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即使是高精準的射擊率,依然改變不了兩人危險的處境。
陸正則的手槍容彈量是八發,八發子彈打完,他就必須重新上彈,這時就形成了防衛空缺。加上此次出門的目的是采購年貨,他所攜帶的子彈不過更換三次彈匣的量,子彈很快就要告罄。
陸正則帶着沈湛邊打邊退,打算回到來時的地方,開着汽車迅速駛離暴亂地點,然而等待他們的是一輛燃燒着熊熊烈火的汽車。
陸正則的槍內只剩下最後一發子彈,他用後背護住沈湛,用最後一顆子彈抵禦正面的攻擊,果斷地對着沈湛道:“拔出你的槍,子彈上膛!”
意外發生得太突然,沈湛從未應付過這樣的局面,此時他唯一能信任的就是陸正則,陸正則叫他做什麽,他就跟着照做。他從袖中掏出自己的袖珍槍,打開三重保險,子彈上膛,作出射擊的姿勢。
陸正則并沒有叫他立刻射擊,而是帶着他往人流少的地方走,雖然兩人盡量不引人注目,但暴徒的數量實在太多了,一個正在四處掃射的暴徒看到了他們,黑色的槍洞指向他們。
陸正則的槍支迅速瞄準目标,同時命令沈湛:“前方65°,射擊!”
沈湛沒有任何遲疑,手先大腦一步,向着陸正則所說的地方扣動了扳機。他已經打過三百多發的實彈,每次都是對着靶子,這是他第一次對着真人開槍,整個人都崩成了一根弦,沒有時間瞄準目标,在對方扣下扳機的那一刻,他就扣下了扳機。
“砰!”
“砰!”
兩聲槍聲響起,敵我雙方站在原地,各無損傷。
雙方隔着十幾米,如果不是精确瞄準,很難擊中對方。
暴徒見一槍不中,緊接着就要扣下第二槍,然而沈湛手中的槍聲并沒有停止,“砰!砰!砰!”,三發子彈連續從他的槍膛射出。
陸正則送他的是一把自動手槍,雖然射程短,但能自動裝填槍彈,只要扣住扳機不放,子彈就會連發,直到彈匣空了為止。沈湛清楚地知道,此時耽誤的每一秒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價,他必須提前射中對方,不然倒下的就會是自己,因此他扣下扳機後沒有松開手指,而是選擇了自動射擊。
沈湛的手槍容彈量為六發,他打算拼盡彈匣中的子彈,總有一槍能射中暴徒。然而四顆子彈射出,他的手臂已經被子彈出膛的後坐力震得發麻,敵人卻沒有絲毫中彈的跡象,眼見第五顆子彈已經出膛,最後一刻子彈即将射出,一直站在邊上的陸正則突然用力撞上了他的手臂。
射擊時,手的穩定性尤為重要,沈湛的手指緊扣扳機,全身的力氣都用在手臂上,可是陸正則的這一撞,硬是改變了他射擊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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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砰”地一聲槍響,沈湛槍中的最後一發子彈從槍膛射出,從暴徒的喉嚨穿過,鮮血四濺,暴徒當場死亡。
擊斃一名暴徒後,陸正則不給沈湛任何緩沖的時間,拽緊他的手進了一條胡同。胡同的盡頭是一面牆,陸正則道:“你越過這道牆,在牆內等我。”
沈湛聽出了這句話中的另一層意思:“你還要回去?”
陸正則正色道:“我是一名軍人,不能臨陣逃脫。”他将手中裝着唯一一顆子彈的手槍塞進沈湛的手中,用從未有過的嚴肅語氣告訴他:“你必須記住,戰争年代,槍就是你的生命,你方才射出的不是五顆子彈,是你五次死裏逃生的機會。既然你不願接受別人的保護,就必須學會保護自己。”說完這番話,他不給沈湛任何反駁的機會,就托着他的身體推過槍頭,将他徹底推出了這片險境。
胡同的另一頭是條清冷的街道,明明只是一牆之隔,卻像是另一個世界。
暴徒們忙着向人群聚集的地方射殺,制造混亂,沒人願意跑到這麽一條偏僻的街道,追殺一個無不足道的人物。可是沈湛的手中握着兩把槍,一把是屬于他自己,已經空彈的手槍,一把是屬于陸正則,僅剩下最後一顆子彈的槍。
這些日子,沈湛一直在進行實彈練習,他是打着技多不壓身的心思學的,他心裏覺得,他又不當兵,又不做神槍手,用得着這樣精準的射擊方式?
可現實在他的臉上重重地打了一記耳光。
身逢亂世,誰都無法獨善其身,敵人不會站在原地等你瞄準,只有你掌握足夠的實力,才能令自己化險為夷。倘若此刻的他擁有足夠的能力,他就不用成為陸正則的累贅,不需要他的保護,更不需要将自己的徒弟交給別人保護。
他的六顆子彈,應該顆顆打中敵人的腦袋,而不是将別人的生機握在手中。
一月的冬季寒風刺骨,昨晚上剛下過雪,地上還殘留着化不去的白雪。沈湛的帽子在爆炸中掉了,披風在逃跑時散了,手籠在拔槍時丢了,被寒風一吹,就像被人摁進了冰冷的雪地裏。
他蹲下身,用手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身體,聽着胡同地外頭偶爾傳來幾聲槍聲,卻不知道戰況如何。
沈湛不知道自己在雪地裏呆了多久,興許是一個小時,興許是幾個小時,從不遠處傳來一串整齊有力的腳步聲。他不知道來者是敵是友,用已經凍僵的手打開手槍的保險,緊緊扣住扳機,随時準備射擊。
整齊的腳步聲漸漸的近了,他看見了一群士兵,為首的男人一身戎裝,胸前卻突兀地挂着一條懷表鏈。
--是陸正則。
沈湛提着的心放了下來,松開扣住扳機的手,蹲在地上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他已經凍僵了,連睫毛都染上了霜。
陸正則見狀,解下身上的披風,俯身将沈湛緊緊包裹進披風中,随即打橫抱起。
沈湛:“……”
懵了。
一個男人被另一個男人打橫抱起,這委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他從披風裏探出半張臉,正準備向陸正則提出異議,突然看見了站在陸正則身後一排目瞪口呆的士兵。
這場面……就不止是一點尴尬了。
他果斷把臉埋回陸正則懷裏,不讓別人看到他的長相。
陸正則将沈湛抱入一輛軍車,留下兩個班的人數,命趙副官護送回別墅後,帶着其餘的士兵協助警署鎮壓暴徒去了。
沈湛回到別墅的時候,端午已經被衛兵送回去了,除了受些驚吓,人安然無恙。沈湛在外頭吹了幾個小時的冷風,當晚上就發了高燒,一連燒了三日。期間陸正則回來了一趟,在床邊問了情況坐了一會就離開了。
沈湛燒得迷迷糊糊,只記得陸正則摸了摸他的額頭,什麽時候離開的都不曉得。等沈湛再見到陸正則的時候,已經是四日後了,他的燒已經退了,就是重症感冒,說話都帶着濃濃的鼻音。
從陸正則的口中,沈湛終于知道了前幾日那樁暴動事件的真相。
日本人占領東北後,欲壑難填,從去年起就不時派武官或司令官到訪省垣,勸說陸總司令脫離中央政府,實施地區自治。在遭到陸總司令的婉言拒絕後,入駐省垣的日本特務機構就收買漢奸、流氓,發動了四日前的“暴動事件”,企圖制造出地區自治的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