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當天說了搬出去,岳七就開始拾掇整理了,洞還是團子找的那個洞,離村裏不遠,雖然大雪,也能上去。不過洞裏十分簡陋,岳七不願意團子受委屈了,隔天早上就背着家夥什,抱着團子往山上走了。
他不放心把團子一人留在家裏,雖然五哥知道他要搬走,不會對團子出手了,徽娘自從昨天回來就一直高燒不退。
可他還是放不下心。
将肉呼呼的一團子揣在懷裏,岳七上山了。洞裏有全村老少女人留下的氣味,簡寧一進洞就醒了,陌生的殘留氣味,讓他略微有些煩躁,從岳七懷裏跳下來,饒了兩圈,又把洞口遮擋的枯樹藤枝蔓拉開,一股股刺骨的風夾雜着被吹散的雪飄進洞裏,殘留的味道慢慢吹散了。
簡寧這才痛快了些,溜溜達達窩在石板上的軟墊子上,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窩成一團就睡着了。
岳七見團子睡了,給團子蓋了一層衣服,這才扛着斧頭出去了。
岳七九歲的時候在村裏被誇神童一樣的人物,當然村裏人見識少,別的娃娃在地裏打滾玩泥的時候,岳七已經會念詩了。岳家村以前有了窮酸的老秀才,五十多才考中秀才名頭,脾氣古怪又犟,只對看順眼的教個一字半句的,平時就貓在自己屋裏看書,書都被翻的起毛邊了,來來回回就那幾本,比命還珍惜。
老秀才見岳五眉清目秀,跟村裏孩子不一樣,人也機靈會說話,就給岳五教了些字句意思。其實也是岳五這人慣會來事,嘴又甜,會說話。可再會說話,老秀才也只是教了個啓蒙,還是六七年斷斷續續教的随心所欲,多虧了岳五自己踏實多讀多看。
後來有了岳七,岳老母老蚌生珠,一舉得的小子,一生下來就是眼是眼鼻子是鼻子,特別疼愛,一直長到四歲。老秀才那時候已經六十多了,眼睛花了,人也更酸腐迷信了,見了岳七就愛的不成,說着孩子有福氣,以後能成大事。
曾經岳五巴結着,求老秀才教學的,現在老秀才主動給岳七教。其中差異岳五不是不羨慕的,可他年齡大了,讀書也來不及,半瓶子水晃蕩,考科舉還真不成,岳七又是他的親弟弟,得了老秀才的眼,岳五也高興。
那時候岳家還算村裏底子殷實的,岳一岳三也結了婚娶了媳婦兒,人多地多收成也多。岳老爹聽見小兒子脆生生的讀書聲,笑的臉上褶子都成了炸開的菊花,透着歡喜勁兒。
一輩子莊稼人,岳老爹見到小兒子,心裏突然升起一股信念,他們老岳家要出個讀書人秀才爺了。
老秀才也教的勤快,可能也知道自己活不久了,臨死留個念想,他完成不了的,留給小年輕做,于是手把手教的認真踏實。老秀才學問還是有的,年輕讀書多,還有幾分雜學,只是後來三年又三年,把老秀才磨成了一個傳統刻板的人,到了岳七九歲的時候,老秀才已經教不下去了。身體是一方面,還有就是見識。
岳老爹一聽見識二字,心想就是讓小兒子多出去看看,于是同意小兒子跟着幾個哥哥去鎮上玩,心想錢已經攢夠了,等開春了,就送小兒子去鎮上私塾讀書,以後就是秀才爺了。
結果沒想到回來的是一頭血的小兒子,岳老爹當場氣得就癱了。
老秀才沒多久也去了,只是臨去之前,摸着傻憨憨的岳七腦袋,心裏道了句可憐,命也。要是沒有這一茬子,以岳七的學問,順利進個童生是應當的,要是在努努力,少年秀才而不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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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呀!
可惜他身體不好走的早,也可惜岳七年齡沒趕上好時候,更可惜岳七那聰明的腦子成了個傻子。
老秀才臨死前都在念叨命這個字。
岳七脫了棉襖,整整齊齊疊着放進背簍裏。僅穿着一層單衣,很快找到了合适的木頭,掄起斧頭就砍了,他手下給的勁兒,腦子裏卻像是跑馬燈一樣過着以前。
在他的記憶,只有睡着了和醒的時候。醒來後九歲的記憶就特別鮮明,好像現在耳邊還回蕩着老秀才的命這個字,睡着後就是他傻的這段日子,就跟夢一樣,模模糊糊的,但別人對他,他對別人的真情實感還是知道的。
比如疼他的大哥,比如他喜歡的團子。
記憶會騙人,可人的本能卻不會騙自己。就是因為以前多好,到了後來,慢慢幾年,他也知道大哥對他好,但也有兩層拖累,現在想想,不少時候,他都見過大哥看他略顯疲憊的眼神。
過了年,他十七了,他是冬天元月的生辰。
轟,樹倒地,連帶着樹枝上留着的積雪也灌了岳七一脖子。
岳七縮了縮脖子,砍了半天,活動開來也不冷。這種樹,芯子裏是幹的,木質偏硬,适合做家具做門做棺材。
想到棺材,岳七又想到了沒了的大哥和岳仁山,要是大哥還在,知道自己好了一定很開心的。岳七不想自己亂想太多,人沒了,已經沒了。扛着樹,一點點往洞門口先拖去。等到了門口,岳七腦門子上都是汗,風一吹一冷結成了冰滴。
大樹不能直接拖進洞,洞口距離上面平層有個一米五六多高,只能在上面将大樹一分為二,底下最粗的慢慢往下放,要是沒扔好,直接就掉山底裏了。
洞口平臺兩米寬左右,岳七琢磨了下,在沒成年之前可能都要住在山上,這就是他和團子的家了,這段時間,打算把外頭的平臺紮上一圈栅欄,防止團子玩的開心掉下去了,洞口也要安上門,好在洞口小,不費事。
老秀才剛開始給岳七教的雜,《天工開物》都說了,雜七雜八的各個行業都說些,岳七還小,讀書累了,就喜歡聽這些行業的事情,覺得有趣。外加上在村裏待了這麽久,他是個傻子,有手藝的也不避着他,怕是覺得他學不出個什麽,因此做門什麽的,稍微動個手一琢磨就很快上手了。
一連五天,岳七就貓在山上洞裏了,有時候下山拿個東西,一來二去村裏都知道岳七搬到山上了,可也沒人說什麽,實在是不知道怎麽說才是對的。
有人說,岳七大了腦子更傻不靈光了,攔不住就要跟團子上山。
也有人說,山上洞比家裏還好,暖和,再說神獸跟普通人當然住不到一起去。
還有人說,徽娘跟團子相處不到一塊,徽娘都鬧着跳河,幸虧岳七救了,仁山才沒了,不能欺負人家孤兒寡母……
于是這事也沒人替岳七出頭,看着岳七從家裏搬東西,又有神獸在,應該虧待不了岳七的。
岳七把自己全部家當,兩床被子,一床厚的一床薄的,還有夏天兩套衣服冬天一件棉襖,春秋一件衫子,以前攢下來的十個銅板,蠟燭油燈,還有碗筷粗鹽之類的零零總總,全都搬到山上了。
岳五雖然跟岳七現在隔了一層,但畢竟是相處到大的親兄弟。搬家那天,岳六岳五齊齊幫忙。岳六剛開始聽小弟搬出去還跟岳五吵了架,結果自然是敗退,岳五一張嘴,說的岳六說不上話,覺得小弟搬出去也許真的好?可怎麽會好呢?!
岳六嘴笨,争論不過岳五,差點動起手來,王家秀在一旁攔着,掰碎了道理給岳六說,小七現在好了,真留在家裏,反倒受氣,還不如一個人在山上過的痛快,她去過那洞裏,暖和的不成,還有個潭子,你要是心疼弟弟,以後往山上勤送點東西就好了……
王家秀一通說,岳六有些動搖,可還是有些猶豫,王家秀嘆了口氣,就把團子是災星這事說了,聽得岳六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徽、徽娘幹的?可、可為啥呢?”
“家裏最小的就是徽娘那三個孩子,沒團子前,你們兄弟幾個得了什麽好吃的,除了自家閨女孩子,是不是都給徽娘那三個小的一口?有時候連自家的都沒有,先給人家嘗?”王家秀也看出來了,丈夫老實忠厚又仁義,這樣人容易吃虧,但也有福氣。
岳六一想還真是,有時候他上山得了點蛇肉還是別的,先緊着三個孫子,沒辦法,誰讓他是爺爺,一家人哪裏說兩家話。
“你在想想有了團子後,小七沒讓着幾次,就被惦記上了,徽娘不過覺得團子是個畜生,沒想到小七急了眼,一步錯步步錯,其實都是護孩子的私心……”王家秀見丈夫傻愣愣的不可置信,也不願多說了,她可不能讓丈夫覺得她嚼舌根多心眼。
自此後岳六就不提岳七搬出去有什麽不對了,不過還是舍不得弟弟。
米面油土豆紅薯這些口糧,岳六多給弟弟裝了些,還有一口小鐵鍋和菜刀,這個是最值錢的,也給帶上,去洞裏能吃口熱乎的。
岳七知道,後面幾年,也只有六哥待他沒半點私心,可能因為岳六心性,也可能因為岳六沒成家沒孩子,現在成了家,岳七知道,維護好兄弟感情十分重要,以後他有的不能再像以前那麽懵懂無知了,要懂得來往。
進了洞,背着柴火上山的岳六就驚了,“還真是暖和,本來還說給你備點取暖的碳,你嫂子說這裏面暖和,洞口小,備了碳容易出事。”說完臉上也松快了,小弟沒受苦,起碼沒想象中艱苦,“你這兒收拾的好呀!臭小子!”
簡寧趴在一個秋千架子上,這是岳七用剩下的木料做的夾子,一米半多高,三角架,用繩子吊着一個籃子,一晃一晃,簡寧就喜歡窩在裏面,架子就跟在溫泉潭子旁邊,熱烘烘的,熏得人想睡覺。
岳六跟岳七說話,岳五一進洞就看見了簡寧,正好對上了簡寧擡頭看過來的目光,懶洋洋的掃了眼又低頭晃蕩秋千架子趴着睡着了。岳五一下子就噎住了,有種被一個畜生下了臉面的感覺,一會會血氣上頭,臉上火辣辣的,羞的。
“天晚了,你早點歸置,我跟你六哥先下山了。”岳五硬邦邦道。
岳六還想說些什麽,就見五哥急忙出去了,頓時趕緊道:“小弟,有啥事跟六哥說一聲,等雪化了,六哥上山找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