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夏謹亭坐上顧闕的車,身體仿佛被掏空一般,一下子卸了力。
方才面對蔣寬,他強打起十二分精神,此刻已是強弩之末。
随口報了住處,夏謹亭倚在副駕上,雙目微阖,是以錯過了顧闕聽到住址後,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詫。
顧闕開車的風格與段正楠截然不同,車速平穩,鮮少橫沖直撞,夏謹亭在那催眠似的節奏中漸漸熟睡,蹙起的眉頭也慢慢放松。
再醒來時,車子已抵達花園別墅。
“怎麽不叫我?”夏謹亭揉了揉脹痛的額頭。
“見你睡熟了,不忍心。”顧闕的掌心撫過夏謹亭的額頭,皺眉道,“你發燒了。”
這副身子還是太弱了,淋了雨便感冒發燒,夏謹亭搖搖頭,示意自己不礙事。
他正想推門下車,卻被顧闕制止了。
而後他眼睜睜地瞧着顧闕把車子開進大鐵門,停在別墅前。
即便夏謹亭發着燒,也知道這舉動不尋常。別墅是私人住宅,顧闕即便要送人,也斷不可能将車開到私家花園裏。
“這房子……是你的?”這是顧闕能把車開進來的唯一解釋。
“是我閑置的房子。”顧闕語氣稀松平常。
夏謹亭無比震驚,震驚之餘,心下又生出些莫名的歡喜,一時百感交集,怔在原地。
“我不常住這邊,段正楠說找到了租客,沒想到是你。”顧闕說着,下車開門。
夏謹亭還沉浸在震驚中,半晌才跟着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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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闕開門的剎那,險些不認識自己的房子。
和從前獨居時的簡約風不同,夏謹亭給房子添了許多生氣,窗臺上新添了養眼的綠蘿,屋中也多了許多細節的巧思。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夏謹亭朝樓梯跑去,奈何生病的身子吃不消,沒跑兩步就腿腳發軟。
顧闕看着夏謹亭搖搖欲墜的模樣,趕緊将人扶住:“怎麽了?別着急,要什麽我去拿。”
夏謹亭苦笑:“我……挂了些東西在客廳的牆上,閑來無事,做着玩的。”
顧闕起了興致,扶着人踏上二樓客廳,一眼便瞧見牆上的繡品。
那是一幅姿态昂揚的“雄雞圖”,用墨綠繡線摻黑絲線繡成,模樣活靈活現,尤其是那張揚的尾羽,十分吸睛。
夏謹亭正想将它拆下,卻被顧闕制止了。
“很好的蘇繡,我喜歡。”顧闕說,“就挂這兒吧。”
顧闕竟知道蘇繡技法?夏謹亭又一次為“顧先生”的博學所折服。
“雄雞圖”過關了,夏謹亭剛松口氣,猛地想起三樓還挂了一件“半成品”。
在這別墅中獨居久了,夏謹亭行事越發随意,給段正楠做的衣服也用架子挂起來,放到三層的公共區域。
現如今簡直是被顧闕抓現行。
顧闕瞧見衣服,挑了挑眉,沒說什麽。
倒是夏謹亭跟做錯了事兒般,低垂着頭,小聲嗫嚅:“抱歉,我這就把東西搬回去。”這話說的底氣嚴重不足,夏謹亭覺得自己在顧闕心目中的形象,大概已跌至谷底。
“無妨。”顧闕看着一臉緊張的夏謹亭,失笑道,“我看起來像是衣服都不讓挂的人?”
那倒不是。
夏謹亭在心裏默默應答,實際上,顧闕待人接物大多溫文爾雅。
只是第一日住進來,房子裏半點多餘的裝飾都沒有,叫夏謹亭以為房東是個不喜飾物雜物的人,像“雄雞圖”一類的繡品,也的确是夏謹亭心血來潮做着玩的,只等見了房主就撤下來。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房主變成了顧先生,夏謹亭便愈發在意他的态度。
“在我面前不用拘束,我沒那麽多規矩。”
沒那麽多規矩?段正楠明明說房屋的主人規矩多!
意識到自己上當受騙的夏謹亭惡狠狠地瞪視着架子上的半成品,十分後悔當初沒買屎黃色的料子,墨綠色還真便宜段正楠了。
待夏謹亭回房休息,顧闕良久凝視着架子上的衣服。
他是亦銘坊的老板,見過許多厲害的制衣師傅,夏謹亭這衣服外觀版型非常好看,湊近了卻發現針法露了怯,這一套手上功夫,在老師傅面前是不夠看的。
顧闕不知道的是,現代社會的服裝設計早已分工明确,且有科技軟件代勞,再無需一人包辦所有的工種,夏謹亭已經許久沒有手工打板了,手上功夫自然比不過民國時期的老師傅。
相比之下,挂在客廳牆上的“雄雞圖”倒是一幅優秀的繡作,刺繡講究生動別致,打鳴的雄雞要繡得栩栩如生,關鍵在于凹凸與明暗。
蘇繡技法中的絲縷,就是用繡線不同的排列方式,使繡品呈現出立體感。
這一項夏謹亭完成得非常好,可見繡工之紮實。
顧闕想了想,撥通了段公館的電話:“人是你領來的?”
話裏一個人名沒提,段正楠卻聽懂了,樂道:“這都多久了,才知道啊,你那屋子常年不住,荒的很,我給你添點人氣兒,順便把人給你送上門。”
這樣的主意,确實只有段正楠能想出來。
“你跟他說我規矩多?”顧闕想到夏謹亭帶病還堅持收拾,多少能猜到段正楠的話術。
“我又沒說錯,你這一不許進主人房,二不許領外人回家,光這兩條規矩就不好弄。”段正楠有種背後說小話被抓包的窘迫。
顧闕哼笑一聲:“我這兒有套洋酒杯,本打算送你的,看樣子是不必了,還是我自個兒留着吧。”
一聽這話,不着調如段正楠立馬正經了:“別啊!為什麽啊?”
“你的話讓他緊張了。”
顧闕仍舊沒有指名道姓,段正楠卻立馬懂了。
“哎喲,你這人,我那就是随嘴一說,你還較真了。”段正楠最愛收集各式各樣的洋酒杯,顧闕這一下,簡直掐在他的命門上。
“我看上的人,誰也不能欺負了去。”說完這句,顧闕便撂了電話。
睡夢中的夏謹亭還不知道顧闕已替他出了氣,他這一覺睡得不踏實,半夢半醒間嗅到一陣米香。
那股子香氣極勾人,夏謹亭緩緩睜眼,入耳便是一陣輕緩的敲門聲。
發燒的人骨頭最懶,夏謹亭懵了一陣,艱難地起身開門。
門外顧闕正端着一碗香氣四溢的米粥。
看到食物的剎那,夏謹亭才覺出餓來。
“吃點東西再睡。”顧闕将襯衫衣袖挽至小臂,與平日裏西裝革履的模樣大相徑庭。
夏謹亭腦中一片混沌,下意識将顧闕讓進屋。麻木的舌尖觸到香甜粥水的瞬間,他瞪大了眼睛。
好好吃!
一碗粥并未放太多的佐料,可火候口感都恰到好處。
“這……是你做的?”夏謹亭難以置信地看向顧闕。
“怎麽,我不像會做飯的樣子?”顧闕唇邊漾着清淺的笑意。
确實不像!在這個多數人贊同君子遠庖廚的時代,會做飯的男性好比珍稀動物。
這一日之內,夏謹亭已經見識到“顧先生”的許多面,每一面都讓他贊嘆不已。
夏謹亭不敢相信,一本書中這麽完美的人,居然不是主角?!跟顧先生比起來,宋凱霖和蔣寬到底哪裏像主角了?!
夏謹亭在心裏猛烈吐槽,嘴上卻一刻不停地喝着粥,不多時,粥碗便見了底。
“還合胃口嗎?”顧闕笑問。
“謝謝,我很喜歡!”夏謹亭填飽了肚子,思緒也清明起來。
兩人雖是頭一回處在同一屋檐下,卻不覺得尴尬,在說話的分寸感上,兩人有着一致的默契。
譬如當下,顧闕就問出了夏謹亭的心事。
“接下去有什麽打算?”
夏謹亭不是個愛焦慮的人,即便遭遇背叛,無端穿書,生活的境遇天翻地覆,他都盡力過好每一天。
為了适應這個時代的生活,他做過不同的工作,住過不同的住所,遇見許多不同的人。
從來沒有人如顧闕一般,問他一句——“接下去有什麽打算?”
這個問題深究起來,關乎未來,關乎理想。
夏謹亭自打穿越,在面包與鈔票中掙紮太久,幾乎要忘掉理想是個什麽玩意兒。
因而一時間,他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顧先生,這兒的房租是多少?”關于理想的問題,被夏謹亭下意識地回避掉了,最終還是回歸到了面包與鈔票。
“你不必這樣。”顧闕輕嘆一聲,“我不是催你的房租,若你帳上有困難,可先賒賬。”
夏謹亭一臉錯愕,這是什麽絕世好房東,天下間哪有白吃白喝的免費晚餐?!
夏謹亭不是初出社會的小綿羊,自然懂得這個道理,看向顧闕的眼神裏也帶上了一絲狐疑。
“房租數額不大,等你攢夠了再給我罷。”顧闕留意到夏謹亭的神情,及時補充道。
哦,原來如此。
夏謹亭明白了,顧闕不是慈善家,只不過作為一個腰纏萬貫的開發商,這房租的錢實在不夠看。
不過,可以賒賬這一點,的确給了夏謹亭極大的便利。
先前他選擇到麗都駐唱,就是為了賺快錢,如果房租可以賒賬,他也不必繼續呆在麗都,或許有別的更優選擇。
想通了這點,顧闕在夏謹亭心中的形象更加高大了,夏謹亭甚至覺得,或許顧先生就是他穿書後的金手指,每回在他遇到困難的時候,都會挺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