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中午, 岑钺難得地回家吃午飯。
他坐在桌邊，長腿支着，雙手随意搭在膝上, 眼神盯着地面, 出神地在想着什麽。
徐博士端着菜出來，埋怨地數落他：“你說你, 食堂飯不吃，非跑回來吃什麽呢, 要是你不回來, 我一個人下點面條，出去溜溜彎兒, 多自在。”還得做飯給他吃。
岑钺手裏無意識地轉着腕表帶，良久才反應過來，“嗯”了一聲，說：“怎麽, 中午不做飯？绫绫呢？”
徐博士哼着歌道：“绫绫打電話回來啦，說中午在學校吃, 啧，你要是不回來, 我得多輕松。”
岑钺無視了徐博士話語中滿滿的嫌棄, 似是聽到了什麽重點一般，重複問了一遍：“绫绫不回來？”
“是啊，上午給我打的電話。”
岑钺第一反應是, 古绫會不會是在躲他。
可是，不應該啊，他平時中午不會回家的。
岑钺思來想去，還是站起來, 走到陽臺上，給古绫打了個電話。
不接。
岑钺微微皺眉，盯着自動挂斷的屏幕，抿住唇又撥了一個。
還是沒有人接。
岑钺心裏像是被誰扯下去一塊。他不知道普通的女孩子生氣的時候會有什麽反應，他只知道，他不允許古绫因為任何一種理由跟他失去聯系。
岑钺有些焦躁了，來回走了幾步，徐博士瞅見了，揚着聲音問他；“幹嘛呢？不吃飯了啊？”
“绫绫不接電話，不知道去哪兒了。”
“你打電話給老師問問看噻。”
岑钺過去拿車鑰匙的腳步頓了頓。他在手機上又摁了摁，放到耳邊。
“啊，古绫同學啊，她下午請假了，說是跟家裏人約好了要去買東西，怎麽，岑先生您不知道嗎？哎呀，古绫同學平時很乖，最近也請過假，我們沒有懷疑，就批了……”
“沒事。”岑钺咬了咬牙，打斷了老師的話，“我們确實是約好的，是我一時忘記了，不好意思，打擾了老師。”
“哦哦。”電話對面，老師心有餘悸地應了聲。
岑钺挂電話之前，又補了一句：“她确實很乖。”
岑钺拿起鑰匙出門，跟徐博士留了一句：“我不在家吃了，還是得去學校一趟。”
“啊？那我已經做了菜啦！”徐博士氣得瞪眼，過會兒又反應過來，“怎麽了，绫绫出啥事了？”
岑钺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古绫從學校請假之後，也沒地方可去，到了一家熟悉的奶茶店，它隔壁有一家網吧，網吧裏有包廂。
古绫第一次進網吧，稍微有些緊張，動作有些生疏，不過還是很冷靜從容地，學着其他人的樣子跟老板說：“老板，開一臺機子，單間包廂裏面的。”
老板擡眼瞥了她一下，攤手：“身份證。”
古绫抿了抿唇，掏出身份證遞過去。
老板接過，仔細地看了一眼：“喲呵，真十八了啊。行吧，開一臺，別玩太久啊。”
古绫咽了咽口水，往包間走去。
她放下書包，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圍沒有別人，閉目凝神，變成了一個奶白色的小精靈模樣。
想要不被察覺地接近吳彤，還是這種形态最方便。如果在學校，突然消失了一個人，她很容易被人發現，也不能現在回家，會引起懷疑，想來想去，只能在網吧開個包廂。
網吧裏經常有人一坐就是一下午，她不會引起懷疑的。
古绫晃悠悠地飛出去，繞過那個滿臉兇相的老板，抖抖小身子，飛出網吧。
吳彤住得不遠，古绫跟上她的時候，吳彤背着一個單肩包獨自走着。她穿過鬧市，走進一家面館，低垂着眉眼，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拿了抹布就開始擦桌子。
面館裏還有幾個服務員模樣的人，看見吳彤來了，甩下抹布，有些陰陽怪氣地開口。
“哎，現在生意這麽差，也不知道老板請這麽多人幹嘛，做點事就以為自己能賺到錢啦？人一多，都是吃白飯的。”
吳彤的動作頓了頓，沒有說什麽，繼續幹活。
另一個矮一些的女人，伸手拉了拉那個說閑話的，開口小聲勸：“小姨子，別說這些，小彤也很困難……哎，先幹活吧。”
那個說閑話的原來是老板的小姨子，瞪起眼睛不滿道：“困難？這世道誰不困難啊？仗着年輕可憐就想占便宜啊？”
那個矮一些的女人表情很不贊同，她頭頂的情緒顏色變成藍色，有些擔憂，又摻雜進一抹綠色，有些尴尬。最後她想了想，沒有多說什麽。
她一定知道吳彤的事情。
古绫心中猜測，她周身開始泛出奶白色的光芒，光線凝成實體，蔓延到那個稍顯胖乎乎的女人身邊，輕輕碰觸了她一下。
那個矮一些的女人頓了頓，表情中的防備也減了幾分，等到那個小姨子走開了，她就走過來，溫聲對吳彤說：“小彤，你別在意，咱們幹自己的活，不怕人說。哎，你這個家境啊，也着實是可憐，我跟你們家以前做鄰居那麽多年，看着你們家破敗成這樣，也實在是于心不忍，才會介紹你過來打工的，你可千萬別累着啊！”
女人沒什麽文化，說出來的話雖然是體己話，但還是有些難聽，平時她顧忌着吳彤的臉色，怕自己說話粗糙惹她難受，一般都忍住不說，可今天卻有些控制不住，回憶起了往昔。
“要怪就怪啊，你爸得了那個病。治了這麽多年沒治好不說，還活活把你媽給拖死了，要不然，你也不至于這麽孤苦伶仃！你媽那個病當時聽說還有得治，不是嗎？”
“別說了！”吳彤猛地擡頭，一雙眼睛裏暴戾的情緒有些吓人，不過，她漸漸地壓抑了下去，化為平靜。
但即便如此，她對眼前絮絮叨叨的女人還是沒有好臉色，提起髒了的水桶，給女人丢下一句：“雲姨，你也別看我笑話，我沒欠你什麽，這份工作是你介紹的，但也是我憑能力留下來的，你不用到我面前來居功，說這些話刺激我。”
被叫做雲姨的微胖女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背影，伸手“哎”、“哎”了兩聲，終究是嘴笨地沒有說出解釋的話。
吳彤提着水桶來到後廚，清洗了抹布後，一個男人推門走了進來。
男人身上的T恤有些陳舊，沾了些油膩，但比起吳彤還是體面很多，男人看着吳彤頓了兩秒，樂呵呵地笑了：“小彤啊，又跟你雲姨過來上班啦。”
吳彤正在氣頭上，開口就回了一句：“她輪她的班，我上我的班，不是一起的。”
男人愣了下，有些意外地看着吳彤。
吳彤似是也發覺自己語氣太沖，擡起眼看了他一下，有些怯弱，咬咬唇，又低聲喊了一句以示尊敬：“葉老板。”
葉老板呵呵地笑了兩聲，眯起來的眼縫裏不知在想什麽，他跟吳彤擦身而過，拿了一個工具，往外走，又在吳彤身上擦了一下。
出門前，他回身，伸手在吳彤臉上摸了一下：“不錯，小姑娘長大了，不依賴老家夥咯。”
吳彤摸摸臉，蹙起眉，本能地覺得有些不适，但沒有反抗，低着頭。
她看着葉老板走出門，眉毛很快地又展平。
葉老板剛剛那句話說明，葉老板不讨厭她，反而覺得雲姨是“老家夥”，那麽也就是說，如果真的要辭退多餘的員工，葉老板可能會選擇辭退雲姨，而不是她。
吳彤舒出一口氣，重新回到大廳，面無表情地繼續忙碌。
兩個小時後，吳彤收拾東西下班，無視了想跟她搭話的雲姨，自己坐上了公交車。
她掏出身上有的零錢，在一家網吧前停了下來，跟老板說：“單間，開個機子。”
“單間有客。”老板說着一頓，朝單間的方向看去，“倆小時了吧，那小姑娘還不回家啊？”
此時吳彤旁邊，奶白色的小精靈急得團團亂轉，她沒想到吳彤剛好要來這個網吧，還剛好要包間。
老板該不會去查看吧？她開機之後桌面上什麽都沒打開，很容易露餡，要不她現在回包間去？
還好吳彤聽到單間滿了之後，就随意找了張僻靜的角落座位坐了下來，她拉出鍵盤，打開貼吧，搜索了一串字符，點擊進入。
吳彤把頁面滾到最下，發表新帖。
【今天小橙球企業倒閉了嗎？第一百五十三天。】
主題內容：黑心的小橙球老總，姓岑的，我恨不得他千刀萬剮，明天就慘死……
古绫全身發涼，不可置信地看着吳彤寫滿了一屏幕惡毒的話語，吳彤是真的在恨岑钺，而且這種恨意，十分狠毒，與吳彤平時表現出來的溫良單純的清苦少女形象比起來，簡直是巨大的反差。
在吳彤即将把這些惡毒的話語發送到網絡上去時，古绫及時地反應了過來，全身亮了下淺藍色，吳彤點下去的發送鍵就失靈了，一陣卡頓後，頁面終于恢複正常，但她打出來的字也全都消失。
吳彤皺緊眉，狠狠地摔了兩下鼠标，然後把滑輪滾到頁面上方，檢查自己的帖子到底有沒有發出去。
古绫得以看清楚這個貼吧的名字，就叫“假慈善真仇人”。
裏面的成員不多，帖子也不是很多，匆匆一眼掃下來，大部分都是重複用戶發的，而吳彤的賬號也發了很多個帖子，全部都是在詛咒小橙球企業。
古绫有些害怕地顫抖了起來，她捂緊小嘴，盯着吳彤，惶恐得有點想掉眼淚，又有點想沖上去撕爛吳彤那些惡毒的想法。
可是唯一能讓吳彤打消這種念頭的方法，就是弄清楚來龍去脈，解決前因。
古绫身周再次泛起了奶白色的光芒，在這一次光芒消失之後，她感覺有些力竭的眩暈，眼前浮現出一個三角形的标志，是那個寶塔圖案。
在古绫眼前的幻象中，那個寶塔徽記的第五層，正緩緩地塗上陰影，同時古绫直覺般地明白過來，随着她使用能力的次數增多，這個陰影會越來越深。
她抿緊小嘴，奶白色的眼睫眨了眨，把幻象屏蔽掉。
眼前吳彤的屏幕上，右下角閃爍起了一個對話的标志。
吳彤看着那個對話氣泡，眼神松了松，露出一絲對她現在來說極為少見的柔和，點開氣泡。
肖：嗨，你上線了。
吳彤有些羞澀地抿着唇，盯着這句話看了一會兒，擡手打字。
wu：嗯。
肖：你又是來記錄的嗎？你那個仇人。
wu：嗯。
肖：他真的很該死。這些打着慈善名義實際只是為了給自己增加名利的人，都該死。
吳彤沒有說話，但随着她看到這句煽動性的話，眼神都燃燒起了仇恨的烈焰。
肖：我很佩服你，一個弱小的女子，敢去對抗一個外人都稱頌不已的所謂企業家。我也很同情你的遭遇，如果當初，那個姓岑的沒有為了沽名釣譽去捐贈什麽所謂的新項目，搞騙人的免費醫療，你父親也不會孤注一擲，為了省錢，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他的項目上，結果拖到最後也沒治好，你母親也是一樣，那個所謂的免費醫療根本就是爛透了，裏面的醫生都沒有正經執照！我是有內部消息的。
吳彤的臉皮抽動了下。
wu：我相信你，謝謝你一直告訴我這些。我恨他，我恨不得他千刀萬剮。
原來是這樣。古绫總算明白過來，吳彤對岑钺的恨意從何而來。
不，這是不可能的，這個人在說謊！
古绫使用了能力，讓自己可以看懂前因後果，可是她現在不想要這個人繼續說下去，憋足了力氣，身上卻只有淡藍的光暈，無法使出技能阻止。
肖：那如果我告訴你，我找到了一個機會，可以讓你實現願望，你願意出力嗎？
吳彤疑惑地看着這句話，在反應過來的瞬間，瞳孔受到驚吓地放大。
肖：怎麽不說話了？你只是說說而已吧。
wu：不，我願意！
古绫繃緊了身子，她看到這兩人在商量着要傷害岑钺！她像一只被激怒的貓，對着吳彤拼盡全力地哈氣，但吳彤聽不到，自然也不會受到任何的威脅。
肖：好，下次再細談。你保密工作都做好了吧？
wu：做好了！我沒有用自己的手機上網，找了一家網吧，也不是自己的身份證，是上次路上撿的，我跟你說過。
肖：嗯，好，那今天就到這裏。再見，可憐的姑娘，祝你今晚好夢。
吳彤失神地關掉了頁面。
古绫目睹了這一切，全身止不住地顫抖，她回到自己的包間，變回了在冷空氣裏包裹得毛茸茸的小姑娘，奪門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