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拯救三十六歲杯具逃犯(十一)
天冷,微雨。
金迷山常年都是這樣霧蒙蒙的,上山的人通常都只敢走到山口。再往裏走,就連五步以內的東西都看不清,如果不是對地形特別熟悉,沒有人能安全進去,無恙出來。淩止水現在便是在這樣霧蒙蒙的山裏,眯着眼尋找少女的身影。
他沒有叫她的名字,因為如果她想躲着他,他不論怎樣都沒法将她叫出來。
越往裏走,是越陰森的樹木。蒼綠色,像妖怪的指甲,扭曲成怪異的形狀,從路旁伸到路中央,攔住淩止水的去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多深的地方,淩止水覺得腳下的土地漸漸變得粘稠起來,一腳踏上去盡是泥水。
他停住腳步。
不遠的地方,沿途丢着大大小小的石子兒。石子兒歪歪扭扭沿着小路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更深的地方去。
不知怎的,淩止水的心跳得快了一些,沒有猶豫的向着那石子兒蔓延的方向便快步走了過去。
穿過重重遮掩着的藤蔓,繞過一條流着泥水的小溪,又飛過幾棵倒塌攔路的樹,淩止水的眼前出現了一個不大的山洞,山洞口挂着一件破破爛爛的衣衫。
“于姑娘。”
握住劍的手松了又緊。他只是下意識輕輕喚了一聲,洞穴裏忽然就沖出一個身影來,迎頭撞進他的懷裏,痛得他用力皺起眉。
懷中的人沒有說話,只是大口大口呼吸着。天下着小雨,她的身體卻燙得異常,顫抖着的身體就那麽緊緊貼着他。他沒有說話,僵直着身子任她抱着,半天,她忽然“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哭得絕望而難堪。
“為什麽你才來,我一路丢石子兒,我一直都在念你的名字,念了幾百遍幾千遍。我以為你不會再來,我以為你忙着準備成親的事情,我以為……”
剩下的話戛然而止。他猛地丢下劍抱住她,顫抖的大手輕輕地撫着她的頭發,聲音粗啞得像是身旁樹上的樹皮。
“我來了,莫哭。”
她卻更大聲的恸哭起來,狠狠咬住他健壯的手臂,就連呼吸都不甚順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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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咬牙吸口氣,任她狠狠地咬住自己。
咬得再用力一點也好,手上足夠痛了,心上便不會再痛。
然而她沒有更用力的咬下去。嘴裏嘗到血腥的味道,她放開他後退了兩步,目光悲戚看着他身上穿着的大紅喜袍。
“淩大哥,其實你不來也好的……你不來,或許我也能自己出去。你就是太好心,不肯放下我,但你卻不知道,你對我越好,我便越不能放下你。”
他看着她眼角殘留着的淚,沉默着。
“我不過是一時找不到路罷了。你是從那邊來的,是麽?”
他看着她倔強的指着他來時的路詢問,半天,點了點頭。
她向着那方向走了過去,他指尖動了動,撿起劍也跟了過去。但她卻回過身看着他,目光像在看一個陌生人,教他莫名的不安起來。
“淩大哥,你不跟過來,沿着你的腳印,我也是可以走回去的。”
他怔了怔,露出有些受傷的神色,終于遵從她的話,停住了腳步。
她仿佛已經困極累極,回過身,搖搖晃晃的向着回去的方向便走了過去。
漸漸地,消失在他的面前。
言傷穿過流淌着泥水的小溪,腳上的鞋襪早已被泥水泡透。
腳下淩止水的腳印亂七八糟,分明是為了找她而走的匆忙。她抱住他時,能感覺到他的衣衫都被細雨浸潤了,濕濕的,帶着他身上皂角的味道。
只是一想到那皂角味道是另一個女子替她洗衣裳時留下的,她的心口便覺得堵得難受。這樣的思想是不應該的,不論是哪個任務裏,一個男子都是只能屬于一個女子的。若他選擇她,她死也不會放手。相反他有了朱璇,她也不能插手。
她停下腳步回頭望去,身後一片霧蒙蒙、但她知道,他就跟在她的身後,堅定的眉眼,手中緊緊握着劍,腳下的步伐沉穩。
被困在山洞裏時,即使是閉上眼睛,眼前都會出現他蒼涼的一張臉。但當他活生生站在她的面前,她卻不得不退卻。
天下着小雨,他身上的喜服就像一團火一般,要将這漫天的雨和她眼裏矯情的濕潤全部烤幹。
懷中空落落的,那一顆夜明珠大約是在躲避王留冠的時候掉了。胸前一空,她覺得自己的心都空了。
忽然之間就想這樣一直走下去。
她在前方慢慢的走着,他在身後默默的跟着。不能碰觸彼此也沒關系,只要知道他在她的身後,她便能在心裏滿滿的苦澀裏尋出一絲甜蜜來。
轉過身去,言傷有些不知所措的走了幾步。
腳下忽然踩到一個不知是什麽東西的球形,身體一傾,她整個人竟是直接栽進了一旁樹叢裏。她來不及驚呼,就已被狠狠卷進了一片黑暗。
“寸心!”
一直跟在她身後的淩止水看着她倒進樹叢中,眼睛張大,一瞬間覺得心涼透了。
轟隆隆隆———
不知從哪裏滾來的拳頭大的石頭盡數向那邊砸了過去。
他沖過去,胡亂扒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樹枝樹葉,樹枝在他的臉上抽出血痕來,他渾然未覺,只是瘋了一般的扒開那些樹枝。
“寸心!”
“寸心!”
聽不到她的回答。
他幹脆自己也跳進那樹叢中,身上立即挨了好幾下石頭砸。那石頭不知是哪裏來的,仿佛被人施了咒語般,每砸上一下,比挨武林高手的拳術還要痛得猛烈上幾分。
但他沒有在意,看見她消失在樹叢中,他已經不是他自己了。他發狂的用腳踢着四周石頭,用劍砍着茂盛的樹枝,臉上被劃傷的傷口流出血來,順着下巴一直滴落到地上。
滾動着的石頭緩緩少了起來,轟隆聲消失了。他又重新能聽到小雨的沙沙聲了,只是少女倔強的聲音卻再也沒有響起來。
他的心驀地沉下去。
沒關系的,暫時聽不到她的聲音也沒關系。
他可以等。
淩止水穿着大紅喜服站在一叢樹枝之間,蹙着眉,大口粗喘着。手裏的劍早已不知被甩到哪裏去了,他垂着兩只手,怔怔的站在原地,沒有再大聲叫喊她的名字,也沒有再發瘋似的去扒樹葉。
不知過了多久,連雨都停了。
他聽到身後有細細腳步聲傳來,那腳步聲不是于寸心的。追到這樣的地方,該是對殺了他勢在必得了吧。
但他沒有動,就連抵抗的力氣都沒有。
他握緊手指沉默的站在那裏,任那樣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劍出鞘的聲音,劍劃過空氣的輕鳴聲。淩止水一動不動,甚至疲憊的緩緩閉上了眼。
他已經活了三十六年啊。
三十六年,已經是他的一生。十二歲以前什麽都不懂,只是像尋常小孩一樣得過且過;十二歲開始習武,這之後迷戀上武功,一直到十六歲學習到了媚陽神功;十六歲之後的歲月是在牢獄中度過的,伴随着黑暗,血腥味,鞭打,劇烈的疼痛。
然後三十六歲這一年,他遇到于寸心。她救他,他帶她逃出霸雲山莊。
那是第一次有女子和自己睡在同一張床上,是第一次有女子為他準備沐浴的熱水,也是第一次,有人誇他長得好看。
傻丫頭。
他已經那麽老了,她還那麽年輕。要說好看,好看的那個也該是她才對。她笑起來的時候像一只機敏的貓,等着主人的愛撫,也戒備着四周的一切。那樣的可愛,那樣的動人。
他腦海裏忽然就響起了一句話,一句早該回答她的話。
我并沒有可憐你,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
可惜他已經找不回她了。
沒關系,找不回她,他就去找她好了。
能感覺到身後的劍劃破空氣快速辭來,他慢慢閉上眼,只等着冰涼的劍尖紮進他的後背。
然而那把劍沒有紮進他的後背,一個瘦小的身影忽然就從樹叢裏鑽出來,将他拉開,随後擡起手,手中正是他的那把劍。
她舉劍,刺穿了來人的胸膛。
那是個穿黑衣的男子,她下手極狠,立即斃命。
啪嗒一聲,她虛脫般丢下劍,大口大口喘着粗氣。随後猛力抓住她的手晃了晃:“咳,你傻了麽!明明就可以躲開的發什麽呆!你是存心要我擔驚受怕,你是存心……”
還未說完,她忽然被他狠狠地拉進了懷中,重重的撞上他低下來的嘴唇。
淩止水的吻粗暴冰涼,他的手緊緊箍在她的腰上,低頭撕咬般狠狠啃噬她的唇瓣。
言傷怔怔的張大眼看着他。眼前的這個人是淩止水,他愛慕着的男人。現在這個男人用力的吻着她,失去理智的撬開她的唇瓣吮吸她的舌頭。仿佛不相信她還活着般四處試探着,近在咫尺的睫毛被水打濕,劇烈顫抖着。他的臉上有傷口和血,滑落到唇角,透過兩人的親吻到了她的嘴裏,是帶着腥甜的。
她愛慕着的男人,給了她第一個吻。
這個吻裏有雨水和血,混合在一起,味道裏帶着甜澀,還有微微戰栗。
言傷閉上眼。
這個男人不是她的,卻是她愛慕的,他臉上的血流得并不多,但卻是在此刻,為她一個人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