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高山流水10
韓逢沒想到一向不愛交際的林奇會主動來訪,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就被他撞見如此尴尬的情景,腹間針紮進肌肉,又疼又麻,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林奇忙拉了金大夫的臂膀,焦急道:“金大夫,快去瞧瞧!”
金大夫不用說,人已經立刻沖了過去,對五官皺成一團的韓逢道:“韓大人,快躺下。”不由分說地按了韓逢的肩膀讓他躺了下去。
躺下之後的韓逢果然面色好多了。
林奇目光落在韓逢腹間肌肉上的根根雪亮銀針上,無措道:“金大夫,韓大人這是生了什麽病?”
韓逢猛地擡手抓住金大夫的臂膀,目光射向了金大夫,金大夫正和林奇說話,錯過了這一記來自奸臣的凝視,對林奇心痛道:“韓大人這是在糟踐自己啊。”
“金大夫,韓大人似乎很疼,這銀針能拔了嗎?”林奇憂心忡忡地望向韓逢,對上林奇的目光,韓逢立刻收斂眼神,一派柔和,無事發生。
金大夫回頭,見韓逢一臉溫順,微一點頭,“拔了,自然是最好。”
林奇道:“那快拔了吧!”
韓逢再次用眼神攻擊金大夫,而金大夫已經從善如流地低頭開始拔針——再次完美錯過了韓逢吃人般的眼神。
林奇走向床頭,目光憂慮地望向韓逢,眼神中隐約有些了然與不贊同。
韓逢目光閃躲了一下,面色微紅,幹脆裝死。
将銀針拔完後,林奇直接皺着眉拉着金大夫出去了。
韓逢看着兩人在門口嘀嘀咕咕的背影,內心一片凄涼。
藥童撿起藥罐旁的蒲扇,嗡聲嗡氣道:“韓大人,這藥還煎嗎?”
韓逢斜睨了藥童一眼,小藥童被韓逢的眼神吓了一跳,扔了手中的蒲扇跑到門邊金大夫身後抓着金大夫的外袍。
韓逢收回眼神,心想自己如今只能震懾震懾小藥童了嗎?
林奇與金大夫談完,重新步入房內,金大夫上前收拾了藥箱背好,林奇拱手,“金大夫慢走。”
金大夫一拱手,帶着藥童溜了,林大人與韓大人是好友,想必林大人一定能說服韓大人莫要再做傻事。
林奇命侍從将帶的衾被物件都拿進來,侍從們開始在房內布置,林奇則是坐在韓逢床沿,擡手輕輕為韓逢将被子蓋到頸下。
二人俱是沉默不語。
不一會兒功夫,侍從們收拾好了,林奇便讓他們退下關門。
門關上,林奇忽地将手從薄被側面伸入,握了韓逢的手,韓逢微微一驚,林奇擰眉道:“手這樣冷。”
韓逢默默不語,輕輕收回了手。
“金大夫說了,服的這些藥都是傷身的東西,你……”林奇一想到韓逢糟踐自己,語音都要克制不住惱意,忙住了嘴,避免自己崩人設。
韓逢開口了,“我只是修身養性。”
“修身養性?”林奇剛平複下來的心情冒起了火,“一派胡言!”
韓逢頭一次見林奇發火,白皙的兩頰上紅雲片片,一想到他如此關心自己,韓逢不由有點熏熏然,熏熏然之後便又為自己龌龊的思想感到懊惱,林奇是出于君子之交的情誼關心,他在飄然些什麽?
“韓大人,”林奇嚴肅地開口道,“你是不是還為上次騎馬之事耿耿于懷?”
韓逢被他一針見血說破,頓時怔怔,一面臉紅,一面又不由佩服林奇,這就是林奇,無論什麽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攤開來說個明白。
如今林奇與韓逢的關系只能算得上彼此欣賞的好友關系,韓逢不知道林奇其實也是手握部分劇本,相當于‘重生’而來,更不知道他們在前幾個世界裏早就兩情相悅,為了避免世界崩塌,林奇也無法說出真相,只能一點一點慢慢靠近。
他可以接受等待,但無法對韓逢的自我傷害視若無睹。
林奇斂了肅容,溫聲道:“事出有因,韓大人你又何必耿耿于懷到了如此地步,竟還要行此傷身之舉,你我之間君子坦蕩蕩,無需挂懷。”
韓逢垂眸,心中默默道:可我心中并不坦蕩。
屋內又是彌漫開了一股難言的靜谧,床前的藥罐下頭還燒着,風一吹,火苗亂串,碳燒的噼啪聲在二人的沉默中顯得更外清晰。
濃郁的藥味浮上鼻尖,韓逢輕嘆了口氣,緩緩道:“林大人,我并非像你想的那樣君子。”
林奇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一縮,心緒慌亂,韓逢該不會是要表白了吧?
以林奇的性子,韓逢此時表衷情那可就是大錯特錯,林奇就算不被韓逢當場吓跑,事後也一定會回避。
韓逢,千萬別沖動!
“其實我,”韓逢輕吸了口氣,“好男風。”
轟隆隆,外頭一聲秋雷炸響。
韓逢:“……”老天爺為何如此待他,令他莫名像個笑話……
嘩啦啦,外頭猛烈的暴雨落了下來,屋內瞬間變得晦暗,藥罐下搖曳的火苗映出林奇白皙俊秀的輪廓。
韓逢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說出來也好,林奇這樣的性子應當也不會在意,他是從來不會瞧不起任何人的,大約之後會更在意與他之間保持距離吧,而這正是韓逢想要的。
他盡管污名遍身,也不在乎,他要的是助林奇直上九霄,從來也不要林奇将他視作完人。
林奇表面震驚得眉毛發抖,實則內心穩如老狗,還好只是表明性取向,問題不大。
林奇手掌摩挲了一下膝頭,淡淡道:“人各有志。”
他的反應也大概在韓逢的意料之中,韓逢蔫蔫地‘嗯’了一聲。
林奇轉臉,輕聲道:“古來好男風者衆,曾一時風雅,韓大人你真的不必為此心懷芥蒂。”
韓逢心想若你知道我好的是你這個男風,到時候就不是心懷芥蒂這麽簡單了。
外頭暴雨如注,林奇起身往屋外走去,韓逢凝望着他的背影并未開口相留或是相送,卻見林奇打開屋門,大風卷袍,他低着頭迎着風對侍衛說了些什麽,然後快速地關上了門。
韓逢連忙收回目光。
片刻的開門已經讓林奇的鬓發淩亂,臉上也沾上了水汽,他擡手抹了抹臉,走到韓逢榻前,對韓逢道:“韓大人,外頭雨實在太大,今晚我恐怕要借宿一宿了。”
韓逢面色震驚不已,林奇波瀾不驚,“韓大人下腹還疼嗎?”
韓逢:“……不疼。”
“天冷,”林奇瞄了一眼韓逢床榻內的衣袍,“穿衣吧。”
韓逢做夢也沒想到林奇會提出留宿的這一要求,手腳都僵了,更別說要穿衣了。
“記得韓大人你上次來林府,也是這樣大的雨,”林奇望了一眼窗上映出的重重樹影,微微一笑,“韓大人你堅持不肯留下,風寒過了許久才好。”
韓逢聽他說的軟和,似是覺得回憶有趣,也跟着微笑了一下,這時林奇轉頭,目光正落在韓逢噙着笑意的嘴角,“我當時不知韓大人你為何如此堅持,若我當時知道了,一定會告訴你,我并不在意。”
便是這樣永遠光明,永遠坦蕩,才會讓韓逢如此向往,韓逢目光中流露出無法控制的柔情。
在任何人面前,韓逢都可以戴上他的面具裝作任何樣子,可在林奇面前,他就是韓逢,只是韓逢。
“子非,”韓逢低聲道,“我能叫你子非嗎?”
林奇笑容加深,“當然。”
林府的侍從大多都被林奇趕回去了,留下一個最機靈的,在韓府的後廚摸索做了晚膳,脖子裏夾着把油紙傘給兩位大人送入卧房。
房內床榻裏,林奇與韓逢相對坐在被窩裏,兩人中間擺了個棋盤,韓逢穿了中衣,肩上披了件外袍,手執白子,凝眉思索,遲遲不動。
“韓兄,”林奇勾唇一笑,“認輸吧。”
韓逢擡眸看了林奇一眼,昏暗的床榻內林奇的面容隐沒在陰影中,顯得格外溫柔,他放下白子,沉聲道:“技不如人,認輸了。”
林奇暢快一笑。
“公子,”侍從在外頭呼喚,“晚膳好了。”
“來了。”林奇抽身要下榻,被韓逢按住,“我去。”
侍從脖子裏夾着傘盡力躲避着外頭的狂風暴雨,不讓雨水沾染了食盤,門打開,韓逢接過食盤,對侍從道:“委屈你歇在後廚。”
侍從爛漫道:“不委屈,韓大人你快進去,風大,小心又着涼。”忙将門直接關緊了。
都說仆人如何要看主人的品行,光憑這些仆人對自己的恭敬态度,韓逢就能窺見在林奇心中他的位置。
秋意寒涼,又怎麽敵得過他心中的暖陽?
用了晚膳,侍從又送了燒好的熱水過來,将食盤麻利地帶了下去。
二人簡單梳洗後,相對地躺在一起,頭腳相碰地背對着,外頭風雨交加,雨打窗扉的聲音不斷傳來,如此繁鬧的情景下,韓逢毫無睡意,他知道林奇是好意,身體力行地來向他表明自己絲毫不介意韓逢是個好男風的人,可林奇并不知曉,他好的……其實是他。
林奇心中一清二楚,他面靠着牆,臉上略微有點紅,覺着自己好像變壞了一點點。
就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