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心軟了 (1)
早冬的山風如冰涼的手, 夾帶秋日裏殘存的暖意,拂過山間,揚起片片楓葉。滿林紅豔豔的顏色, 搖曳在蘅蕪和鳳曦頭頂。
他們身下, 是滿地金紅色的楓葉。
躺在落葉裏,像是躺在火裏一般,更仿佛熾熱的火就在身上燃燒。熱源之地,在蘅蕪掌心裏慢慢化開,自悶熱難忍中尋到通往清爽的路。
鳳曦眼眸幽深,望着蘅蕪專注小心的表情,驀地唇角一勾,忍不住在她鼻梁上吻了下。
蘅蕪為此停住,愣愣看了眼鳳曦。随即接收到他不滿的輕哼和皺眉, 她忙又繼續。
許久後, 兩人交疊在一起的衣袍上, 落下好幾片楓葉。
鳳曦随手拿起一片楓葉, 用法力将之化為一張方帕,丢給蘅蕪。其餘的楓葉則被他撣掉。
蘅蕪用方帕擦擦發麻的手,側過臉迎着山風, 借由風把滾燙的臉吹得涼一些。
鳳曦斂上衣袍,一手挑起蘅蕪的下巴, 讓她轉頭看向自己,他自胸腔中發出一聲低笑:“呵。”
聽出這笑聲中的愉悅,蘅蕪大着膽子問:“鳳曦神君,我第一次沒經驗,您覺得還行嗎?”
鳳曦道:“勉強過關吧。”
蘅蕪搓搓手道:“我會為您繼續努力的。”
鳳曦沒回答,他擡起手, 揉了揉蘅蕪的頭。
此刻從鳳曦身上,已經感受不到危險壓抑了,蘅蕪也就把自己緊繃的心放松下來。
可就在這時,她感覺到鳳曦身體一僵。他仿佛發出極低的一聲悶哼,仿佛有突來的痛苦。甚至他擱在蘅蕪頭頂的手,不小心抓痛她一根頭發絲。
蘅蕪疼得一皺眉,再看鳳曦,他用手捂了下胸口,表情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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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錯覺,蘅蕪覺得,他的臉色好像一瞬之間變蒼白了。
“鳳曦神君,您怎麽了?”
鳳曦忽然推開蘅蕪,站起身理理衣衫:“我有事先回去,你随便。”
蘅蕪被鳳曦突來的冷淡疏離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剛才還又浪又邪肆,怎麽忽然就……更令她奇怪的,就是鳳曦那愈發蒼白的臉色。
他好像很痛苦。
蘅蕪忙丢下方帕站起身:“您臉色看着不好,真沒事嗎?我同您一起回去。”
“蘅蕪仙子,不該你問的,別多問!”
被鳳曦陰戾的兇了句,蘅蕪不禁哆嗦一下,縮了縮脖子。
鳳曦身上又蹿起陰鸷的氣息,仿佛她再多問一句,他就會掐住她的脖子。
鳳曦頭也不回就走,蘅蕪立在原地,抿抿唇。
他走出幾步又停住,語氣緩下些,道:“我沒什麽事,你也不要多嘴。”
說完,鳳曦便使了個瞬移的法術,消失了。
此地只餘山風瑟瑟,紅葉打着旋掙紮。
古鏡映心被丢在地上,蘅蕪撿起映心,抿着唇無奈撫摸幾下,試圖撫去心中的煩躁委屈。
前一刻還态度親密,後一刻就甩她臉。
真神經。
随即就有個聲音在蘅蕪心中喊起:姬蘅蕪,你怎麽又委屈上了?自己選擇的路,走成什麽樣都要自己擔着。
這道心音越來越大,很快就占據蘅蕪內心。她平複下心緒,望着滿山紅葉,眼中微凝。
鳳曦忽然那個樣子,又疏離她,顯然是有什麽事防着她。
他身上秘密很多,有些他好像自己都弄不清,有些卻是知道的——比如适才他的異狀,他知道。
而他信不過她,所以不許她靠近。
這樣挺好的。蘅蕪想。
她本來就只是抱大腿而已,能不靠近鳳曦的心,就不靠近。
知道他的秘密越少,來日她與鳳曦斷了時,他也不必擔心她攜帶太多秘密離去。
她怕鳳曦,又不得不将他當作深水中一段救命的浮木。她與鳳曦之間,本就不是談感情的。
她得到庇護撐腰,他得到一個能說能動、能吻能睡的玩物,這樣就可以。
像鳳曦那種人,想來,不會對她動真情。
而她,對鳳曦有着如此不純粹的一顆心,也不會開花。
話雖如此說,但對于鳳曦的異狀,蘅蕪控制不住原始的好奇。
她低頭看映心,摸摸銅鏡鏡面,自語道:“以前沒接觸鳳曦神君時,只當他是洪水猛獸,如今卻發現,他怪異之處真多。連你都照不清楚他的真身。”
說罷,蘅蕪将映心收到自己的珠鏈裏,又從珠鏈中召喚出蓮葉。
她坐上蓮葉,一路飛回鳳曦的宮殿。
一回到宮殿,蘅蕪就察覺到氣氛不對。
偌大的宮殿裏,殿宇與殿宇之間,穿流的空氣冰冷無比,夾帶法術結界所形成的陰戾氣息。
鳳曦的那些手下,此刻都在宮殿中。遠遠看去,皆嚴陣以待。
當看見蘅蕪回來時,山雞男主動迎上來,道:“蘅蕪仙子,主子要閉關一段時間。在他出關之前,您千萬別踏進他的房間。”
山雞男語調鄭重,聽來絕不是說着玩的。蘅蕪點頭道:“我知道了。”
她看向鳳曦的卧室。
這座宮殿裏最大的殿宇,此刻整個被籠罩在一層黑色流光下。這層黑色流光,是守護卧室的結界。
蘅蕪走上前,試着将手靠近結界,還不等觸及,黑色流光就冒起電光,像是要襲擊蘅蕪。這結界所蘊含的力量,也令蘅蕪渾身肌骨冰冷而陣痛。
看來這是鳳曦親自布下的結界。
蘅蕪将手收回,退開七八步遠,渾身那股被震蕩得翻江倒海的痛苦,才慢慢卸去。
她又看向卧室的門窗。門窗緊閉,什麽也看不見。蘅蕪轉身回去自己的房間。
既然鳳曦不許她踏入,她當然不會作死。就趁鳳曦閉關這段時間,加緊修煉就好。
待蘅蕪回到她的房間,山雞男才收回視線,爾後走到窗戶前,隔着窗戶向卧室裏喚了句:“主子。”
籠罩在卧室外的黑色結界,忽然打開一道口子,能供一人通過。
山雞男從口子走進去,推開卧室的門,進入房中。
此刻卧室裏昏暗無比,充斥着某種冰冷而腐朽的氣息。隐約能聽見鳳曦壓抑的痛苦低吟,回蕩在室內。
三重深紫色的簾子,挂在山雞男面前,簾子後隐着鳳曦。
山雞男站定于簾子外,不越半步,低聲彙報:“主子,蘅蕪仙子回來了。我請她回自己房中,她沒什麽異常。”
簾子後,鳳曦“嗯”了一聲,聽得出他極為痛苦。衣料摩挲地面的那種聲音,此刻聽來像是尖銳的爪子刮在琉璃盞上,山雞男不由皺眉,關心道:“主子,您還好嗎?”
“……無事。”鳳曦說罷,歇上口氣才說,“在我出來之前,盯緊她,如果發現她趁機搞些小動作,勾結九重天之人,你們就……”
“就怎樣?”
“殺了她。”鳳曦這一聲說得極狠。
山雞男不禁一寒,又聽鳳曦道:“等等……”
鳳曦的口吻有些遲疑,他仿佛在糾結什麽,半晌,語調裏的狠意退去些:“如果發現她做些小動作,勾結九重天的人……就将她關起來,等我親自發落。”
“是。”山雞男一邊說,一邊望着眼前微晃的紫色簾子。
主子忽然改口,這是……對蘅蕪仙子心軟了?
山雞男道:“蘅蕪仙子若真敢背叛主子您,我們說什麽都會将她捆到您面前的!”
鳳曦嗤笑:“是誰當初拉着一幹人跑到我面前,勸我對她好一點?你們還背着我說,我是憑本事光棍的是不是?”
山雞男不好意思的笑笑:“主子,我們也是希望您能有個伴兒。蘅蕪仙子主動追着您,我們都想着,她要是有壞心,憑您的手段肯定早就察覺,将她處置了。既然您遲遲沒動她,就說明她沒暴露什麽問題。既然她對您沒有不利,又難得喜歡您,我們自然不想主子您錯過啊。當然要是後續發現她有問題,我們肯定也不會手軟。”
鳳曦輕哼一聲,道:“下去吧。”
山雞男對着簾幕行了個禮:“是。”
待山雞男走出結界,結界打開的那道口子合上,重新變得固若金湯。
卧室內,三重紫色的簾栊後,鳳曦艱難伏在地上。
他身體虛得厲害,大量靈力呈頹靡之态,臉色蒼白。
不到半刻時間,他便無力的趴倒在地,現出原形。
一只漆黑的鵲鳥,雙翅毫無力氣的耷拉,鋪在身體兩側。黑曜石般的眼中渾濁一片,流失了生命的神采。
鵲鳥渾身黑漆漆的,所有的羽毛皆如透不過氣的墨汁色。他氣若游絲的喘息,轉過頭,看向自己右邊翅膀的翎羽。
長而硬的一排黑色翎羽,緊密排布,卻獨獨缺漏一根。那裏便顯得很突兀。
鳳曦記得,打從他有記憶起,他右邊翅膀便少一根翎羽。
這對鳥雀而言,本不是什麽打緊的事。偏偏每隔十數年,他就會忽然渾身劇痛、身體衰弱、靈力頹靡,必須要養上幾個月,才能恢複。
一次偶然,鳳曦在外發病時,遇上一位見多識廣的散仙。
那位散仙告訴他,他之所以間歇發病,是因為缺失一絲魂魄。
其實鳳曦三魂七魄都在,但他每一魂每一魄都被抽走那麽一絲,故而他魂魄不算完整,才會每隔數十年引發虛弱,需要修煉養回。
直至今日,鳳曦也不知道他被抽走的魂魄,是誰抽走的,如今又在哪裏。
他的記憶裏沒有這些。
而他缺失的魂魄,與缺失的翎羽,是否有關,也不得而知……
鳳曦這一閉關,便是好久。
蘅蕪每天看着日升日落,趁着見不到鳳曦的日子,努力修煉。
自從她丹田恢複、築出道基後,後續的修煉就容易許多。
蘅蕪每天在自己房中,敞開門窗,吸天地精華,化作丹田中的靈力,不斷凝結。
很快,她花托形狀的道基上,靈力凝出第一片花瓣。
蘅蕪發現她能夠運用一些簡單的法術了。
她為此欣喜,趕忙繼續修煉。
就這般修煉了一個月,某日,蘅蕪從丹田中退出神識,忽然發現,鳳曦的那幾個手下們好像在監視她。
因她這個月基本在修煉,沒多注意他們,此時想來,他們根本在輪班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蘅蕪腦海中陡然劃出一道炫亮的霹靂,她霍然明白什麽。
鳳曦定是防備她搞些小動作,才讓他的手下們如此盯她!
思路一下子變得無比通透,蘅蕪想到在鏡中世界,見到的鳳曦那段黑暗的過去。
當時蘅蕪就明白,九重天衆神定是巴不得早日除掉鳳曦的,只是他們都沒那個本事。
鳳曦既然清楚這一點,就定然會防備九重天的人。
那麽,當她自稱她喜歡鳳曦,非要追着他來少室山,他是怎麽看她的?
會不會當她是九重天派來施展美人計的細作?
蘅蕪想到這裏,只覺肺腑一派冰涼。
鳳曦肯定這麽懷疑過,所以即便他留下她,也依然那麽疑神疑鬼。特別是臨亭神君來的那次,鳳曦已毫不掩飾對她的殺意。
蘅蕪後怕極了,只覺自己當初孤注一擲纏上鳳曦這事,做得太是魯莽。幸好她只是想抱鳥腿而已,沒有任何別的心思。
她要是稍稍有兩分.身為天庭仙子的使命感,只怕現在已經被鳳曦處理了吧。
幸好幸好。
既然想明白了,蘅蕪便打算做件事,讓鳳曦對她多兩分好感。
她走出門,對宮苑裏的山雞男說:“我要努力修煉,做能夠配得上鳳曦神君的女人,不能只躲在他身後,靠他保護!我也要提升自己,與神君守護彼此!”
山雞男道:“所以仙子的意思是……”
蘅蕪決絕道:“我也閉關!什麽時候鳳曦神君出來,我再出來!”
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蘅蕪讓山雞男在她的房間外,也設下結界。
接着蘅蕪就發現,山雞男果然進到鳳曦的卧室,估計是将這件事告訴鳳曦。
待鳳曦知道她老老實實閉關修煉,甚至做了結界,完全不可能搞小動作,鳳曦對她的感官也會好上一兩分吧。
閉關修煉的日子,如逝水般。
日升月落,冬日飛雪,少室山被染的銀裝素裹。
蘅蕪并不知道,此刻九重天上,又發生了什麽。
在金碧輝煌的天都宮闕,楚宸一襲白衣,不染纖塵,腰間別着流霜劍。
他白衣如雪,清逸出塵,步伐穩健,身姿如松。他沿着天都宮闕前的臺階,一層一層的走上去,所行之處遇到的仙子們,無不面飛紅霞,用一雙雙冒桃花的眼睛偷偷睇他。
楚宸步入天都宮闕,沖着王座上的天帝行禮。
身着金衣,威嚴俊朗的年輕天帝,擡手示意楚宸平身。
“南辰少君辛苦了。”天帝賜座給楚宸,便問道,“你的父君近來可好?”
楚宸含笑:“師父很好,多謝帝尊挂懷。”
天帝道:“數月不見,你看起來風姿更甚。”
楚宸恭敬道:“楚某區區一宮少君,豈有什麽風姿,不過螢火之光罷了。”
天帝笑着沒接話。
兩人随意寒暄幾句,方進入正題。
天帝問:“少室山近來有何異動?”
“暫無,鳳曦最近很老實。”楚宸道。他自從被蘅蕪威脅着趕出少室山後,就暗中在少室山附近徘徊,探查少室山的情況。近來鳳曦好似忽然消失一般,安靜得離譜,楚宸也摸不到緣由。
聽到楚宸的話,天帝松了口氣,随即面覆愁容,嘆道:“鳳曦在世果果五百多年,九重天就沒得過安生。這般日子,何時是個頭。”
楚宸一想到鳳曦的嚣張和對他的侮辱,再想到蘅蕪說她喜歡鳳曦,楚宸的目光便散出陰霾。
“會到頭的。”楚宸道。
總有一日,會找到除去鳳曦的辦法。楚宸暗暗想着。
世間萬物,皆是一物降一物,鳳曦也一定有弱點。
楚宸發誓他一定要努力找到。
這時,一名仙君從殿外走進來,走到天帝身邊,施禮道:“帝尊,天衍宮臨亭神君稱近日夜觀星象,現‘太白入月’之相,結合天衍命盤推算,恐是……”
“什麽?”
“恐是被鎮壓在九幽之下的妖皇,要破封印而出,率群妖魔卷土重來。”
天帝頓時大驚,臉上血色半褪,身體微晃。
楚宸連忙起身,至天帝身側跪下,安慰他。
天帝到底是天帝,僅是失措片刻就已完全恢複鎮定。他躬身攙扶起楚宸,感念的拍拍楚宸肩膀,又轉頭向那仙君道:“辛苦臨亭神君,你回去告訴他,讓他繼續觀測,勿要懈怠。”
“是。”仙君領命退下。
天帝道:“既是妖皇想再出世,我便派天兵天将赴九幽之地,鞏固封印。”
楚宸道:“武神法力高強、有勇有謀,不如就派他前去。”
天帝道:“我也有此意。”
見天帝已完全冷靜,楚宸便回到座位上,端起茶杯,喝了口仙茶潤喉壓驚。
天帝亦飲下仙茶壓驚,說道:“再過兩個月,就是鳳凰帝君的誕辰了吧?”
楚宸想了想:“是,下下月的初九,正是鳳凰帝君一萬六千歲誕辰。”
天帝嘆了口氣道:“雖然帝君已成那副樣子,但該辦的還得辦,九重天不能忘記帝君對我們的大恩。”
楚宸同意天帝的想法,但他露出顧忌的神色:“若是鳳曦那日又閑不住鬧上九重天,壞了帝君的壽誕……”
天帝不由苦惱的揉揉太陽穴,思慮再三,道:“便給鳳曦下一份請柬吧,讓他光明正大來參與鳳凰帝君的壽誕。再怎麽說,若無昔日帝君的犧牲,鳳曦也不能從走火入魔中複原。帝君亦是鳳曦的恩人,給鳳曦下請柬,他自不會鬧了。”
少室山。
時間在修煉中流逝得極快,蘅蕪這一閉關就是兩個月。其間她專注于修煉,偶爾透過窗戶看一眼鳳曦那裏的情況。
黑色的結界依舊籠罩鳳曦的卧室,他沒出關,蘅蕪也閉門不出。
兩個月後,嚴寒的冬日過去。覆在少室山中的皚皚白雪,融化為甘冽山泉。冬去春來,鳥語花香。
而此時蘅蕪的道基上,靈力已結成三瓣花瓣。
蘅蕪的修為再次恢複一大截。
倒是通過這段時間的修煉,蘅蕪發現,她體內的靈力十分順暢,調用起來毫無阻礙。她之所以能在這幾個月裏,修為突飛猛進,與她靈力的井井有條有很大關系。
蘅蕪還記得之前自己修煉時,因丹田受損,連道基都築不起來,丹田裏好不容易煉化的靈力也紊亂不成樣子。
但自從某天晚上,她在睡夢中感受到一股暖流流進身體裏後,一切都産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的道基一夜之間成型,靈力也變得如此順暢。
起初她将信将疑,以為是自己忽然走運。
但随着這段時間修煉的加深,蘅蕪肯定,那晚感受到的暖流是有人助她修煉。
那人不但幫她修複丹田,還為她築出基層,更把她的靈力整理到最适合修煉的狀态。
那人是誰呢?
蘅蕪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敢在夜裏闖進鳳曦的宮殿,跑到她床前花費一夜的時間助她修煉,且有這麽大本事的,除了鳳曦,不做他想。
鳳曦送給她九節鞭向陽花,又拿着古鏡映心帶她照妖、哄她高興,蘅蕪本以為這就是鳳曦為她做的全部。
沒想到,鳳曦背地裏還幫她修煉嗎?
蘅蕪心中湧出一股感激之情,還有那麽一絲的感動。
但很快她就抿抿嘴,将這一絲感動掐滅了。
鳳曦做事毫無章法,想一出是一出,全憑心意。沒準她在這裏感動,鳳曦卻早就想不起這茬。
這時候,外面傳來山雞男等人欣喜的呼聲。蘅蕪敏銳的感覺到,穿流在宮殿中那股由結界所散發的冰冷陰戾的氣息,淡下去了。
難道鳳曦出關了?
蘅蕪一念才至,就聽見外頭山雞男興奮的呼喊:“主子,您出來啦!”
蘅蕪連忙從蒲團上站起來,沖到一盞銅鏡前,整理一番儀容,打開自己的房門。
山雞男見蘅蕪打開房門,便把籠罩在蘅蕪屋外的結界撤去。
蘅蕪望着立在不遠處的鳳曦,擡手至唇邊,激動的花枝亂顫,說不出話來。
鳳曦看向蘅蕪。
接着就聽蘅蕪帶着哭腔喊了聲:“鳳曦神君!”她拔腿沖過來,筆直撲向鳳曦,撞進他懷裏。
鳳曦低頭看蘅蕪,蘅蕪在他懷裏緊抱住他,恰恰莺啼,無比激動道:“我終于等到您了,您不知道我這段時間有多想念您!看不見神君時,我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宛如殘缺一半。如今終于回到您懷中,我才覺得缺失的靈魂回來了!”
蘅蕪說罷擡眼注視鳳曦,帶着哭腔依依道:“幾個月沒見,我真的好想您……”
對上蘅蕪染着茜色的眼,鳳曦撇撇嘴,将她推開些,打量她。
蘅蕪沒什麽變化,穿着件嫩黃色的襦裙,像只靈動的黃莺,這會兒正情意綿綿看他。
鳳曦忽然覺得,數月不見,陡然瞧見蘅蕪這張臉,倒有兩分賞心悅目的感覺。
他目光幽幽梭巡,感受到蘅蕪周身的靈氣比之前旺盛不少。
還算天賦不錯吧,幾個月時間就能恢複一大截修為。
鳳曦看蘅蕪時,蘅蕪也順便查看鳳曦。
他穿着件蒼藍色長袍,長而曳地,身披薄薄的玄色鬥篷。蘅蕪特別注意觀察鳳曦的臉色,她還記得鳳曦閉關前,忽然就臉色蒼白。現在看來卻是恢複了。
蘅蕪主動說道:“鳳曦神君,我這段時間修為進長不少。”
鳳曦輕笑:“哦?”
蘅蕪扯一扯他袖子,仰臉感激道:“謝謝您幫我修複丹田,還幫我築出道基、整理靈力,我真的好感動!”
鳳曦無所謂的低哼一聲。
蘅蕪朝後退三步:“鳳曦神君,我已經恢複到能飛了,我飛給您看看!”
她說完見鳳曦抱臂,好整以暇等着她飛,蘅蕪心裏一喜,立刻運氣,雙腳離地飛了起來。
她拈來一片雲朵,在半空中一跨步踩在雲朵上,駕着雲朵在宮殿上空溜達兩圈,一邊飛一邊向鳳曦招手。
于蘅蕪來說,過了那麽久不能自己騰飛的日子,如今能飛了,她的心情就像是憋了幾個月終于能洗澡一般,恨不得在天上飛一天。
見鳳曦一直看她,蘅蕪揚起最明豔的笑臉,向着鳳曦揮手吶喊:“神君,您看我飛得怎麽樣?”
鳳曦剛想說“勉強還行”,就聽蘅蕪慘叫一聲,從半空中墜了下來。
鳳曦到嘴邊的話散去,撇撇嘴,說道:“真笨。”
那聲“真笨”蘅蕪是沒聽見的,但她這一刻深覺得自己笨死。看來是騰雲之法恢複得不那麽純熟,這不?忽然之間就沒控制好,一個失衡栽下去了。
蘅蕪在半空中驚叫:“神君救我!”
一道身影迅速從蘅蕪視野間飛過,下一刻,她便被摟入一個溫熱的懷抱裏。
蘅蕪松一口氣,赧顏的紅了紅耳朵。她看向鳳曦近在咫尺的臉,他白皙的臉上挂着一副嫌棄的表情,沖她說了句:“你剛才帶腦子了嗎?”
蘅蕪讪笑着努努嘴,把自己埋進鳳曦懷裏不說話。
山雞男等人皆仰頭望着,見蘅蕪無事,心中也都一松。
就在這時,他們聽見宮殿外有鳥雀的啼鳴聲,宣告少室山來了客人。
鳳曦抱着蘅蕪落地,蘅蕪也注意到鳥雀的宣告。她離開鳳曦的懷抱,扭頭一看,竟見到空中有人騰雲,飛快而來。
待那人離近,蘅蕪稍有些吃驚,竟是九重天來的傳谕仙君!
傳谕仙君是專門傳達天帝命令的官署,來到少室山的這位,樣貌堂堂,衣袖飄飄,遠遠觀來仙姿玉骨。可仔細一看就會發現,仙君下半身的布料在微微起伏,明顯是衣服裏的雙腿顫抖得厲害。
再看仙君的神色,那恐懼的滿臉發白還要強行保持真誠微笑的模樣,蘅蕪看着都為他心疼。
看大黑鵲把人都吓成什麽樣了。
“鳳曦神君。”仙君落地後,來到鳳曦面前,僵硬着身子行了一禮,唇齒間都在微顫。
仙君戰戰兢兢摸出一封請柬,雙手遞給鳳曦:“本月初九,是鳳凰帝君一萬六千歲壽誕,九重天邀您赴宴。”
鳳曦眯起眼,視線在請柬上一掃,就落到仙君臉上。
仍低着頭的仙君頓時打了個寒顫。
鳳曦冷笑:“怎麽想到邀請我去參加這種宴席?”
仙君又打了個寒顫,支吾着說不出話來。
“算了。”鳳曦拎過請柬,瞟了眼兩股戰戰的仙君,“沒意思。”
仙君艱難道:“那……在下便回去複命,就說神君您接下了請柬。”
“滾吧。”鳳曦看也不看他。
仙君如蒙大赦,趕緊腳底抹油飛走了。
鳳曦打開請柬,紅色請柬裏夾着幾瓣九重天的露桃花。請柬上的字是用法術化作的流光,寫明請鳳曦參加鳳凰帝君赤羽的壽誕宴席。
鳳曦看罷請柬便丢給山雞男等人,一幹手下紛紛看過請柬,均有些驚奇。
山雞男問道:“主子,您去不去赴宴?”
對于九重天請鳳曦赴宴這事,蘅蕪在剛才聽傳谕仙君說起時,就大是驚訝。
若她沒記錯的話,前世鳳曦并未被邀請去壽宴。
蘅蕪知道因為自己重來一世,改變了一些人的軌跡,從而改變某些事情。
但這件事的變數是出在哪裏?
難道是因為楚宸?
前世,楚宸忙着追求她,根本不關注鳳曦,這一世卻是不同的。
況且,楚宸是天帝的心腹良臣,能夠影響天帝的決定。
但不管怎麽說,九重天諸神對于鳳曦,向來是恭恭敬敬捧着,能躲多遠就躲多遠,萬萬不想招惹他。眼下忽然請他光明正大去喝酒,是何意?
鳳曦幽幽道:“他們這是怕我于壽宴當日打砸九重天,更是借着這封請柬告訴我,鳳凰帝君身死道消,終是被我拖累的。”
蘅蕪不禁想到兩百年前,她去鳳帝那裏送貢酒的情形。原本龍章鳳姿的鳳帝,卻在經歷喚醒鳳曦之事後,只餘下一縷神識,變成無知稚童的模樣,懵懵懂懂,毫無記憶。
心中為鳳帝和鳳曦唏噓,蘅蕪問道:“鳳曦神君,您打算去赴宴嗎?”
“呵。”鳳曦擡手緩緩撫摸下巴,若有所思,驀地愉快笑道,“抛銅錢吧,正面就去赴宴,反面……教他們自己哪兒涼快哪兒玩去。”
蘅蕪:“……”
這是什麽轉折?
鳳曦接着真變出一枚銅錢,抛了起來。銅錢落地,咕嚕咕嚕滾了幾圈後,定格。
是正面。
鳳曦皺皺眉:“掃興。”
看來他很想丢成反面,也就是說不想去赴宴?還不等蘅蕪說話,山雞男就說:“這是天意啊!主子不是最看不上天意,要和天意對着幹嗎?要不咱別去!”
鳳曦道:“天地造化你我,偶爾順應一次天意也無妨。”
山雞男:“……”
蘅蕪:“……”
鳳曦從山雞男手裏取回請柬,丢給蘅蕪。
蘅蕪連忙接住。
“蘅蕪仙子,準備準備,初九你也去。”
聽了鳳曦的話,蘅蕪怔了一下,應道:“好。”
蘅蕪幾乎能想到,待她和鳳曦一起抵達九重天後,那些仙神們會如何看她。多半就是用一種“你為何與反派同流合污”的眼神,鞭撻她的良知。
然而他們又會礙于鳳曦,不敢盯着她看太久。
嗯,被所有人看不爽又幹不掉的感覺,她很快又要體會一遍了。
初九那日,蘅蕪将一切準備好後,來找鳳曦一起去赴宴。
當蘅蕪走到宮殿前苑,看見鳳曦時,吓了一跳。
鳳曦竟然全身冒出黑紫色的流光,這、這是即将化出真身的前兆!
蘅蕪連忙跑向鳳曦:“鳳曦神君!”
“退開點。”鳳曦轉頭看了眼蘅蕪,他右面唇角輕輕向上一斜。
“蘅蕪仙子,你不是很想看我的真身麽?”
蘅蕪:“啊……?”她哪有。
鳳曦揚一揚下巴,悠悠然道:“上次你手持映心,卻照不清楚我的真身,你不是為此而遺憾?”
蘅蕪:她真沒有。
鳳曦道:“今天我心情好,就帶你飛一次九重天。”
蘅蕪:……行吧。
蘅蕪興奮的直眨眼:“好的!”
接着,自鳳曦身上散發的黑紫色流光,陡然大盛。耀目的流光将鳳曦的身影吞沒,也刺得蘅蕪無法睜開眼。
蘅蕪忙擡起手臂,擋住眼睛,從手臂下眯着眼繼續看。
她看見黑紫色光芒中霍然伸展開一雙漆黑的鳥翅,有片片黑色羽毛紛揚飛開,如黑色的雪一般,落向周圍每一處。
随後光芒漸暗,接連出現在蘅蕪眼前的,是鵲鳥漆黑的尾羽,漆黑的鳥喙,一雙黑曜石般漆黑的眼睛。
這只高大的、巨大的、碩大的大黑鵲,完全展露在蘅蕪面前,側過頭,黑幽幽的雙眸注視蘅蕪。
蘅蕪與鳳曦對視,她的雙手不由自主移動到嘴邊,捂住嘴,杏子眼眸怔怔的睜大。
這一刻,蘅蕪心裏只有一個想法。
娘親!這只大黑鵲實在是——
太、醜、啦!
“還愣着做什麽?上來。”鳳曦的聲音忽然響起。
蘅蕪愣愣看着面前和她說話的大黑鵲。
明明黑不溜秋,連眼睛長在哪裏都要費半天功夫才看清,但偏偏蘅蕪就是從大黑鵲身上,看出鳳曦一貫高傲嫌棄的姿态。
“來、來了。”蘅蕪連忙答應一聲,然後跑到大黑鵲跟前,運起真氣,輕輕騰空,飛到了他背上去。
待蘅蕪坐穩,大黑鵲展開雙翅,沖向高空。身後還跟着山雞男等一幹少室山的鳥雀,浩浩蕩蕩,如烏雲過境,朝着九重天飛去。
當看見山雞男化成的七彩山雞飛得又快又穩時,蘅蕪的表情就像是吃了蒼蠅般,說不出自己內心的感受。
不是,這年頭連野山雞都這麽能飛嗎?萬裏高空啊!
自然山雞男不會知道蘅蕪心裏的想法,他與其餘一衆鳥雀,鋪天蓋地,簇擁着鳳曦。這畫面極為壯觀,尤其嚣張。
蘅蕪不禁朝下看去,偌大的少室山,漸漸縮成拳頭那麽小。周遭山河萬裏,星羅棋布的山川水域,組成一幅遼闊廣袤的美好畫卷。
随着大黑鵲越飛越高,這幅山河畫卷就延展得越大,雲絲缭繞,看得蘅蕪一顆心都不由震蕩起來。
就在這時,蘅蕪忽然注意到,大黑鵲右邊翅膀的翎羽,缺了一根。
她開口就要詢問鳳曦怎麽少一根羽毛,話到嘴邊,想到那日鳳曦在與她親密後忽然甩臉的場景,她又将話咽下去。
那時候鳳曦說,蘅蕪仙子,不該你問的,就別問。
蘅蕪回憶到這裏,心口微覺得有點悶。她又看了眼鳳曦的翅膀,打定主意就當沒看見。
于是蘅蕪在鳳曦背上玩起來。
她發現,這只大黑鵲坐起來的感覺還不錯。他背上的毛比較軟,像個墊子似的。別說,大黑鵲雖然又黑又醜,但羽毛确實光感而亮澤,像是上好的黑檀木。
蘅蕪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上手摸,鳳曦背部有些毛是絨毛,手感很好。蘅蕪随手揪起一把,來回摸了幾下,越摸越上瘾。
忽然鳳曦幽幽的聲音自大黑鵲嘴裏傳來:“你還要摸到什麽時候?”
蘅蕪動作一僵:“我……”
鳳曦不耐的甩出三個字:“癢死了。”
蘅蕪不好意思道:“您的羽毛生得太好了,我心中歡喜,情不自禁就摸起來了。”
跟在鳳曦身邊的鳥雀們聞言,集體抖了幾下,有幾只鳥雀差點因忘記撲扇翅膀而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