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心底冰涼,任他抱住自己,輕嘆一聲:“那把金刀是何含義?這是契赫左庭王送我的神佑之物,說是可避邪祟,我這才轉送與你。”
元祈頓住:“你不知道?契赫人為何要送你此物?這鞑子……”他突然生起沖動,撫上沈端的臉,緩緩道,“這金刀是契赫人送給心愛之人的信物,你送給我了。”
沈端周身冰冷,掙開元祈寒聲道:“我不知這金刀究竟是何物什,若真是如此,怕是左庭王開的玩笑。”他步步退卻,元祈卻捉住他,神情凝重。
元祈的母妃出身低微,全賴絕世美貌被先帝看中,故而生得他俊美絕倫。他星眸閃爍,手上微微發顫,低低道:“那日你倒在我懷中,無論如何也止不住血,我卻不得不裝作心中暗喜的模樣演了一出戲。與思,我好像是死過一回了。”他忍不住閉了眼,“還好,你沒死。”
他忍不住握住沈端的手放在唇邊輕吻了一下,有些羞赧地偷瞧了沈端一眼,低低道:“雖然于你看來,我還是當年那個孱弱的祈皇子,可我今後定當勵精圖治,做一個好皇帝,也做一個,配得上你的偉男子。”
沈端失笑,好似一身筋骨盡碎一般虛軟無力,他回抱住元祈,柔聲道:“你自然已是一個好皇帝,如今中興在望,不可懈怠。”
元祈笑笑:“你雖然只長我五歲,口氣卻着實老氣橫秋,不過罷了,畢竟是我的小師傅。與思小師傅,元祈遵命。”
沈端看着他的笑靥,二十有四的元祈似乎還帶着一點孩子氣。他年長元祈五歲,自十二歲那年救下被年長皇子推落下水的元祈,至今已有十七載春秋。十七年,足夠元祈從一個稚弱小兒成長為一個胸懷天下的帝王。而他一路護元祈走來,卻最終走到了這個地步。事已至此,他倒寧願相信元祈所言都是真心。
只是那把金刀背後所藏情意,決計不可吐露,不論元祈真心假意。
沈端輕嘆一聲,撫了撫元祈的臉:“你我相識太早,羁絆太多了。”
元祈聞言一僵,聽得沈端繼續說道:“沈章無利不起早,你心裏頭真無一絲輕松?我雖心寒,卻不想怪你,是我同各位師傅教你的帝王術。南面為尊,卻政出臣下,是我錯了,我太愚蠢。”沈端扯出一絲笑,“元祈,你此生不悔,方對得起我這一死。”
元祈睜大眼睛,卻說不出話來。
沈端看着他此刻神情,心中錐刺痛得不能自已,他厲聲道:“前輩可是看夠了?”
未待元祈反應,便被元衎擊昏了過去。沈端将他抱入禦座,拿起書案上的金刀仔細端詳,随即說道:“前輩是不是很失望?這場戲似乎不大好看。”
元衎奪過他手中的金刀,打量了一下,笑笑:“确實無甚意思。你和元祈,都是娘娘唧唧的性子,沒意思。”
“你原以為是元祈殺了我,卻又明白了我所贈金刀的秘密,心生愧悔,于是助我還陽,叫他又驚又喜又愧,也叫我愛恨交纏痛不欲生,卻不曾想到他優柔寡斷,我負于情愛,兩個傻子。” 沈端如若嘆息般說道,“懷帝陛下,你盤桓新朝宮城百年,就是幹這些無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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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衎怔愣了一下,随即笑開來:“我就說你和沈均一個德性啊,除了在元祈這件事上糊塗了一些。沈家小兒,你說說看,你怎麽猜到我不是元衎?”
沈端嘴角揚起:“我猜你是前朝懷帝,自然就曉得你不是我朝高祖了。若是高祖老人家,何苦這般作戲後人?況且老前輩的性情,與實錄相距甚遠,倒叫我想起另一個人。說來慚愧,我沈氏先祖一生侍二主,其一乃後來的高祖皇帝,另一個便是前朝懷帝趙鏡琰了。我沈氏後來雖追随元氏,可畢竟懷帝陛下乃我一族舊主,便稱老前輩一聲陛下了。”
他神态謙恭,可在趙鏡琰聽來完全不是這個意思,一口一個陛下,嘲意甚濃。趙鏡琰走到元祈面前,細細打量了他的面容:“畢竟過了那麽多輩,長得和元衎可不怎麽像了。”
他撫了撫自己的臉,嗤笑了一聲:“我這只老鬼在皇城飄了百年,居然只記得這張臉了,我連自己長什麽樣都不記得了。”他朝沈端笑了笑,“這是元衎二十六歲時候的模樣,你看到的畫像肯定比這老。你猜我為什麽用這張臉?”
他臉上挂着笑,卻好似要哭一般。
沈端定神回道:“高祖生于前朝定和十五年,他二十六歲的時候,正是元壽六年,懷帝趙鏡琰駕崩的那年。”
趙鏡琰點點頭:“正是,我死的時候和元祈如今一個年紀,元衎長我兩歲。他身為魏王世子,自小在京中與我一起長大,與你家老祖沈均一道,都是我的伴讀。”
平帝多病,外務多賴魏王,四處征戰也多由魏王領兵。元衎進京為質還是魏王恩師齊太傅以死相逼的結果。
等趙鏡琰繼位,朝廷幾乎已成魏王的朝廷,天下幾乎已成元氏的天下。元衎弱冠之年文武兼修,才名遠播四海武藝勇冠三軍,是洛陽城中最意氣飛揚耀眼奪目的少年。而小他兩歲的皇帝,自小被丁太後和紀皇後寵溺,性情乖戾文武不就。
後來的故事史家秉筆直書,魏王死後世子元衎繼王位,把持朝政,最後在皇帝趙鏡琰二十四歲時将其鸩殺,改朝換代自立為帝,方有了後來的景朝。
“我死的時候也很難看吧,宮中禦用鸩毒,也是七竅流血的死狀。幼年我曾見母後鸩殺過一個低位妃子,那麽如花如玉的美人,轉眼間成了一個蜷曲的血人。”趙鏡琰輕嘆一聲,“只是沒想到,後來這毒用在了我身上。還好,我母後去得早,沒看到那天。”
沈端不知該說什麽是好,趙鏡琰卻換了一副神情,笑道:“我死了那麽些年,毒發的痛苦早忘了。沈大人呢,痛不痛,灼不灼心?都成那副樣子了,元祈還妄想你沒死?真是自欺欺人啊,你們兩個,雖成怨侶,倒也算是一對匹配的鴛鴦。”
他面露譏诮,沈端不為所動,悠悠道:“不錯,元祈畢竟不比高祖氣魄,懷帝陛下可是高祖老人家親手毒死的吧?你徘徊禁宮百年,是不是咽不下這口氣忘不掉這段情?”
話音剛落,趙鏡琰猛地将他摔落在地,陰沉道:“什麽情,你在胡說些什麽?”
趙鏡琰收回法力,沈端肉身湮滅,倒也不覺得疼痛。他猶自保持為人的習慣,撐着手站起,神情得意:“懷帝陛下連自己的模樣都忘記了,卻還牢牢記得高祖皇帝的相貌,你究竟是記着仇人,還是情人?如今想來,我與元祈倒恰似當日你與高祖。果真主弱臣強便要你死我亡,我死了,你也死了。”他哈哈大笑起來,“怎麽,懷帝陛下耿耿于懷?同為權臣,我甘為元祈所殺,可高祖皇帝,毫不留情,他曉不曉得你的心意?”
他話未說完,已被趙鏡琰扼住脖頸:“鬼還能再死一次,你知道嗎?”趙鏡琰露出森森笑意,“你得意什麽?你自己心裏不明白?你确實不及元衎,元祈也是,元衎果決狠厲不是你們這些後輩能及。這把你心心念念的金刀,他也送過我。他不說這是什麽意思,留與我猜。你們後人怎麽說我趙鏡琰?長于深宮婦人之手,才能平平驕奢淫逸?可我便是曠世奇才,也免不了做元氏刀俎上的魚肉。父皇母後也必是知道這層,予取予求,我任性活了二十餘年,就是為了給元氏祭旗!”
“其實這江山,他若要取了便取了,反正我趙氏國祚衰矣,我非不願意做這個亡國之君。我趙鏡琰糊塗人,背這個名不算冤枉。”
沈端喘聲道:“那懷帝陛下何來這番怨怼,不歸地府徘徊人間?是怨高祖皇帝對你趕盡殺絕?”
趙鏡琰突然一軟,松開了他的脖頸,随即恍若無事地說道:“沒有,我徘徊人間實屬巧合,待我醒來,連元衎都死了數十年,他壽數倒不長。我在宮禁中看了這麽些年,人心不變鬼蜮不消,全是我見慣的熟知的把戲,甚是無聊。直到瞧見你,我發覺舊事又演,卻不是當初那個結局了。說真的,我多想你效元衎事啊,可惜,你不夠狠不夠無情,沒有孤寡之心卻有孤寡之勢,難逃一死啊。”
他笑了笑:“我雖滞留人間,你卻是我硬拽住的,現在就将你放回地府,你願不願意走?”
沈端望了一眼昏睡的元祈,說道:“元祈醒來還記不記得今日見過我?”
趙鏡琰挑眉:“我替他消去今日記憶,便是這把金刀,我也叫他忘了,沈家小兒,你樂不樂意?”
沈端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