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稍等,我綁一下銀行卡
下午兩點五十九分,剛下公交的顧宜樂腳下生風,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蹿進校園。
七繞八拐到東面的排練廳,爬臺階的時候不慎絆了一跤,幸得擦身而過的同學拽着他的琴盒一把扯回來。
待站穩,扶他的同學提醒道:“悠着點兒,人摔傷是小事,琴摔壞有你哭的。”
顧宜樂自己也吓得不輕,扭頭見是同系的學姐盧簫笛,才松口氣:“姐,你別吓我。”
“姐從來不吓唬人。”盧簫笛擡手指剛走過去的一位眼熟的同學,“喏,你們班的,在我們樂團,上周琴盒沒扣好,琴掉出來摔了,剛花三十萬換了把新的。”
顧宜樂猛打一個激靈,忙把琴盒卸了檢查,确認一切安好,長噓道:“我琴盒結實着呢,上回從樓梯上滾下去都沒事。”
“那是你運氣好。”
“可不嘛。”顧宜樂把琴背回去,笑成眯眯眼,“摔跤都有美女出手相救,我這運氣絕了!”
盧簫笛嘴上嫌他貧,被誇依舊笑得開懷。
兩人閑聊幾句,說到盧簫笛所在樂團的首席心高氣傲難溝通,顧宜樂拍胸脯道:“改天你們想通了要換人,我去給你們當首席。”
又引來盧簫笛一陣銀鈴般的笑:“就你這吊兒郎當的總遲到,不得把我們團長氣死。”
“我這不是帶學生嘛,路上堵車,一個不留神就……”
講到一半,顧宜樂才抓住重點,腦門一拍拔腿就跑:“我先走了啊姐,改天再聊!”
着急忙慌緊趕慢趕,到底還是遲到了。
貓着腰從排練廳後門往裏頭挪,再見縫插針一排排往前鑽,顧宜樂無比慶幸這次演出被安排在二提,位置靠後不引人注目。
坐到好友彭舟給留的位置,摸出琴架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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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柴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第一樂章,一弓下去,流瀉而出的旋律與大部隊融合,顧宜樂不禁閉上眼睛,一派熏然陶醉,歲月靜好。
如果他的手機沒有響的話。
正是兩個樂章交界處的休息時間,臺上的特邀指揮孫老師借機拎了幾個重點正講着,一段炸耳的鈴聲打破了平靜。
顧宜樂幾乎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将來自母上的電話挂斷。
然而還是晚了,孫老師指揮棒一甩,隔空準确點住他的印堂,兇悍而不失優雅:“你,solo。”
傍晚排練結束,前排的彭舟轉過身來:“看你魂不守舍的,那臭小孩又不聽話了?”
說的是顧宜樂最近接的上門陪練的活兒,位于城南富人區。那家的孩子今年6歲,剛入門,還在拉空弦階段,每一弓帶來的都是耳朵與心靈的雙重折磨,要不是看在課時費高的分上,顧宜樂才不受這個罪。
“沒……”剛在全團的目光洗禮下經歷一場獨奏的顧宜樂宛如廢人,“延長課時了,來的時候太趕,忘了給手機靜音。”
“跑着來的啊?”彭舟伸手拿過顧宜樂的琴,掰了兩下琴軸,“夠劇烈的,弦都跟着跑了。”
顧宜樂有氣無力地點頭,要不是跑弦,剛才也不至于拉那麽難聽,丢了好大一個人。
見他蔫頭耷腦弓毛都擰不動似的,彭舟安慰道:“沒事,你的實力咱們有目共睹,這次分到二提也是意外,老孫就氣你遲到,故意給你個教訓,他一準兒早就聽出你琴沒調音了。”
顧宜樂搖頭嘆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solo。”
幸而除了實力,顧宜樂的自我調節能力也是出名的好,不多時就又嘻嘻哈哈原地複活,和彭舟勾肩搭背出門,讨論晚上吃什麽。
“今天必須得吃頓好的,治愈我千瘡百孔的心。”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失戀了呢。”
“沒人可戀,怎麽失啊。”
顧宜樂再度掏出手機,點開未讀信息愣了一下,而後把手機橫向翻轉90度,順勢翻了個白眼:“剛還說沒人,這就送上門來了。”
彭舟湊過去,屏幕上赫然是來自顧宜樂母親聲嘶力竭的呼喚——覓得猛漢一名,媽給你扣下了,速歸!!!
同一時間,地球的另一頭,洗漱完畢回到卧室的梁棟收拾着帶去教室的書本,看着桌上的手機,再三思索,還是拿起來塞進書包側邊口袋裏。
他上課一般不會帶手機,怕分心。這個習慣曾遭到母親多次诟病,說隔着七八小時時差已經夠嗆,偶爾打個電話還沒人接,十分空虛寂寞冷,覺得兒子白生了。
于是這天,梁棟在教室裏坐下後,掏出手機登微信給親媽發了個微笑表情,對面不到三秒就回了一排[/驚訝]。
梁棟平時與同學老師溝通不是打電話就是發郵件,實在不擅使用此類與學習工作無關的聊天軟件,點開表情界面翻了幾頁,也沒找到适合表達自己當下心情的emoji。
對面等不住,率先開腔:【都說聯系上了,媽媽辦事你還不放心嗎?】
看到這行字,梁棟抿了抿唇,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拇指在鍵盤上滑動,選了個表情發過去:[/害羞]
發完他就把手機放到一邊,打開筆電。
上午只有一節大課,下課後梁棟摘掉眼鏡,拿起冷落已久的手機,看見母親發來的兩條“忠告”。
【兒子,聽媽的話,能打字咱就別發表情】
【尤其是這種小黃臉,會讓你的帥氣值暴跌】
梁棟思索片刻,沒捋清楚小黃臉和帥氣之間的關聯。
他覺得與人交流貴在表達精準,雙方直抒胸臆以減少無效溝通最重要,按自己的心情選擇表情,何錯之有?
出教室的時候,在走廊碰到拼房同住的舍友,喊他一起去留學生聚會湊人頭。
梁棟拒絕道:“不了,有安排。”
舍友猜測:“不會又要回去拼模型吧?”
“不是,”梁棟說,“要相親。”
他不參加聚會是情理之中,舍友發出邀請時也沒抱什麽希望,縱然如此,這個回答依舊令人大驚失色。
“相親?在這裏?”
“他人在國內。”
“跨國相親啊……那怎麽見面?”
“通過網絡。”
“也是,再有半年就回國了。”說着,舍友仍有些不可思議,“太突然了,看你平時獨來獨往的,還以為你早就斷了七情六欲呢。”
梁棟微微蹙眉,表示不贊同。
他面容生得深邃鋒利,不茍言笑的時候顯得異常冷峻,加上平日裏惜言如金,做事認真到有些刻板,給人的印象便是一枝高不可攀的天山雪蓮,誰都采摘不下。
果然,梁棟給出了簡短有力的回答:“沒有。”
他說沒有那就是沒有,不需要任何證據支撐。
許是即将相親的期待讓今天的梁棟沾染了一絲人氣,平時與他甚少交流的舍友膽子也大了起來,八卦地打聽:“既然是相親,應該是雙方父母認可的吧?”
梁棟點頭:“嗯。”
“對方是什麽樣的人?”
這個問題難住梁棟了。
他不希望從自己嘴裏出去的話不準确,于是本着科學嚴謹的态度思索片刻,沉聲答道:“是一名藝術家。”
此時,顧·藝術家·宜樂吃得肚子飽飽,打着嗝推開家門,一腳剛踩進去,就被從邊上橫伸出來的一根掃帚絆了下,連蹦帶跳呲出去兩米。
将将穩住身形,顧宜樂一手扶桌一手護身後的琴盒,無奈道:“琴要是摔壞了,媽你給我買新的啊?”
“買個屁!”坐在沙發上嗑瓜子的管夢青罵道,“摔壞趁早別學了,燒錢得慌。”
今天第二次險些摔跤的顧宜樂委委屈屈:“還是要學的,難道您忍心看着一顆音樂界的新星隕落嗎?”
“落,趕緊給我落,別落我們家屋頂上就行。”
母子倆的每日鬥嘴以顧宜樂一屁股坐在管夢青身旁并抓起一把瓜子告一段落。
排排坐嗑瓜子,管夢青對兒子晚歸很是不滿,挑着眉梢問:“帥哥從哪兒來啊?”
顧宜樂:“從東土大唐來。”
管夢青翻白眼:“喲,皈依佛門了,難怪樂不思蜀,連家都不回。”
顧宜樂嘆氣:“您少把我往盤絲洞裏扔,這個家還是能回的。”
“什麽叫盤絲洞?”管夢青不服,“媽給你介紹的對象哪個不是人中龍鳳業界翹楚?”
“是是是,上回那個确實業務能力出衆,屁股還沒坐熱呢就給我推薦保險,還是養老型的,說我二十一了年紀不小了,是時候未雨綢缪了。”
“上回你王姨遠房親戚家的那個企業高管,不也挺好?”
“挺好的,吃飯戴手套比我們搞音樂的都講究,摘下一看,十根手指熒光粉,整個一芭比娃娃。”
“那再上回那個大學教授……”
“別提了,看着挺正經一人,吃完飯他蹲下系鞋帶,好家夥露出一截蕾絲內褲邊,我跟他是不是還得比比誰更豔壓群芳?”
“那必須是我兒子!”顧宜樂的親爹顧東捧着果盤從廚房裏出來,管他前因後果先搭上話,“怎麽的,又來新人給我兒禍禍了?”
每逢此刻,顧宜樂就不禁為父母的開明感到頭疼。
自他向父母坦白性取向并得到理解以來,這種介紹對象的事就隔三岔五在家中上演。用管夢青的話說就是:“這年頭好男人少,同理可知好gay更少,再不抓緊就沒的挑了。”
因此顧宜樂年紀輕輕就輾轉于各個相親場之間,明明風華正茂卻被視為一塊滞銷的五花肉,再多相幾次,就快變成風幹的臘肉了。
他做了個“stop”的手勢,抓了把瓜子起身要走:“給誰禍禍也別給我,消受不起。”
“這回這個不一樣,真不一樣!”管夢青伸腿攔住顧宜樂,“信媽媽的,錯過這個肯定抱憾終身!”
因為好奇她這回打算怎麽吹,顧宜樂留步,洗耳恭聽。
不出所料,管夢青女士約用時二十分鐘講述前情,僅用三分鐘介紹對方情況。
簡言之就是——她在首都老家的時候有個關系很好的閨蜜,兩人在少女時期曾因性別相同不能永結同心而痛心疾首,并許下心願讓将來的後代共結連理,如今時機成熟,孩子們也到年紀了,兌現承諾便勢在必行。
顧宜樂聽完覺得荒唐:“不是,你倆怎麽知道将來生的娃一定能湊成對?”
“先是她生了個兒子,然後我又生了你,本來以為沒戲了,誰想峰回路轉,繼你出櫃之後他也跟家裏出櫃了。”
顧爸一拍大腿:“這可不就巧了嗎?”
管夢青捧哏:“這簡直就是命運的安排!”
是不是命運顧宜樂不知道,反正相親什麽的還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譜。
最離譜的是由于對方在國外尚未完成學業,本次相親竟然不是找個餐廳見面順便解決溫飽問題,而是先加微信聯絡感情。
這仿佛網絡詐騙的套路令顧宜樂直呼無語,心想這也太尼瑪扯淡了。
不過鑒于管夢青做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難搞程度,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
洗完澡,顧宜樂舉着手機站在客廳正中,浮誇地叉腰:“哎呀到現在都沒加我,八成是沒戲了……媽我看你還是把那閨蜜拉黑吧,她耍你呢!”
“胡說!”隔着一扇門,管夢青的嗓門依舊嘹亮,“人家在y國有時差,這個點在上課呢,以為都跟你一樣閑着沒事幹天天捧個手機?”
推托不成反挨罵的顧宜樂心裏苦,回自己房間立馬掏出琴拉了半小時音階。
拉完時間剛過八點半,還沒到擾民的時候,顧宜樂打開樂團下次公演的協奏曲的樂譜,打算把一提的部分練練,争取下次往前排坐。
譜子剛打開擺好,手機叮咚一響。
歪頭湊過去一看,新的朋友。
想着八小時時差,相親對象上完課怎麽也到首都時間的半夜了,這位頂着中老年風景畫頭像來加他的必然是那琴童的家長了!
中午給延長了半小時課,當面跟孩子爹說好了按标準加課時費,留下微信號就等着那邊打錢,他好湊湊把垂涎好久的電提琴買了。
顧宜樂來了勁,把琴放好,拖鞋一蹬跳上床,急不可待地點了通過驗證。
正組織語言準備跟老板打個招呼,對方先說話了。
liang:【您好,我叫梁棟,癡長您1歲。】
愉快搖晃的雙腿停在空中,趴着的顧宜樂:?
少打一個0?
況且商業往來而已,用得着自報家門嗎?
不過語氣倒是挺貼臉的,本着互相尊重的原則,顧宜樂沒好意思糾正,客氣回應:【您好您好[/握手]】
然後對方發來一個[/微笑]。
顧宜樂回複[/龇牙]。
那邊回了個[/愉快]。
顧宜樂:……
差不多得了,該給錢了親。
停止鬥表情,掐着表等了三分鐘,對話框安靜如雞,一毛錢都沒丢過來。
顧宜樂急了,心想這人怎麽回事,上廁所去了?還是忘記支付密碼了?難不成要本帥哥親自開口?
晃着腿又等了兩分鐘,耐心告罄,卑微小顧委婉催債:【時間不早了,不如先把費用結一下?】
liang:【什麽費用?】
today宜happy:【就今天的陪練費】
又是兩分鐘鴉雀無聲。
顧宜樂不禁開始尋思對方是不是想賴賬,可是不想給的話別加他不就好了,犯得着加完了再裝死嗎?
有錢人的心思你別猜。
百無聊賴地在床上打了幾個滾,正當顧宜樂打着哈欠打算明天再問時,熟悉的叮咚聲響起。
liang:【稍等,我綁一下銀行卡。】
作者有話說:
小顧:我老藝術家了!
小梁:相親對象剛加微信就跟我要錢,正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