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玉水隐
蘭尋拿着空盆再回屋時,安九已經挪到了床榻裏面,撐着頭拍了拍外面的位置道“:給你留了位置,過來休息。”
“:這,蘭尋不敢。”他将銅盆放回架上,在床尾站定道“:主從有別,我在床尾打坐就好。”
“:蘭公子,你是在嫌棄這床榻不好,地方太小,被子太薄,還是嫌棄我安九。”安九手指卷起一縷長發,笑着調侃道。
蘭尋一聽,睜大眼睛,臉上露出惶恐之色,旋身跪在地上“:主子,蘭尋并無此意,只是怕驚擾了主子。”
安九轉身面向牆壁“:你坐在那裏才會驚擾我,還不快些上來。”
蘭尋見他轉過身去,輕輕勾了勾唇角,從容地脫掉外袍放好,在安九身側躺了下來。安九将薄被一掀,蓋了一半在他身上,不再說話,蘭尋等了等,聽他的呼吸漸漸綿長,才合上了雙眼。
夜半,蘭尋感到身旁的人正在起身,剛睜開雙眼,安九就捂上他的嘴,将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有妖在附近。”安九壓低聲音“:聽。”
院外響起了叩門聲,不一會就聽見老婦人起床,披衣開門的聲音,然後是橫穿院子的腳步聲。
“:爹,娘,快開門,豐兒回來了。”接着又是一陣叩門聲。
“:來了,來了。”是老婦的聲音,明顯帶着高興。
門被吱呀一聲打開。
“:娘,我回來了。”是一個清朗的男聲。
“:快進門,娘去給你煮面,小聲些,不要驚擾了客人。”老婦人叮囑着。
“:什麽客人,我看見有輛馬車在院子外。”男聲道。
“:借宿的客人,馬車是他們的,你在堂屋等着,他們住堂屋旁的偏房,你輕些,面很快就好,你先去等着,将包袱先放好。”老婦下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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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腳步聲由遠及近,進了堂屋。
“:是豐兒回來了。”老頭兒的聲音。
“:是的,爹,你身子不好,不要起來了。”年輕男子的聲音。
“:咳,咳,不礙事,回來就好,你娘等你大半宿呢,燈都沒滅,你房中如今有兩個借宿的客人,你等會兒到後面小房中将就一宿,你娘已經将被褥鋪好了。”
“:是,爹,你先去睡吧,我自理會得,夜裏涼,小心身子。”
老頭嗯了一聲,回房去了,不一會老婦人将面端了出來”:吃吧,吃了就去歇下。”
“:怎麽還加兩個雞蛋,娘,都說不用了,你們留着自己吃,不要總舍不得。”
“:快吃快吃,我們都吃過了。”老婦人眉開眼笑,看着兒子将面吃完,才拿了碗進去,又囑咐幾句,自去歇下了。
安九輕輕拍了拍蘭尋”:我去看看,你等着。”
蘭尋抓住他的手道”:主子,我同你一起去。”
“:好。”安九點點頭,兩人輕手輕腳下床披衣。
男子正要脫鞋上床,眼前一晃,面前已多了兩個人,正是安九和蘭尋。房中很小,除了一張破舊的板床,只一張小木桌,桌上點了半截蠟燭,三人都擠在屋中,有些擁擠。
男子應對得極快,從腰間拔出一把白色的匕首,向前面的安九刺去。
安九手一揮,白光閃過,匕首已到了安九手中”:大膽小妖,竟敢在這裏哄騙人界的凡人,視妖域的戒律是一紙空文嗎”安九聲音低沉,不怒自威。
“:我并未觸犯妖域戒律,亦不曾害人性命。”男子相貌平凡,刻意壓低的聲音中帶着隐隐的顫抖,眼前之人在他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就無聲無息地闖了進來,頃刻間就奪了他的本命武器,讓他不寒而顫。
“:哦,那你就說說,你為何會在此處,化了形。騙那對凡人夫妻,如有一字不實,我定不饒你。”安九聲音雖輕,威壓卻令男人喘不過氣。
但男人并不屈服,咬着牙道“:哼,我為何要告訴你。”
“:你眼前這位是帝鴻君。”蘭尋在安九身後輕聲道。
“:帝鴻君?”男人從上到下打量着安九,安九手一翻,一只金紅兩色的令牌出現在掌中,令牌上方是一只展翼的鳳凰,鳳凰張開的雙翼環成了圓形,中間是一枚拇指大小,一半水藍,一半金黃的圓珠。
“:鳳凰令。”男人不可置信地望着安九。鳳凰令是帝鴻君的身份印信,每個妖從一出生,被最早教導的就是認識妖的戒律,妖可以不認識帝鴻君,但帝鴻君所持的印信卻是記在每一本妖之戒律上的,帝鴻君是妖靈境之主,而妖域雖在人界,卻隸屬于妖靈境。歷屆妖皇也需由帝鴻君首肯方能執掌妖域。
鳳凰令是帝鴻君的鳳血所凝,世間僅有一塊。
男人立即跪下身來,行了個見君的大禮”:水隐拜見帝鴻君。”
“:起來吧,你是魚妖?你身上水汽很重。”安九緩了神色”:你應該有八百歲了吧。”
玉水隐并不起身”:是,過了明春就八百三十九歲了,水隐正是居于妖域永川河的金魚妖。”
“:哦?永川河的金魚王玉白容你應該識得吧。”安九猜測這男子應是玉家金魚一族。
“:金魚王是水隐的父親大人,水隐在家中排行第十。”男子畢恭畢敬地回答。
“:哦,原來你就是玉小十”安九扶起男子”:你既在永川河居住,怎麽又到了人界?還有你的臉?”安九曾聽聞永川河有三美:采蓮,若楓,玉小十。采蓮是永川河的錦鯉妖,若楓是永川河岸邊的水蛇妖,玉小十是永川河金魚王的第十子,都是公認的美人。今日一見這玉小十,化形模樣卻十分普通。
玉水隐拈一道水決,水光過處,已換了一副模樣,一頭金色的長發,肌膚如羊脂白玉,一雙瑞鳳眼波光潋滟,柳葉眉間一點金色妖印,眼眸是碧綠與淺藍兩色相間,唇若豔梅,果然十分耀目“:水隐的本相在人界十分獨特,所以用了個化形的法術,以免惹禍上身。”
安九點點頭”:這倒是沒錯,你跟你父王卻不大像。”
玉水隐羞澀一笑”:我父王本體是金紅魚,我比較像娘親。”玉水隐将安九讓到床邊坐下,才緩緩道出原委。
原來二十三年前玉水隐因一時興起,順着永川河越過了界限,到了人界,人界的永川河叫梅香河,就是小鎮外的那一條,梅香河靠近小鎮的一邊有一個渡口,渡口邊有一個茶肆,玉水隐經過渡口,恰巧聽見茶肆中的說書人在說書,便化作凡人模樣上了岸,進了茶肆聽書,說書先生說的故事是一段江湖野史,說的十分精彩,玉水隐也聽得十分惬意,從上岸那天開始,玉水隐便每天都到茶肆,聽說書人講書。
直到有一天,茶肆中來了個道人,道人帶着個七八歲的童子,童子卻天生一雙能看破術法的通天眼,剛走到茶肆門前,就指着板凳上的玉水隐對道人說”:看,師傅,那裏坐着個魚妖呢?”道人知道童子的眼睛能通天徹地,絕不會看錯,立即拿了收妖的寶器向玉水隐擲去,可憐玉水隐毫無防備,被打成了重傷,匆忙間逃出茶肆,向小鎮奔去,進了一家人家的院子,剛好院子瓦缸中養着幾尾金魚,玉水隐就變回本體,藏在瓦缸之中,這才躲過一劫。
這家院子的主人是一對夫妻,姓劉,養着一個五歲的孩子叫劉豐,劉豐每天都會拿魚糧喂這幾尾金魚,劉豐的父親是個布莊的賬房先生,母親在家中接些針線活,劉豐整日在院裏,沒事的時候就坐在瓦缸邊看魚,對幾條金魚很是喜歡,特別是玉水隐化身的那一條,劉豐發現瓦缸中有一條金魚十分聰明靈巧,就格外照顧些,時常多抛一些魚糧給他,就這樣過了三年,玉水隐在劉家才将傷養好,劉豐也長成到了八歲。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劉豐在梅香河邊玩耍時,被同伴不慎推進了河裏,被河水沖走,當玉水隐在下游找到劉豐時,劉豐已經溺斃了,為感激劉豐三年的照料,玉水隐葬了他,又化作他的模樣做了劉家的孩子替他盡孝,直到今日遇見安九和蘭尋。
“:這麽說來,你在這裏是在報那劉豐的恩情了?”安九知道在妖域,妖如果受了凡人的恩惠是一定要報償的。
玉水隐點點頭”:開始時的确是為了報恩,想着将劉家夫婦養老送終,也就還了劉豐的恩情,可是那麽多年相處下來,劉家夫妻待我如珠如寶,這恩情确是要越還越多了,我爹——就是劉豐的爹,他身體不好,前年辭了布莊的差事,在家将養着,我承了他的差事,在布莊做掌櫃,本來平安無事,誰知去年在街上遇到了個青年道士,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妖身,一直追着我要我做他的妖侍,沒有辦法,只好告別了爹娘,領了布莊的差事,到嶺南和沿西走了一遭,今夜才回來,正好能拜見帝鴻君您。”
“:那你報完恩又有何打算。”安九問道。
“:自然是回妖域永川河繼續修煉,我離家也很久了,曾托相熟的妖為我父王帶過信,他知道我在這裏。”玉水隐低下頭去”:劉家夫婦的日子也不多了,左右也就這幾年的光景。”說完,眼眶已有些發紅,安九知他在人界久了,已與這劉姓夫妻有了親情才如此形狀。從袖中取出一塊玉牌,遞到玉水隐跟前道“:這是一塊遠遁玉印,裏面有我下的靈術,再遇到那青年道士,或許對你有用。”
玉水隐接過玉牌,再要跪下,被安九拉住”:不必多禮了,明日一早我們就要離開,你報完恩,早日回妖域去吧。”
“:是,玉水隐謝過帝鴻君。”
安九将匕首還給他,又問道“:你在這裏時日已久,可聽說有妖到人界殘害凡人的事,或是有魔域的人出現在附近過?”
玉水隐想了想,搖了搖頭“:我一向只在這附近來去,這方圓十裏,就我是妖身。”
兩人回到房中時,天邊已開始亮了,于是也不再休息,叫上白鷺,趁着天色将明,悄悄離去。玉水隐向着安九離去的方向深深行了一禮,雖然傳說中帝鴻君不理俗務,但昨夜一見,卻十分通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