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酒水
母狼一死,剩下的狼也就頓時六神無主的哀鳴起來。
藺羨擡了擡手,示意侍衛們停下手中射箭的動作,将那餘下的五六匹未曾中箭的狼放走了。
遠遠一道白煙直直的彌漫上了天際,将山林間來回奔走打獵的人都給傳召回了帳子駐紮的地點。
皇帝的帳子敞開一半,坐在主位上目光沉穩的盯着下面的人,也将他們的戰利品收在眼底。小太監将每個人捕來的獵物都數清楚,然後腳步匆匆的上去将數目告訴皇帝。
皇帝不為所動,只将目光放遠了,看着那條通往密林深處的小路。
不久,果然馬蹄聲頓起,藺羨騎在馬背上,笑眼彎彎的看着他。皇後帶回來的獵物霎時無人能及,滿滿當當的堆在皇帝的眼前。
藺羨手執馬鞭,意氣風發,她縱身從馬背上跳下,徑直往皇帝面前去。
雖她身上還帶着刀,背着箭筒,侍衛們也沒有一個敢阻攔的,只紛紛往邊上退去,為皇後讓出一條路來。
“阿馳,你看,這是我給你打的獵物,”藺羨伏在沈馳面前的桌案上,半個身子跟着挂過去,粘在皇帝的肩頭。
沈馳幹咳一聲,雖心中倍感甜蜜,只面上強自壓住了不顯露。他擡手撫了撫藺羨的手臂,道,“好了,先去把衣服換了。”
如今場面平靜,人人端着,他們自然要做好表率,最好裝作什麽都不知情。
這裏頭的彎彎繞繞不是一句兩句話說的清楚,更也不是一場秋獵能夠掰扯明白。諸人不過都是蒙起眼睛做戲,遠沒到戳破的時候。
沈淮從帳子外頭騎着馬經過,衆人視線所及,皆是他空無所獲的馬背。
“殿下未曾獵到東西?”溫沖站在一邊忍不住發問,語氣疑惑至極。
沈淮的箭法與要說這整個場子裏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比得上,一趟出去,旁的不說,野雞野兔總會有一兩只吧。
“沒有注意,”沈淮勒停了野馬,又将季蕭從馬背上扶了下來,全不在乎獵物的事情。
溫沖見他一雙眼睛緊緊地黏在季蕭的身上,便也知道這“未曾注意”是個什麽說法。照着這樣的形式,方才沈淮能聽見自己說話那都是稀奇了的。
只這話他不敢當着季蕭的面明說,溫沖可不想再洗一個月的野馬了。
阿元本來百無聊賴的坐在帳子裏,這時候聽見外頭動靜繁雜,也便立刻站起來,邁着小短腿蹬蹬蹬的跑到帳子口,悄悄地掀開帳子往外偷偷瞧。
沈淮與季蕭就站在帳子外頭,正與季蕭解釋着這狩獵比賽的規則。
“有些可惜了,”季蕭抿唇,“方才光顧着說話了。”
他記着方才溫沖驚訝的問題,心裏明白在這樣的場合一無所獲算是不好的。
誰料沈淮趁機将他擁住,輕聲在季蕭耳邊道,“誰說我光顧着說話了,這麽大一個獵物,不就從我馬背上下來的嗎?”
季蕭愣了愣,又撲哧一聲跟着笑了出來。
“胡說八道,”他笑罵道,聲音軟綿綿沒有什麽真不高興的意思。
阿元躲在帳子後頭将這場面看得清清楚楚,撅起小嘴有些嫉妒。小黑狗跟在阿元後頭,也想跟着将頭伸過去看看,卻不料在後頭将阿元給往前頂了頂,讓小家夥一下面朝着地撲了下去。
“小少爺!”兒茶吓得面色蒼白,連忙掀開帳子跟着跑出去,卻不想季蕭與沈淮就在外頭,此時回頭見了這一幕,兒茶的臉色就更不好看起來。
阿元雙手撐地,好歹沒将臉真的摔傷,只在白嫩嫩的臉蛋上沾了些濕潤的土,看着黑漆嘛烏,實在可憐兮兮。
季蕭與沈淮連忙跑去他身邊,一人一手将阿元給扶了起來。
阿元原本抿唇沒哭,一見到他們兩個,脾氣就跟着上來了。他小嘴一張,連深處粉色的牙床都跟着露出來,連連,“哎呦,哎呦……摔,摔了!”
“知道你摔了,”沈淮伸手點點阿元的額頭,道,“瞧瞧你哭的,是手摔斷了,還是腿摔斷了?”他嘴上說的狠心,手上卻輕柔的碰碰阿元的手,阿元的腳,也怕他真給摔折了。
阿元給沈淮一諷,小臉拉的更長,也不管自己其實沒聽懂沈淮說的是什麽意思,就學着道,“都,都斷!”他說完又哎呦哎呦的哭叫起來,硬是要往季蕭懷裏撲。
季蕭也不管阿元身上的髒泥巴,順勢将他摟在懷裏,又用衣袖将他的臉擦了擦,然後問道,“阿元的腿疼不疼,手疼不疼?”
阿元這便搖了頭,抽抽噎噎的将自己的臉靠在季蕭的胸口,又将一只手背白皙手心沾泥巴的手給貼到了季蕭的胸前。
沈淮看得額頭的青筋都跟着一跳一跳,他閉起眼睛忍了忍,到底沒忍住,伸手輕輕捏了下阿元的臉頰,道,“不是都斷了,怎麽就不疼了?”
給他戳破,阿元的眼睛即刻跟着瞪了起來,他肉嘟嘟的臉蛋也跟着圓鼓鼓成了一只小白肉球,抿着小嘴不說話。
季蕭卻給沈淮的動作吓了一跳,他推開沈淮的手,又去看了阿元的臉蛋,見沒什麽異常才松一口氣。然後一臉正色的與沈淮囑咐,“往後晉和不能這樣捏阿元的臉的,從前在小院子的時候,劉嫂子和我說過,巷口有一家的小孫子,就是給人捏臉玩多了,後頭口水流的止不住。”
沈淮哪裏知道這些,也跟着驚訝的追問,“還有這樣的事情?”
他想了想阿元滿嘴口水流的止不住的畫面,跟着便皺起了眉頭。這小滑頭如今還有幾分可愛,如若成了那樣子,實在不好看。
季蕭将阿元往上抱了抱,又輕輕拍拍他的屁股,“我聽說是這樣的,後頭見了那孩子兩次,果然是滿嘴的口水,瞧着,瞧着,”季蕭不太說人壞話,此刻略結巴了一下才将話給說完整,“實在不太幹淨,往後你若是捏,就捏阿元的屁股吧。”
沈淮點頭,伸手立刻在阿元的屁股上捏了一下,阿元給吓得往上一竄,不知怎麽自己的屁股又給人盯上了。
“別,別打,”他慌慌張張的伸出小手,又往季蕭的懷裏縮了縮,這才扭頭看着沈淮,露出一點可憐相,“阿元,乖,乖的。”
沈淮笑出聲,“你個小滑頭,乖個……”他正想說出剩下的第三個字,低頭看見季蕭,又生生的給咽了回去。
兒茶這時才說上話,她緊緊的揪着自己的衣襟,跟着雙膝跪在地上,請罪道,“是奴婢沒有看住小少爺,請王爺與爺責罰。”
阿元難伺候,偏對兒茶還覺得挺喜歡。他見兒茶跪在地上,又怕的要哭的模樣,心中疑惑不解,不等季蕭與沈淮說什麽,便伸出小手搖搖擺擺,“起,起。”
“起來吧,阿元并無大礙,他這個年紀正是吵鬧跑動的時候,往後要多注意些,不好再犯了。”季蕭的語調不柔不硬,兒茶聽了連連點頭。
“謝爺寬恕。”
小院外人聲紛擾,小五支愣着下巴,将睡不睡的打瞌睡。
來買酒的多是隔壁沒牙老太太,對面街邊上了年紀的老頭,一天一兩次罷了。小五守在這裏久了,自覺養出了些肉。
他懶懶的打了個哈欠,正要起身回裏屋廚房拿個包子,外頭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
“唉,小哥,”中年男子叫住小五,他伸着脖子往裏頭看,問道,“原來的季老板呢?”
小五停住腳步,“我是季老板的,夥計,你有什麽事情和我說也是一樣的。”
來人是趙掌櫃,是來提貨的。他将自己懷裏原本與季蕭簽下的單子遞給小五,“季老板可有和你交代過這一筆生意?”
小五接過那單子看了看,跟着點了頭,“和我說過,東西都給你存着呢,你可帶了車過來,讓人進屋搬吧。”
趙掌櫃便跟着應了,“自然都帶來了,”他往後吆喝了一聲,“都過來搬東西,讓人把車也拉進來。”
小五懶洋洋的挪到門邊,将大門打開,又快步去取了鑰匙,把地窖的出口也開了。然後站了一會兒,讓裏頭的悶氣流出來一些,這才舉着火把往下走。
地窖裏的酒壇子一個個整齊的碼放在一處,傳出的酒香四溢,讓人問了便覺得口舌生津。
趙掌櫃站在上頭往下一看,便露出笑意,誇贊道,“極好,極好,”
他帶來的夥計一壇酒一壇酒的往外搬運,趙掌櫃則與小五說起話來。
“這位小哥,不知季老板什麽時候能與我見一面?”
小五看了他一眼,沒回答,只先問道,“你要見季老板做什麽?”
趙掌櫃笑了兩聲,解釋道,“也不是所為了別的事情,還是為了酒,我有個遠房親戚,聽說這酒很好,便也想買去喝一喝,他家是做酒樓生意的,若是季老板有意,這生意是能長久往下做的。”
季蕭往後怎麽可能一直做這酒水的小生意?小五正想幹脆利落的拒絕了,轉念又不敢做這個主。王爺心裏将季老板擺的極高,若是因着自己擅作主張而出了什麽岔子,小五可不敢承受。
“那要等我去禀報了季老板,他現在并不住在這裏了。”小五想了想,又問,“不知怎麽聯系您?”
趙掌櫃道,“我過兩日還要來平陽城裏,就約個後天晌午的時間,你看如何?若是季老板有意,你就麻煩他來這裏一趟,若是他沒有接這單子生意的意思,也無礙。”
小五點點頭,将這事情應了,“那就這麽說,我去知會了季老板。”
趙掌櫃見有了約定,心中的石頭便也跟着放了下來。
那邊的夥計搬完了酒,恭敬地候在車邊,他便從口袋裏掏出另外一半銀子,又與小五重複的道了謝,“那就麻煩小哥傳告了。 ”
有人說想要買酒是真的,可遠房親戚一說卻是假的。
趙掌櫃做的是綢緞生意,前而個忽然來了個杭城的大客人,一口氣定了一年的單子,後又說起對這兒的酒有些感念,想多買些,那老板卻不太願意的樣子。
趙掌櫃喝酒上了頭,當下說自己認識季蕭,要為他們牽線将生意連成。
這事情在趙掌櫃看來實在不難,更沒有什麽猶豫的,連帶着那客人為何要讓趙掌櫃自稱是遠方親戚,趙掌櫃也沒去多想。
小五送走了趙掌櫃,隔日早上起了個早,趕去平王府将這事情說了。
昨天才秋獵回來,今天早上阿元便給沈淮捉去了練武場。阿元抽抽鬧了一會兒,也沒辦法,只給人掐着腰,小豬崽子似的橫抱着帶了去。
季蕭一個人留在主院屋裏,懷裏抱着一只小籮筐,手上握着針線,在兩塊柔軟的布料中間穿針引線。
“趙掌櫃說,是單大生意,不知爺的意思是?”
小五站在門框外頭,将昨天趙掌櫃的意思仔細的說了,也順便将這些天得的銀子交給季蕭。
季蕭停下手裏的動作,“趙掌櫃可說了他們什麽時候要酒?”
“這個沒有說,只說若是爺想要這單子,兩天以後他在小院子那邊等着您。”
“好。”季蕭應了下來,“到時候我會過去。”
小五得了準信,心中便有了數,于是開口低聲告退。
今春坐在一邊,見小五走了,這才開口,“爺還打算将釀酒的生意繼續做下去?”
季蕭點頭,又有些羞愧,“我只會這一樣東西,旁的……都不太知道。”若是随便換一個千金嫁進平王府,那必定十裏紅妝,将平陽城的街道都鋪滿了,他什麽都拿不出,只想着先将自己的手藝守住了,如若能長久下去,說不定也能做出些東西來。
或者再退萬步說,這也是季蕭最後一點安慰。如果後頭與沈淮不睦,或有其他嫌隙,他也總算不是完全沒有依托。
丁香見季蕭面上滿是思索,跟着笑問道,“爺還有釀酒的手藝?”
季蕭平時性子溫和,幾個小丫頭也敢與他說些話。
季蕭聽丁香發問,點頭道,“是從我生母那裏學的,後頭自己看了些書,便學了一點做糯米酒的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