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冰絲琵琶
崔琰仔細檢查了男子左胸上的傷口,傷口已經落痂,暗紅的疤還沒長老。
以她的經驗,大致可以斷定此為箭傷,據心口只差分毫,可以想見當時情況有多兇險。
“傷口的情況尚好。”崔琰說着便給男子把脈,一對秀眉漸漸擰緊。
婦人見崔琰神情漸漸變得嚴肅起來,一陣揪心,趕忙問道:“什麽情況?”
崔琰并未答話,過了會方才放開手,“方才夫人說這位先生傷了好幾個月,能否告知具體是多久?”
“三個月。”婦人脫口而出,因為不安,她緊緊握住男子的手,男子卻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讓她寬心。
崔琰低眉思忖了片刻,“這位先生傷口漸愈,只是添了嗽疾,且症狀并不嚴重,但是綿延不止,咳嗽牽動傷口,是以傷口好得也不利落,我說得可對?”
婦人連連點頭,“對、對,這是怎麽回事?明明傷口都好了呀?”
“治傷時大夫開的方子是不是一直服至今日?”崔琰又問。
“是啊!”婦人隐隐覺得不好,“因為一直不好,總以為是傷口沒長好,方子也沒敢停。”
崔琰依舊蹙着眉,“我想問題就出在這裏。”
“究竟是什麽問題?”婦人愈發緊張起來。
“原來的方子裏是否有馬兜鈴這味藥?”崔琰沉靜地看着她,示意她不必驚慌。
見婦人點頭,崔琰眉目舒展,症結找到了便可對症下藥,“馬兜鈴止痛止血效果好,所以如果傷情兇險,在受傷之初是穩定傷情的不錯選擇,可是此物性極寒,雖說也有止咳平喘的功效,可那是肺熱引起的咳喘才算對症,可先生的熱證已轉寒,屬于虛寒咳嗽,再用馬兜鈴便是大忌。且,這藥服用的時間長了會引起中毒……”
“什麽!”婦人霎時變了臉色,纖長的手緊緊捏住桌沿,指節都發了白。
怎麽會?治傷的軍醫追随了他許多年,這個方子她曾不止一次問過可否要調整,都答複說不用。若說旁人會因為醫術不精造成這樣的失誤,可這人絕不會!是她疏忽了,怎麽沒早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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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臉色也微變,可只是一瞬間,他很快恢複常态,“沒事,你不用擔心,這不是發現了麽?”他柔聲向着婦人道。
“什麽沒事!天殺的,我……”婦人臉色蒼白,忽而驚覺到崔琰還在面前,便打住話語,身子卻還止不住顫抖。
這其中的波折崔琰并不想去理會,她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慢慢地道:“夫人稍安,虧得發現及時,且這位先生原本底子好,還未産生不可挽回的後果,只要小心調理,無需多少時日便可痊愈。”
說完,崔琰便提筆低頭斟酌着藥方,婦人也安定下來,靜靜看着面前這個全神貫注的醫女。
不多時,崔琰擱下筆,輕輕吹着紙上未幹的墨跡,“二位,請那邊抓藥。”她将藥方遞給婦人。
夫婦二人謝過崔琰,在元胡那抓了藥便相扶着離開。出了醫館,婦人将男子扶上候在門口的馬車,自己則跳上去,動作靈巧利落。
“如何?王爺覺得未來的兒媳可還行?”坐定後,婦人忙調侃道,眼中盡是少女才有的靈俏。
南臨王望着她,“倒是個好姑娘,只是……”
“只是什麽?”
南臨王微微嘆道:“只是這樣心胸開闊的女子怕是不會安安靜靜守在後宅。”
不想王妃趙浔嗤笑着,“你何時也變得如此古板了?難不成這些年我天天都被你關在王府不成?再說了,我不喜那些扭扭捏捏小家子氣的姑娘,這個丫頭我喜歡!”
“你當然喜歡,”南臨王神色柔和,“許是年歲漸長的緣故,近年來總覺得心态變了,常常會問自己當年川兒還那麽小,我就将他帶上戰場是不是正确,也會覺得或許一家人齊齊整整的過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裴羨,”趙浔白了他一眼,恢複了慣常的稱呼,“能不矯情嗎?川兒是南臨世子。”
是啊,南臨王微征,南臨世子……
“今日我算是陪你胡鬧了一回,當心川兒知道了跟你鬧別扭,到時候可別扯上我。”這娘倆的糾紛他最可不想摻和。
“胡鬧?”趙浔挑眉,“看我未來兒媳婦也算胡鬧?再說了,今日可是揪出了一個內奸哪,藏得可真深,一點破綻也沒有。”她英氣十足,眸色漸冷,想了下便掀開簾子,囑咐外面的随侍,“即刻去請世子晚間回家,嗯,就說他父王給他說了門親事。”這小子最近躲她躲得緊,不用他父王做幌子怕是不會回來。
南臨王抽了抽嘴角,這幹系怕是撇不清了……
入夜後,沒有一絲涼風,空氣裏到處彌漫着令人窒息的暑熱,南臨王的書房裏卻是清涼舒爽,博山爐裏青煙袅袅,屋內一派寂靜。
良久,歪坐在椅子上的南臨王妃百無聊賴,終于按奈不住,起身在屋內來回踱步,裴羨放下手中的書卷,“你晃得我頭疼。”
“你說這小子不會不回來吧?”趙浔問道。
“不會,他若當真對那姑娘有意,就一定會回來的。”說着,裴羨擡眼看了眼門外,轉而向趙浔道,“這不是來了?”
說話間裴長寧已經進了屋,恰裴羨一陣輕咳,看得他皺了眉,“父王怎的還咳嗽?前些日子不是說已無大礙了麽?”
說到這,趙浔氣性又上來,将案上兩張藥方遞到裴長寧手中,“你看看,這兩個藥方有何不同?”
裴長寧展開藥方,一眼便瞧見那熟悉的筆跡,瞧着墨跡尚新,随即便掃了眼趙浔,她有些心虛地看向別處。
看來真讓林秋寒說中了,他不動聲色,又去看另一張,“馬兜鈴?”他擡頭道。
趙浔點頭,将白日裏崔琰說的話告訴裴長寧,“不過,崔姑娘說了,幸虧發現及時,只要按照她開的藥方好好調理便可痊愈。”
裴長寧握緊拳頭,眼色瞬間冷凝,面上布滿陰雲,真是見縫插針哪!“這事我去處理。”他冷聲道。
“今日叫你回來,這是一件事,還有就是……”趙浔望向裴羨,示意他開口,不想他卻視若無睹,只盯着手中的書卷。她不禁暗自咬牙,只得笑道,“我見你父王咳嗽了這些日子,便帶他去同濟堂看看,恰巧碰見林家小子跟我提起的崔姑娘……”
“恰巧?”裴長寧挑眉。
“呃,”趙浔見他一副不說實話就免談的神情,只好道,“是,我們是特意去的,本來只是打算去瞧瞧而已,不想還真去對了!不過說真的,你小子眼光還挺不錯的嘛。”
裴長寧不答話,緊鎖的眉頭卻不自覺地舒展開來,只聽趙浔繼續道,“我同你父王并不是陳腐拘泥之人,不論崔府其他人怎樣,這崔姑娘卻是個好姑娘,你長這麽大,我們也沒瞧見你對誰上過心。所以,你若當真對人家有意,那就明明白白告訴人家。我可是聽說對她鐘情的也不是一個兩個。”
“男人嘛,就應該主動一點,難不成你還指望人家姑娘先開口不成?”
“林秋寒究竟跟你說什麽了?”裴長寧問。
“你別管他說了什麽,你先表個态。”趙浔不依不饒。
裴長寧被糾纏不過,起身便要走,“我還有事。”不想肩膀被趙浔死死摁住,他總不能真跟她動手,想了想只好說,“我有數。”
趙浔舒了口氣,他如此說,便是承認對人家姑娘有意。
一直沉默的裴羨緩緩放下書冊,輕咳了聲開口道:“感情的事你自己拿捏,我只說一點,聽說崔姑娘還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見他點頭,便嘆了口氣,“這是你的不對,她化名崔南心自有她的難處,你不和她坦誠相見那是你的過失,若真弄巧成拙,你悔之不及。”話語間處處透着作為一個父親的威嚴。
“孩兒明白。”裴長寧雙手交握行了禮,對于這一點,他不是沒有想過,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第二日清晨,一場暴雨把南臨府澆了個透,裴長寧剛進府衙,便見崔琰和林秋寒從正廳出來,心下正疑惑,林秋寒就迎上來,“可巧,我們正要去倚雲樓,估計路上能遇見你,你倒來了,走吧。”
崔琰走在前面,裴長寧趁機一把扯住林秋寒的手腕,低聲問:“怎麽回事?”
“她來找我幫忙啊。”林秋寒眯着一雙長眼,也壓低聲音回道。
“幫什麽忙?”裴長寧竟有些失落,找林秋寒幫忙……
“這可不能告訴你。”林秋寒壞笑道。
裴長寧運力緊了緊握住他手腕的手,只見林秋寒因吃痛臉色微變,“不如這樣吧,我呢自小就喜歡你那把青烏劍,不如你讓給我,我就告訴你。”
“好。”裴長寧不假思索地點頭。
“哇,”林秋寒難以置信地笑了,這把青烏劍他要了多少次都沒成,如今得來全不費工夫,怎能叫他不欣喜。
崔琰見身後沒動靜,轉身看去,那二人皆愣住,趕忙松手上前。
這幾日,邢鳴帶頭調查了三名死者的所有關系人,皆有不在場證據,事到如今,只能再次到案發現場去看看,說不定之前勘驗現場時有什麽疏漏之處。
三名死者的住處至今都被封鎖着,府衙每日有人看守,柳姨的房間已經完全被燒毀,殘跡難辨,蓁蓁的房間依舊整潔如初,也沒有什麽發現。
最後,一行人來至阿沅的房間,床榻上被褥稍顯淩亂,應是阿沅昏迷後被兇手拖拽而致,其他看上去則規整有序。
崔琰環視着四周,屋子不大,布置得簡樸雅致,處處可見主人心性。書架上擺放着各類書籍,衣櫃門開着,收納的衣物也頗為素淡,牆上挂着的幾幅字畫也都署阿沅自己的名字,看來的确是個多才多藝的女子。
“咦?”崔琰的視線落在梳妝臺邊的條桌上,上面除了一方小小的布枕頭,什麽也沒有。這方枕頭比她平日用的腕枕大上許多,用料也貴重。
“怎麽了?”裴長寧聞言,脫口問道。
“這是什麽?”崔琰問。
“噢,這是阿沅平日放琵琶用的,”答話之人叫佩兒,柳姨死後便由她暫管倚雲樓,她長相親和,氣質溫婉賢淑。“諸位有所不知,阿沅有一把貴重的冰絲琵琶,平日裏當個寶貝一樣供着,這個條桌除了這把琵琶之外什麽也不放,為了保護琴頭,特地在相把位置墊了這麽個枕頭。”說到這,佩兒不禁嘆了口氣,“說起來,這枕頭還是我給她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