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拯救二十七歲杯具琴師(三)·完
言傷走得十分潇灑,潇灑得都不像前幾日為了蘇尋歡與兄長翻臉的她。圍觀的平民不由竊竊私語起來。
蘇尋歡站起來,看着言傷離開的方向,臉色紙張般蒼白。半晌,他走了幾步撿起地上的藥丸攥在手裏,然後又半跪下身子去撿碎掉的綠瓷小瓶碎片。
他口裏的辛夫人臉色同樣蒼白。
“尋歡……方才的人,是公主?”
蘇尋歡只是專心撿着碎瓷片,并未答話,早有圍觀的女子向她吐唾沫:“欣榮公主一身貴氣,一看就是出身高貴的公主。哪像胡錦翠你當年,無情無義,穿着絲綢的嫁衣也像是披着破抹布。”
“這就是負了蘇琴師的女人嗎?”
“原來胡姓小姐長這個樣子,倒也不是什麽天仙樣的美人兒嘛。”
“啧,真不要臉,嫁人了還回來纏着蘇琴師……”
胡錦翠像受了重大打擊一般後退了幾步,而後又努力地向蘇尋歡走了幾步:“不是的……不是的!你們這些人分明什麽都不知道!我和他經歷的不是公主高貴的出身就能比得上的!”
“我本覺得與你已經無話可說,可如今你回來了也好。”蘇尋歡站起身子,似笑非笑。他一只手攥着藥丸,另一只手握着碎瓷片,幾滴鮮紅色的血從指縫流出,“今夜亥時,你到以前的隐蔽之處等我可好?”
“公主,蘇琴師昨晚和那女子一起去了十裏涼亭。”
“舉止如何?”
“據暗衛來報,蘇琴師似乎是摟着那女子的腰……”
“我知道了,下去吧。”
不待小蘿說完,言傷揮了揮手,而後輕輕揉了揉眉。于是在丫鬟小蘿的眼裏,看到的便是高貴的女子黛眉緊蹙,悶悶不樂的模樣。
待小蘿撅着嘴走遠了,言傷放下揉眉的手。她要給小蘿去找蘇尋歡興師問罪的時間,卻又有另一件事情不得不做。于是本來高貴美豔的女子換下華服,抹去胭脂,毫無修飾的欣榮公主不染纖塵,美得仿佛一株盛開在夜晚的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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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仍是下着雨,言傷找出那把畫着梨花枝的油紙傘撐在頭頂,一個人出了公主府。
依舊是來回逃竄的小商販,依舊是那把油紙傘,只是這次邂逅的人卻換了一個。
杜止風獨自一人走在雨中,并未打傘。英俊的臉被雨水洗得更加英氣勃勃,被打濕的衣衫緊緊貼在他的身上,勾勒出誘人的肌肉線條。
“閣下可是杜止風,杜公子。”
眼前女子似在問話,然而語氣裏卻全是肯定。杜止風擡頭看她一眼,随即便愣住。
“欣榮公主?”
“是。我知道你為何事而苦惱,事實上我與你一樣。所以我們找個地方坐下,商讨一下該如何幫助對方可好?”
玉京四月新鮮事物并不少。
新鮮上市的各類蔬菜,各類花卉。以及最新傳出的風月逸事。
“這杜大人家的公子長相英俊,人也風流。”
“怎麽?”
“哎,前段時間剛和街邊賣茶的夏氏孤女打得火熱,最近就成了公主府裏的常客。”
“可欣榮公主不是前些時候還對沉香閣的蘇琴師青眼有加,怎的這女子變心比男子還要快。”
“只要有錢有權,男子女子不都一樣麽。誰的心裏不得住上幾個人,一個真的放在心尖上,一個純粹是欣賞,還有所謂的才華所致,情趣相投,不都是為變心找的借口麽?”
“啧,有道理……”
豆漿攤上的兩個中年婦女越說越大聲,直到攤主不住咳嗽才反應過來,看向攤位角落裏的那個白色身影。
男子低着頭,發絲微微的绾起來,遮住了雙眼,嘴角甚至還挂着一抹妖冶的笑。只有緊緊抓住豆漿碗的手指微微顫抖着,洩露了他的真實情緒。
“哎,蘇琴師。”攤主見兩個婦女惴惴不安的走了,忙陪笑道,“這女子,天下到處都是。盡管她是公主,可也只是個兩只眼一張嘴的普通女子。我看你也不像缺老婆的人,不急不急……”
“是麽?”蘇尋歡咳嗽兩聲,咳得臉都微微泛紅,微嘲的勾起嘴角,“也罷,天下女子多,天下男子也多。我這樣卑賤的人她本來就不該看上,現在這樣甚好。”
說罷他剛要端起豆漿一飲而盡,便被人一把抓住了袖子。
“我說你這個人,你怎的這樣沒良心?”
氣喘籲籲的俏丫鬟死死拽着蘇尋歡的袖子,滿臉責怪。
“……我沒良心?”蘇尋歡心頭一冷,随後挑眉,“我怎的就沒良心了?”
“公主為了你做出多大的犧牲你知道嗎?”
“……犧牲?”
“公主為了你,自請貶為平民!”
“……”
蘇尋歡想,也許欣榮公主真的是他的劫。
他本以為對別人不會再動心,她卻輕易地撥動他的心跳;他本以為她是貪圖新鮮,她的丫鬟卻告訴他,她自請貶為平民;他本想着她總會膩,她的丫鬟卻說,公主與杜公子結交的初衷根本就是為了讓他滿意。他想離她遠點,她便主動離他遠點。她甚至對丫鬟說,如果一定要離我遠一些他才開心的話,我便離他遠一些,反正我有暗衛,只要能時時看到他的消息,也足夠了。
為什麽呢……
自己除了一身肮髒的皮相,到底哪裏值得她這樣為他?
不是因為新鮮,對他這樣的珍惜,是真的,在努力的愛慕着他麽?
……愛慕。
白衣男子忽然站起身來,攤主眼看他沒付錢離開,卻也沒攔住他。
“罷了罷了,說到底,究竟是個癡情種。”
蘇尋歡今年二十七歲,在過去的生命裏,他從來不曾為了誰感到驚慌失措。而現在,他拼命的奔跑,只是想找回他差點錯失的東西。
“砰!”
雕花木門被人粗暴的推開來。
門推開的一剎那,映入蘇尋歡眼裏的是不施粉黛的言傷的臉,以及離她很近的,杜止風的臉。兩人之間只隔着一架古琴,膝與膝甚至已經碰到一起。
蘇尋歡沉默着看他們,随後握住手指,垂眸看着地上。
“草民蘇尋歡,參見欣榮公主。”
“……你來做什麽?”
“公主曾對草民說過一句話。”蘇尋歡擡眸看着她似波瀾不驚的臉,“公主曾說,草民是你的人。”看到她微微睜大的眼,蘇尋歡微微笑了起來,“草民只是想問公主,這句話,可還作數?”
“……你現在,是清醒的麽。”
“草民沒有比現在更清醒的時候了。”
“脫去你的衣服。”言傷并未多看微微驚愕的杜止風,她站起來看着蘇尋歡,“然後走到我的面前。”
他靜靜地凝視着他。
她仿佛想看自己出醜般在別的男人面前叫自己脫衣。
他若還有一點尊嚴的話,就不能……
“是。”
他低下頭妖冶的笑着,随手扯下自己的腰帶,本就松散的白衣瞬間散開來,露出大片誘人美好的肌肉。
“……杜公子請出去。”他聽到她氣息不穩的聲音。随後是略微急促的腳步聲,再接着是門被關上的聲音。
“公主可還滿意草民的身子?”
“……不滿意。”他聽到她微微哽咽起來,匆匆擡起頭,看到的是她頰邊滑下的一滴淚,“你比上次分別瘦了許多。我本以為離你遠一些,讓你同你的心上人在一起你會開心,她會将你照顧得很好,然而你卻瘦了。”
“她不是我的心上人!”蘇尋歡抱住言傷,将她狠狠壓進自己的懷抱裏,“我曾與她山盟海誓,然而我在她的眼裏終歸是沒有名譽錢財重要。現在她的夫君患了重病,她是回來想我等着她,待她夫君病亡後再同我成親。她将我當成手心裏的器物,我昨夜已同她說清楚。我早與她毫無關系了。”
懷裏的人艱難的掙開擁抱,淚眼迷蒙的看着他:“當真?昨夜暗衛分明看到你摟着她……”
“不曾。”蘇尋歡捧住言傷的臉,“她差一點滑倒,我不過是順手虛扶了一把。”
“……”言傷重新将頭埋進他的胸膛,“我信,你說我便信。我與杜公子也沒有半點龌龊,他的未婚妻子并不在意他,我只是幫他激起他妻子的醋意。”
“……”蘇尋歡将言傷抱得更緊,“你激起的何止是他妻子的醋意。”
言傷在蘇尋歡的懷裏淌下淚來。
“我想我不會比現在更加快活了,你說出的話,每一句都是我在夢中夢過千百回的話。”
“……我到底哪裏好,公主。”蘇尋歡放開言傷,看着她的眼睛,女子專注的看着他的,眸子裏滿盛着無法作僞的的溫柔。他不由側過臉躲開她的目光。
“……我真的不夠好。所以,我有些話想對你說清楚。”
“嗯。”言傷正色點頭。
“那時候沒了父親和母親,舅舅是我唯一的親人。雖然他很是讨厭我,總是罵我喪門星,有一日,我聽到他說要将我賣給大戶人家做小厮。我想着這樣也好,能減輕舅舅的負擔,我并沒有料到自己會将一顆心丢在胡家。”他看她一眼,卻見她神色坦然,并未有嫌棄之色,于是柔下聲音繼續道,“後來舅舅瘟疫死去,我想着我還有她,于是依舊努力的活着,然而就在那一日……”他的手指輕輕顫動,聲音有些沙啞,“兩個男人将我帶到巷子裏,他們扒去我的衣服,将我壓在地上……”
言傷抓住他的手,緊緊握住。
“後來我拖着殘破肮髒的身軀去找我心愛的女子,”蘇尋歡皺起眉頭目光波動,“我告訴她那兩人的長相,她卻告訴我她知道。為了讓她乖乖嫁人,那兩個人,是她的父親派去的……”苦笑着摸了摸額頭,“最後我覺得我這樣肮髒的人沒有資格再奢求些什麽感情,她成親那日我去看了,回來時正好沉香閣裏傳來醉生夢死的靡靡之音,于是我便走了進去。”
言傷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逼迫他将自己剖開給她看,他剖開了,她卻被裏面的鮮血淋漓驚得說不出話來。
言傷想現在說什麽話都是多餘的,于是她輕輕将手放在了他的臉上,溫柔的摩挲着。
沉浸在痛苦回憶中的蘇尋歡眼神猛然清明,他看着努力向自己微笑的女子,心裏的那種悲傷忽然之間煙消雲散。
蘇尋歡将言傷緊緊抱進懷中。
他嗓音幹澀,語音裏隐有哽咽。
“現在看來……我并不算天下最悲慘的人。”
至少我遇到了你,至少我擁有了你。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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