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晚上, 岑钺果然又翻來覆去地難以入睡。
他最終爬起來,單手枕在腦袋底下,另一手拿了手機滑動, 翻了半天, 最後從聯系人中間翻出來一個叫做“韓彬”的人。
韓彬是他的助理,他挺欣賞對方的能力, 年紀也相仿,平時也算聊得來。
岑钺發消息過去:韓彬, 睡了嗎?
很快韓彬就回了消息:沒呢哥, 您說。
岑钺手指頭在屏幕上敲了敲,說:不打擾吧?
韓彬:怎麽會呢哥, 時刻等着您的吩咐,您安排我做事我也能學習不是。[小豬憨笑.jpg]
岑钺沉吟了一會兒,點開韓彬的頭像,戳進朋友圈, 看着韓彬的個性簽名:下班時間再找我的都是豬!
岑钺當做沒看到,翻回來對話界面, 繼續打字說:嗯……我有件事兒,挺重要的。
韓彬有點緊張了, 表情包也不敢發了:您說, 我一定辦好。
岑钺:我不能說。
對話框上,韓彬的名字變成“正在輸入中”,又消失, 然後又在輸入,然後又消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那邊罵娘。
岑钺把他的心思都猜得清楚,卻沒有生氣, 心裏還覺得有點樂,他不能一個人這麽輾轉反側。绫绫居然說喜歡他,這麽大一個事情,居然沒有人好奇,也沒有人跟他分享,他得找人說說。
終于,韓彬那邊發過來一條消息:是私事還是公事啊哥?
這當然是私事。
韓彬又頓了很久,才回複道:私事我可不好說……哥,這事兒複雜嗎?很難辦?
岑钺能力卓絕,即便是年紀大資歷深的員工都心服口服,更別說他們這群年紀相仿的了,那是羨慕不來的。
這麽一個人,居然大半夜的說自己有棘手的事,還非不能把事情說明白了。
岑钺一時有些不知道怎麽回,他的指尖懸空了一會兒,想了想,幹脆撥了一個視頻電話過去。
韓彬接了,電話那邊很明顯是已經躺被窩了,勉強撐着爬起來,一邊揉着眼睛。
岑钺倒是連頭發都沒亂,舉着手機一臉嚴肅地看着他。
韓彬忍着哈欠,奮力睜大眼:“哥,晚上好。”
“嗯。”岑钺沉吟道,“挺複雜的。”
韓彬呆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岑钺回答的是前面那個問題。
韓彬說:“岑哥,要不您休息幾天?我把您的日程調一調,接下來幾天您就好好處理自己的事吧。”
岑钺也正有此意,他這幾天神思不屬,在公司裏也老是跑神,也該休息一下。
他揚了揚唇,說:“好。”
那頭韓彬卻是看得有點呆,他還從沒見老板這樣笑過,抓了抓頭發,大膽問了句:“哥……我就冒昧問一句,您因為這個事兒,現在是高興啊,還是不高興啊?”
岑钺眼睛眨了下,就頓在那兒,靜了好半晌,活像是網絡不好視頻卡了似的。
過了不知道多久,岑钺低低地說:“高興。”
原來他是高興的。
一天一夜,二十多個小時,他才想明白,原來他在高興。
岑钺把電話挂了,起身走到窗邊。他們挑的新房子地段很好,大片的玻璃窗外有搖曳的竹枝,刷拉拉的在月光底下,十分清新靜心。
岑钺高大修長的影子在身後長長地拖着,他站在窗邊,沒來由地笑了一下,抑制不住地。
“咚咚”,卧室門外響了兩聲,岑钺心裏一緊,回過頭去,疑心有人敲門。但并沒有,那聲音像是什麽東西被放在桌上的動靜,岑钺凝眸聽了一會兒,明白過來,隔壁的饞貓這會兒餓醒了,正在客廳裏翻蛋糕吃。
還是個小孩子呢。岑钺搖搖頭,舔了下唇,又笑了下,伸手也從卧室裏的小冰箱裏拿出一罐酒,單手拉開,靠着玻璃窗慢慢坐下,面朝着卧室門的方向,一口一口地抿。
他感覺到胸腔裏沉甸甸的,有心事,很重,似乎有很多的顧慮和掙紮,但從那些矛盾的情緒中鑽出來的,卻是一個個喜悅的泡泡,就像這口感苦澀醇厚的酒,搖晃兩下,液面上冒出幾個泡泡,破了,溢出清香。
岑钺昨晚的震驚,是因為他從沒這樣想過。過于忙碌地成長起來的童年,導致了他後來繁忙的生活習慣,在他日常的生活安排中,根本沒有留下思考婚姻或者戀愛的空隙。
他所有的努力,不是為了古绫的今天,就是為了古绫的未來,如果說起來,他所有的生活以及計劃中,都全是古绫的影子。
在他心中,古绫就是和他連骨頭都長到了一起,從沒想過分開的那天,但他也從來沒有思考過這種陪伴的形式,是兄妹?是監護人與被監護人?是範圍更加籠統的“家人”?還是……愛人。
岑钺眼睫顫了顫,他從未以這兩個字呢喃過古绫的名字,他老覺得古绫還是小小的,柔軟的,像陽光下的蛋糕,像微風中的花露,如果要給她一個身份定義,或許更接近的詞是“信仰”。
但她坐在自己腿上,淚眼灼灼地盯着他說:“我喜歡得很。”
岑钺忽然換了下坐姿,無意識地仰頭喝了一口酒,辛辣冰冽的酒,燃起了血液裏的燥熱。
夜很靜,隔着門板,傳來刀叉輕輕地觸碰瓷盤的聲音,岑钺拂開了自己腦海裏的思緒,轉而取代的是古绫鼓着臉頰吃東西的畫面,他伴着那想象,喝空了最後一口酒,捏扁罐子扔進垃圾桶裏。
岑钺發現自己真的很膽怯。即便知道她醒着,自己也醒着,卻不敢拉開這扇門去說上哪怕一句話。
古绫和他……真的可以嗎?
岑钺扯起領口掀了掀,把冷空調又開低幾度。
他躺回床上,平躺了一會兒,又翻身側躺,來回換了幾次姿勢,終于在客廳裏的燈都熄了一小時後睡去。
岑钺第二天便開始休假。他起得稍微晚,走出房門時,徐博士和古绫都不在家了。
岑钺草草吃了早餐,抓起鑰匙,開車去古绫的學校。
他知道古绫的課表,這個時間是古绫練畫畫的時候,就直接往美術樓去。
畫室裏,古绫卻不在,零星坐着幾個學生。
岑钺今天刻意穿得休閑,跟坐在中間的一個學生四目相對,朝他勾起笑,點個頭說:“同學,古绫呢?”
那個男生原本拿着畫筆,翹起椅子的幾個角歪歪坐着,聽見岑钺問話,立刻坐正了,站起來跟他說:“叔叔,你好,古绫她去老師辦公室拿顏料了,我叫周齊。”
叔叔……岑钺臉一黑。
他明明是穿的衣櫃裏最休閑的衣服。
但他也不至于去計較這個,擺擺手,在畫室裏四處看起來。
牆壁上用磁鐵吸挂着的幾張畫很快吸引了岑钺的注意力,他快步走過去,盯着那幾張畫仔細地看。
“這是什麽?”那幾張并排挂在一起的紙上,畫着的都是少女,年紀不同,但依稀看得出是同一個人,最後一張,是長發披肩的青春少女,正是穿着校服的古绫。
周齊也跟過來,有些拘謹地回答說:“這個,是老師布置的作業,讓我們根據想象和推測,互相畫同學的不同年齡段的模樣。”
岑钺掃了一眼,旁邊挂着的果然也是類似的一組一組的畫,大約是別的學生。
岑钺饒有興致地看着,忍不住點評道:“這是誰的作品?畫得還行吧。只不過,除了最後一張十八歲的有些像,這以前的都不對。比如這張,三歲的時候,古绫眼睛就很大,笑起來彎彎的,小臉嘟嘟的,牙齒像米粒兒。這張,七歲了,她去上學不會這麽高興的,還哭臉呢。這張十二歲,要比這高些,十六歲這張……”
岑钺沒說出口了,他在心裏想着,古绫穿校服怎麽可能這麽死板,她腰細腿長,那方方正正的校服在她身上,都像是流水一樣的線條。
忽然在這個瞬間,岑钺猛地意識到,他眼中的小姑娘,确實長大了,而且是他眼看着一點一點長大的。
岑钺的心思是疼她愛她,因此總在潛意識中把她當成一個小寶貝,可孰知她早已是纖纖少女,心裏也有了青嫩的心事。
岑钺的喉嚨狠狠地咽了咽,他原來的障礙,便是總覺得自己一直以來都是要保護古绫的,怎能用這種感情沾染她,這是不允許的,現在卻是忽然撥雲見日,他發現自己也是有資格的。
就在這時候,古绫推開畫室的門,抱着幾桶顏料走進來,看見岑钺,就愣在原地。
岑钺轉頭,目光迎向她,那裏面倒是不加掩飾的純然歡喜,讓古绫看着,又是茫然,又是心跳。
古绫猶豫了一會兒,放下顏料桶,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岑钺身邊。
周齊高興地跟古绫講話:“绫绫,你叔叔來了,剛剛還給我的作業指點了很多,我想可以重新畫一版,這次你一定要幫我看看,讓我拿個高分呀。”
“什麽叔叔啊。”岑钺還沒開口,古绫已經扭過頭,脆聲說,“你不要亂叫,你以為你還很小嗎?你怎麽能叫岑钺叔叔啊。”
岑钺一頓,心裏大感痛快,就見那周齊低下了頭,有些嗫嚅地問:“那,那他是你……”
古绫飛快地瞥了一眼岑钺,那眼神輕靈而迅捷,卻又堅定無比,簡直泛着一種堅貞的氣質。
她咬了咬舌頭,“喜歡的人”幾個字在喉嚨裏打了一轉,終究是咽下去。她倒是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只不過岑钺卻不喜歡她,一定不會願意她這樣說。
古绫扭過頭,說了另外四個字:“青梅竹馬。”
周齊的臉色煞白了一瞬,古绫哪裏注意得到,心中糾結地想着,用這個詞稱呼他,應該不會生氣了。他們一起長大,互相扶持,當然是人們常說的青梅竹馬。
古绫說出這四個字,岑钺神清氣爽!
是,就是如此,他們在別人眼中,其實就是青梅竹馬,哪裏有那麽多的不可以、不能夠?
岑钺心中的疙瘩徹底被撫去,一陣狂喜湧上來,整個人煩惱盡失,快活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