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有外人在, 古绫就很緊張,趴着一動不動,過了好半晌, 她見小智沒有動靜, 才慢慢地飛出來。
岑钺曾經叫她注意過這個叫做小智的人,不過她并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小智頭頂确實是灰色的, 但是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的人生一路晴朗。灰色也是正常的顏色,苦難都是客觀存在的。
只要堅持走下去, 就能有轉圜的希望。
古绫鼓了鼓小臉, 感覺自己更加找到了抵抗那個人所說的未來的勇氣。
她壯着膽子,獨自飛到了小智的面前。
古绫使用能力, 查看了小智的命運網。
然後慢慢地落到他面前,小聲地說:“有很多人喜歡你的,快點發現吧。”
小智當然聽不見。他蜷着身體側躺着,雙眼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什麽。
古绫搖搖腦袋, 她在這裏沒有辦法獲得橙球,可是岑钺讓她在這裏等他。
可是她真的好想趕緊拿到小橙球, 她想盡力多拿一點!有沒有誰需要她啊,有沒有誰……
這個念頭像是強烈的波紋在古绫的腦海裏蕩了一下, 下一瞬, 古绫發現自己出現在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就像是上一次,她忽然就出現在了郭聽家裏一樣。
古绫眨眨眼,往四周看了一圈, 發現有一個女孩子坐在花壇邊,手裏正一點一點地撿着被撕碎的信。
信上面被紅色墨水筆大大地塗滿了各種各樣的文字,古绫飛過去看,忍不住往後縮了一下, 那些文字太可怕,憎恨厭惡的情緒幾乎要化成實體沖出來,好多地方還被劃破了,可以想見用紅色墨水筆的人寫的時候有多用力。
那些墨跡還筆跡不同,應該不止一個人寫,甚至還有的地方疊疊重重,幾個人的字跡疊在了一處,像是生怕辱罵的聲音不夠大,不夠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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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坐在花壇邊的女孩子穿着長裙,頭發披在兩側,一點一點地展開這碎片。
碎紙上,依稀可見清秀圓潤的字體被壓在紅色墨跡下,有種被封了幾十道枷鎖,難以見天日的感覺。
女孩子沒有什麽表情,只是臉上的肌肉有些顫抖,她仿佛自虐一般,把那一張張碎片攤開來看上面的紅字,看完一張就放在膝蓋上,伸手拿下一張。
古绫看到,那些紅字上面幽幽的黑氣呼嘯着湧了出來,在她身邊盤旋,每當她看完一張又放下的時候,那些黑氣就鑽進了她心髒的位置。
這一次,黑氣是在心髒啊……
這時候,小區的道路另一端走過來兩個人,書包斜挎在側,穿着校服裙正竊竊私語着什麽。
她們朝坐在花壇上的女孩子走來,忽然叫了她一聲:“周星!”
周星一怔,擡頭看去,見兩個女生笑意盈盈地對着自己,忍不住也綻開了一個笑容。
當她期待地等着那兩人要對自己說什麽時,那兩個穿着校服裙的女生拿出了另一封信,丢給周星。
褐色的信封落到周星的長裙上,她頓了一下,拿起來,信封上寫着幾個字:綠茶婊周星。
長裙少女的眼睛控制不住地抽了一下,另外兩個人嘻嘻哈哈地,擰開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瓶,一邊往周星身上倒一邊說:“這封介紹信,我們每個人都有,也給你一份吧!要點臉吧,大家都很讨厭你這個綠茶!”
周星不知道她們什麽時候走的,她沉默了很久,甚至把這個信封也拆開,把裏面的紙拿出來。
上面寫着——
“大家好,我叫周星,我是一中有名的綠茶婊,我最大的特征就是不要臉……”
這顯然是別人用周星的口吻,寫的侮辱她的話語。
周星拿着紙的手終于顫抖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紙上。
“我不是……我沒有要害任何人,為什麽……”周星喃喃自語着,眼淚止不住地從迷茫的雙眼中滑下來。
她的聲音如此虛弱,似乎是已經認命了,知道自己就算大聲地呼喊,也不會有人相信。
但是古绫相信。
她看得到周星的頭頂,沒有惡毒的顏色。
周星真的沒有害別人。
但是卻被當做一個囚犯對待。
黑色的氣體不斷地鑽進周星的心底,在那裏蓄積起來,猶如惡臭腐爛的沼澤,将會繁衍出更加可怕的東西。
古绫也跟着顫了下,這些痛苦仿佛都能映射到她身上,感同身受一般,她往周星的方向靠去,卻在下一瞬意識被彈開,再一轉眼,她已經回到了岑钺的病房。
岑钺剛好推着輪椅進門,看見古绫老老實實地待在枕頭上,只以為她哪兒也沒去。
剛對她露出個淺淺的笑意,要招呼她過來吃糖獎勵一下,岑钺就發現小智在床上躺着,于是收住了動作。
不過古绫尤其乖巧地主動飛了過來,貼在岑钺臉上蹭蹭,然後乖乖地坐進他的手心裏。
仰頭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非常純良無辜。
也就仗着她現在身形小,叫人很難看清她臉上的心虛。
岑钺抿着唇忍笑,把她放進外套的衣兜裏,古绫往上看了看,沒多久岑钺又拆開一個糖,用糖紙Φ初鱈.τ包着送進來。
古绫心虛又快樂,對着糖果猶豫了半分鐘,還是決定吃了再說。
岑钺往床邊走,輪椅從一張紙上碾過,岑钺随意瞟了一眼,在那上面看到了小智的照片。
岑钺頓了頓,終究還是退回去,費力地彎腰,把那張紙撿了起來。
“這是你的……”
岑钺遞給小智的時候,話說到一半卡住了。
照片旁邊,有一行行小字,岑钺無意間瞥到:田智,兒童急性淋巴細胞性白血病……目前處于聯合化療緩解期,心腎功能正常,本階段宜進行CR後移植。
原來不是心髒病,是白血病,所以才一直住在醫院啊。
移植,是臍帶血移植?岑钺腦海中忽然閃過那天,站在田智床前的懷孕女人,似乎是田智的母親。
在岑钺出神的間隙,被子裏伸出一只手,唰的一下從岑钺手中搶走了那張報告單。
岑钺怔了一下,開口說:“恭喜。”
這不是壞事。從報告單上來看,田智的生理很穩定,而且,也有了臍帶血移植的機會,是有很大可能治愈的。
被子裏傳來一陣揉紙的聲音,然後被掀開一條縫隙,被揉得一團糟的報告單,重新被扔了出來。
這下不再像剛才那樣整潔,而成了一張毫不起眼的廢紙了。
為什麽能活下去,卻反而不高興?
岑钺眼神有些深,盯着田智看了一會兒,不再搭理,轉頭往自己的床鋪去。
有多少人想活下來,有多少人被期待着活下來,卻再也無法出現。
就因為命運。被安排好的命運。
母親的死亡是一早就被安排好的,田智的痊愈或許也是周今書的那個“故事”中安排好的。
為什麽,為什麽不領情?!
岑钺長睫抖動,背對着門口,坐在窗邊沉默。
房間裏沒人說話,一陣沉默後,小智忽然掀開了被子,坐了起來。
他看着岑钺問:“你真的覺得,這值得恭喜嗎?”
岑钺捏緊拳,克制着某種情緒,過了半晌才平靜地回答:“你是很難得的幸運。”
你是這個故事裏的幸存者。
小智沉默了。
他低着頭掐了一會兒自己的手指,壓抑不住惶恐地說:“我不行,我害怕,我不想做手術!”
岑钺轉眸沉沉地看着他:“你不想做,有用嗎?”
大多數人的喜怒哀樂沒有任何意義。
他曾經,不是照樣許願了一個月嗎,每天等着,每天盼着,可是有什麽用呢,他的母親不會再回來了,而他在一個月後才能得到消息,這就是既定的軌跡。
“是沒有什麽用……”小智又開始掐自己的手指,喃喃地說,“我的弟弟,或者妹妹,就快要出生了。醫生都說,配型應該沒有問題,他們都說,我馬上要變成正常的小孩了。”
“可是,”小智有些可憐巴巴地看着岑钺,“你覺得我,是什麽樣的?”
岑钺不知道他問這話是什麽意思,沒有回答。
小智扯了扯自己的衣領,聲音低落:“我是個生病的小孩。我就只是個生病的小孩。”
“從小到大,從我查出有病的那一天起,我就被帶去醫院,帶去親戚家裏,帶去學校,介紹都說,我是那個得了白血病的小孩。”
“爸爸媽媽,忙着給我賺錢治病,還要為了給我治病再生小孩,他們費這麽大的力,我好害怕啊。”
“我怕治不好,讓他們白費力氣。”
“我怕治好了,那我又是什麽呢?我連‘生病的小孩’都不是了,我沒有……我沒有朋友,學校裏的人,不敢和我玩,只要我喊一聲不舒服,他們就會立刻跑開,他們和我玩,也只是因為老師叫他們來看我。”
“我也沒有和爸爸媽媽出去玩過,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喜歡我,還是,還是只是為了負責,一定要治好我。”
“如果治好之後,我不是那個‘生病的小孩’了,他們會喜歡我嗎?如果我變成一個普通的孩子,做了讨人厭的事,他們就不會再和現在一樣讓着我、原諒我了。”
“我,我會不會變得很讨厭。”
小智說着說着,開始止不住地擦眼淚:“其實如果治不好的話,才最好了,我還是可以繼續當那個生病的孩子,所有人都可憐我,不會覺得我讨厭,爸爸媽媽也有新的小孩了,他們很快就會忘記我,但是,我會變成鬼嗎?我想變成鬼,我還想再和爸爸媽媽在一起,以後,他們帶新的小孩出去玩的時候,我也可以跟着去……”
作者有話要說: 白血病、臍帶血移植等信息是網上查的資料,可能有錯誤的地方。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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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0-08-19 08:56:59~2020-08-19 17: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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