,窦澤心裏一邊忐忑着被父母看出端倪,一邊又要應付着說話,頓時身心俱疲。
下電梯的時候,三人分前後走在走廊裏,霍司明趁窦源向前走時,忽然碰了碰窦澤的手背,用嘴型說:別怕。
然而這話并不能給窦澤多少安慰,他的心還是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待三人走進病房,劉青已經收拾好了一切,既給窦愛國擦了臉,又給謝小南洗了腳。二老舉着笑臉迎接霍司明,及至看到真人,劉青忽然道:“哎呀,我見過這小夥子啊。”
霍司明臉上端着他這輩子最努力的笑容,叫道:“伯父、伯母。”
劉青對窦愛國說:“你記不記得?我前兩天還跟你說,在走廊裏遇見了個小夥子長得特別好,就是說他。”她又轉頭向霍司明說:“你那時就來了啊?當時怎麽不進來?”
霍司明說:“怕打擾伯父休息,就沒有進去。”
“哎呀,我們窦澤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好運氣。”劉青也這樣說。
窦源抱起站在一旁的謝小南,教她:“叫司明舅舅。”
謝小南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窦澤,最後向霍司明叫了聲:“司明舅舅。”
霍司明被這一聲舅舅取悅,他不大會跟小孩子交流,握了握謝小南的小手,又在自己渾身上下摸了一遍,只在褲兜裏摸出一對亮晶晶的鑽石袖扣,想着小姑娘應該會喜歡這樣亮晶晶華麗的東西,便交到了她的手中,說:“初次見面,沒帶什麽東西。”
窦源一看那袖扣,心裏已是大嘆,一遍咋舌一邊又将東西還回去。“這太貴重了,小孩子受不起。”
謝小南看了媽媽一眼,也聽話的搖了搖頭。
霍司明不太擅長這些人情往來,被拒絕了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窦澤看在眼裏,從窦源手裏接過那對袖扣又放回霍司明手裏:“太貴重了,再說男士襯衣的袖扣,你讓她一個小孩子戴到哪裏?”
“那……下回再給吧。”霍司明只好又将東西收回口袋。
劉青在旁邊積極地剝了一根香蕉遞過來,熱情地說:“沒什麽好東西,這香蕉可甜了。”
霍司明已經吃過晚飯,他不知道該怎樣拒絕窦澤媽媽的熱情,也不想拒絕。他從沒跟這個年齡層的女性打過交道,至多不過是生意上的夥伴,但她們跟劉青都是不一樣的,她們大多單刀直入為名利與他周旋,像劉青這樣單純的婦女少之又少。
這樣的情形其實很尴尬,一家人面對這位上流社會的朋友不知該如何是好,劉青一個勁兒的往他手裏塞吃食,自打霍司明進門,已經吃了一根香蕉、一個蘋果還有兩塊西瓜了。
窦源将謝小南推到霍司明身邊,他坐在沙發上,謝小南便挨着他坐到旁邊,兩人一個賽一個的沉默寡言。霍司明吃東西之前都看她一眼,問:“你要不要吃?”
謝小南多數時候都搖搖頭,或者自己動手拿來吃。
窦源看到這樣的情景其實非常心急,她此刻非常後悔謝小南怎麽沒傳承了謝駿那張巧嘴,不管什麽都能說得天花亂墜,要是她自己說出生病的事,那接下來的問題就很好解決了。
窦愛國坐在床邊上問:“小霍是做什麽工作的?”
霍司明趕緊咽下嘴裏的西瓜,擦了擦嘴說:“做些外貿生意。”
“現在經濟不景氣,生意不好做吧?”窦愛國懂得也不多,他不過是閑暇聽別人聊天的時候說了兩句,如今便學起來。
“是不好做,政策緊縮,我們也要夾緊尾巴。”霍司明附和他。
窦源笑着說:“爸你說什麽呢?人家霍先生是做大生意的,您怎麽說得跟小商小販似的?”
霍司明道:“其實跟小商小販是一樣的,做什麽買賣都要看風向。”
他不太擅長應付長輩,在自己家裏要麽沉默要麽牙尖嘴利恨不得一口氣将老霍董氣死,如今面對窦澤的父母便有些束手束腳,然而他自己卻不覺得難受尴尬,只是盡力想博得他們的好感。
話說得差不多了,臨出門的時候,劉青拿了一把香蕉給他:“帶點吃的走吧?”
窦澤好不容易盼着大功告成,此刻恨不得拉着霍司明馬上奪門而出,對劉青道:“別了媽,您留着給我爸他們吃吧,霍哥他們家什麽都有。”
霍司明卻接過來,提着香蕉把兒,說:“确實挺甜的,謝謝阿姨。”
窦澤看着他也不知該說什麽好,只好道:“媽,你們快別送了,霍總明天一早還得上班呢。”
他這樣一說,劉青他們果然不再送了,嘴裏連道:“那你們快走吧,不要耽擱了,回去早點休息。”
兩人一起走到樓下,窦澤折騰了一天,已經有點累了,靠在副駕駛的車窗上垂着眼。
霍司明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問:“不舒服嗎?”
“沒有,就是有點累了。”他擡頭看了一眼擋風玻璃前放得半把香蕉,說:“你怎麽還真拿了?”
“阿姨一番好意。”霍司明打了個轉向,車廂裏盡是轉向燈發出的滴答的提示音。
窦澤抿了抿嘴,半晌才說:“今天謝謝你了。”
霍司明沒接話,車子漸漸駛離醫院,到了寬闊的馬路上,兩人沉默半天。窦澤想起他姐臨走前的那個眼神,謝小南安安靜靜站在那兒的樣子,一時想開口卻開不了口。他現在欠霍司明的越多,将來越難還上這份人情。
霍總一向是個沉得住氣的,他看出窦澤的坐立不安,卻不管不問。
一直等到車子停在窦澤的宿舍樓下,才問:“醫院不是什麽好地方,小孩子抵抗力弱,怎麽一直讓她待在醫院裏?”
窦澤一直想着謝小南的事,霍司明一張嘴他便知道說得是誰,正是瞌睡遞來了枕頭,答話的時候卻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磕磕絆絆道:“她……她是先天性尿毒症,從小住在醫院,一直在等腎源。”
霍司明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方向盤,說:“這樣啊。”
兩人像比賽似的,誰也沒有繼續開口,可窦澤一直坐在那兒沒下車,霍司明也不催他。窦澤不是個貪心的人,但造化弄人,事趕着事弄成了今天這個局面,他又坐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沒開口,手剛剛摸上門把手,就聽見霍司明在背後說:“我可以幫你問問腎源的事,但也沒有十足的把握,畢竟這種事情是要看運氣的。”
霍司明這種人,一字千金,說要幫忙,就定然不會敷衍了事。窦澤放在車門上的手又收了回來,半晌,才垂着頭憋出一句:“謝謝。”
霍司明提了提嘴角,車頂的燈打下來照在他臉上,形成非常好看的輪廓陰影,夜色深沉,燈下昏暗,剛剛見窦澤父母的時候,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臉上,便沒人注意到他衣服上斑斑駁駁的痕跡。可窦澤一直挂在心上,他說:“今天下午……對不起啊。”
霍司明回頭看他,恰好看到窦澤顫動的眼睑,長睫毛在他小麥色的肌膚上留下剪影。霍總也不說沒關系,也不說讓他下車,看了一會兒那堅毅英俊的側臉,又怕被發現似的,重新轉過頭去看着前擋風玻璃。
窦澤見他半晌沒說話,便扭過頭來,問:“不然,我給你洗衣服?”
霍總像被一聲令下似的,當下便解起了衣扣,窦澤又想罵人,卻不好罵,只好捉住他的手,說:“你幹嘛呢?!你……你自己回家脫好了再給我。”以前他從不覺得兩個男人赤誠相見有什麽不妥,如今對着霍司明卻莫名的臉紅羞敕。
霍總這才有些失望地重新扣上了衣服,窦澤又坐了幾秒鐘,說:“那我上去了,你路上慢點。”
霍司明不經意似的擡頭看了看這片住宅區,問:“這是你們公司分配的宿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