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老師,這是最後一件了。”助理說着,伸手理了理模特身上的衣裙。
可一捋再捋,裙上的皺褶仍是不甚服帖。
這時,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主動接替了助理的活計,修長的手指對付淩亂的褶皺很有一套,不過須臾便見成效。
“可以了,你去休息吧。”柔和的聲音拂過耳際。
助理擡頭朝身側看去,眼前的男人生得極為俊逸,有如被露珠滋養的玫瑰,精致而優雅。一雙含笑的美目帶着與生俱來的親和力,讓人忍不住想親近。
然而此刻男人眼中布滿血絲,即便笑容依舊,卻難掩疲憊。
見男人沒有休息的意思,助理勸道:“夏老師,您熬了這麽些天,休息一下吧。”
夏謹亭聞言,眼睫輕顫,卻因着缺覺,連眨眼都費力。
作為織羽集團最年輕的設計總監,夏謹亭是許多人羨慕嫉妒的對象。人們只瞧見了時尚雜志裏他意氣風發的笑容,卻不曾看見背後披星戴月的辛勞。
幸而,夏謹亭的身邊有人體貼關懷。
他打開手機,亮起的屏幕上是一張雙人自拍照。
照片中的男人沖夏謹亭笑得一臉寵溺,若是助理見了,定要驚呼出聲。
那合照之人正是織羽集團的副總——植逢川。
單從長相上論,植逢川比夏謹亭遜色幾分,可他性情溫和,追求夏謹亭也極有耐心。
就如眼下,夏謹亭的手機裏靜靜地躺着一條短信——“寶貝,加班也要注意休息,不要太累。”
連日來,夏謹亭都為新品發布會忙碌着,兩人剛确定關系,還來不及有更進一步的親密,他便投入到連軸的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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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植逢川曾開玩笑般勸他:“謹亭,我不缺錢,你把工作辭了,我養你吧。”
想到又一次為工作冷落戀人,夏謹亭心頭浮起一絲歉疚,那宣傳冊上的字也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他猶豫片刻,阖上宣傳冊,拿過一旁的車鑰匙,打算給“獨守空房”的愛人一個驚喜。
夜已深,樓道裏一片寂靜,只有夏謹亭輕緩的腳步聲。
棕褐色的大門前鋪着墨色的入戶毯,将那鮮紅色的皮革流蘇襯得分外顯眼。夏謹亭俯下身,将那流蘇拾起。
屋內,客廳裏留着一抹柔和的燈光,如果忽略桌上空了半瓶的紅酒和兩只殘留着酒跡的玻璃杯,夏謹亭應該會很感動。
他在主卧前站定,暧昧的聲響如冷箭般襲來:“你就曉得折騰我,有本事折騰夏謹亭去啊。”
“哼,他——就那一張臉,哪有你放得開,等着吧,我早晚把他辦了。”
“植逢川,你可真渣……”
“你不就喜歡我渣嗎?”
夏謹亭面無表情地聽着,終究還是沒推開那道門。
遭受背叛的人理應對背叛者發出诘問,可面對失去粉飾和溫情的殘酷現實,夏謹亭卻陡然失去氣力。
他平靜地坐在餐桌前,雙眼專注地打量着玻璃酒杯上的光影,好像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甚關系。
末了,他拿起紙筆……
一切再正常不過了。
正常到剛打完一炮的植逢川沒發現半點異常,大搖大擺地到客廳覓食。
夏謹亭的存在把人吓得不輕,一向甜言蜜語張嘴就來的男人頭一次啞火,半天才磕巴着擠出一句:“謹亭,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沒有回答植逢川的提問,夏謹亭将那鮮紅的皮革流蘇放在大理石桌面上。
“MG的限量版手包,全球只有十個,國內品牌方只送了一個給女星蕭晴。”夏謹亭只是在陳述事實,卻讓植逢川的後背爬滿了雞皮疙瘩。
“謹亭,你聽我解釋……”話說了一半,植逢川就像只被掐住了嗓子的尖叫雞,一臉惶然地看着夏謹亭手裏的東西。
“我的辭職信,植逢川,我們分手。”夏謹亭幹脆利落地站起身。
沉重的房門在身後關上,最後一眼是植逢川方寸大亂的臉。
都結束了,夏謹亭看了眼腕表,還有十個小時,織羽新系列的時裝發布會即将舉行,由夏謹亭擔當主設計師的“緣分”系列首次向業界曝光。
國內頂級百貨公司瑞田集團掌門人賀瑞華女士将親臨發布會,對新系列做評估,評估結果将決定織羽這一品牌能否入駐瑞田百貨的專櫃。
夏謹亭向來不是争強好勝的性子,此番對發布會卻格外看重,連日來起早貪黑,廢寝忘食。
只是這般在意,到頭來卻慘遭背叛。他的業務能力為業界公認,這些年也不斷有公司向他伸出橄榄枝,都被他拒絕了。
他有長留織羽的心,奈何植逢川不懂珍惜,索性一拍兩散,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夏謹亭面上異常淡定,他返回自己的住處,簡單地收拾了行李,便朝機場進發。
失戀又失業,黴運當頭的時刻總不能虧待自己,最好到人跡罕至的地方度個假,轉轉運。
坐在出租車上,夏謹亭的電話響個不停,社交軟件不斷有消息彈出,他卻視若無睹。
移動電視裏放着滾動新聞,前排的收音機也不曾消停。困意上湧,夏謹亭的眼皮越來越沉,逐漸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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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報賣報——賣報賣報——”嘈雜的人聲萦繞耳際,夏謹亭的意識逐漸回籠,他眼皮發沉,嘴唇發木,周身如同被重物碾過一般,乏力得很。
“哎喲,謹亭,這樣好的日子,可不興睡過去啊。”尖細發嗲的女聲讓夏謹亭找回了一絲神志,他錯愕地看着面前身着藍印花布旗袍的女人,一時間竟不知身處何處。
四下裏一瞧,眼前的街景格外陌生,與平日裏見慣的高樓大廈不同,路兩旁多是低矮的樓面,間或夾雜些西洋建築,一應規劃很是不得章法。
正疑惑間,身下的黃包車猛一颠簸,夏謹亭下意識伸手扶攙。
不對,這很不對。
夏謹亭仔細端詳自己的一雙手,這分明是一雙幹活的手,掌心微微發着紅。
再看自個兒身上,穿的竟是大襟右衽的長袍,外罩對襟長袖馬褂,身邊還擱着一頂瓜皮小帽。
一個荒唐的猜想湧上心頭,夏謹亭看向方才說話的女人,小心措辭道:“這是……哪兒?”
“馬太太,蔣家的媒這是做成了?”不曾想過路的行人搶了夏謹亭的話頭。馬太太也是張揚的性子,高聲應道:“眼看着就成了。”
馬太太?蔣家?
夏謹亭暗自琢磨着稱謂,倒像是在哪裏聽過,可一時半會兒沒能想起來。
馬太太應酬完,才又出言提點夏謹亭:“你這是睡糊塗了?快醒醒瞌睡,這副樣子見了蔣寬少爺可使不得,人家可是新派人物,說是婚前得見一面。”
夏謹亭原還糊塗着,聽了蔣寬這個名字方才頓悟,眼前的一切,分明是一部純愛小說的情節!
他之所以會記得那麽清楚,是因為這部小說的攻渣受賤,颠倒黑白,夏謹亭看在主角受漂洋過海學設計的份上,強忍着看了一半,随之便被接二連三的騷操作驚到,最後草草瞄一眼結局,棄文了。
這主角攻的名字,便是槽點之一。
蔣寬,聽名字該是個大度寬和的人,可在書中,他說話做事卻極為刻薄。蔣家世代經商,做的是綢緞布料生意,蔣寬身為獨子,打小被縱容得厲害,偏生又是草包一個,自家正經生意不關心,吃喝玩樂卻樣樣在行。
蔣家原想給他娶親,沒想到重金請來的算命先生一口咬定,蔣寬一生克妻,唯有與生辰八字契合的男子成婚,方能破解此劫。
蔣家上下大驚失色,向那算命先生仔細問了說法,一時竟沒了主意。
巧的是,蔣寬好男風,眼見着家裏為他的婚事發愁,索性坦白說了。
蔣家起先不答應,娶男妻一事太過驚世駭俗,從古至今好男風的人那麽多,也沒見誰三媒六聘娶回家的。
這消息不知被誰傳了出去,良家女子見了蔣寬都遠遠的躲着,連日來熱絡登門的媒人也沒了蹤影。
在蔣家焦頭爛額之際,蔣記綢緞莊裏一個叫夏大用的管事尋着門路把親兒子的八字送到蔣老太爺的案頭。
不知怎的,蔣老太爺合了八字後,竟同意了婚事。
一個要娶男妻,一個想賣兒子,兩方心照不宣。
而夏謹亭就是那個被賣的倒黴催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