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蘇瑜回去的時候卡羅他們剛吃完了午飯。
蘇珊在樓上房間裏午睡，而男人則在靠窗戶的地方乘着旁邊的樹蔭涼爽，閉眼小憩着。
“父親。”
幾乎是在蘇瑜聲音響起的同時，卡羅便似有所覺順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過去。
他先看了一眼蘇瑜，留意到了什麽後視線一頓，在見她沒受什麽傷後松了口氣。
而後這才将視線往身後站着，紅着脖子根低頭局促不安的柏西身上落。
“回來了。”
卡羅額前有些碎發，遮掩了他些眉眼。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推門走出了屋子。
“這位是神殿的神使吧？謝謝你送蘇瑜回家，飛了一路也渴了吧，要不要進去喝點茶水休息會兒再離開？”
卡羅在某種程度上和蘇瑜很像，他沒有鎮子上的那些平民那樣敬畏神明，也沒太多禮儀規矩。
不過這種情況本質上又和蘇瑜不一樣，蘇瑜是因為接受的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教育，自然不可能對那些貴族神明卑躬屈膝。
卡羅是實實在在從出生到現在都在這片大陸生存的，按理說受到的灌輸應該的神明即一切，信仰即一切的理念思想。
在這種偏遠的小鎮上要見到一兩個神職人員可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像柏西這樣出身于王城神殿的六翼天使。
而卡羅掀了下眼皮，疏離且從容地朝着金發的天使微微颔首。
“人族飲用的茶水難免有些渾濁，要是不習慣的話你可以吃點水果？畢竟受農神庇佑的果實，可能更合你的胃口。”
柏西一愣，可能是沒見過對待神族還這般風輕雲淡的态度的人族。
詫異也不過一瞬，他很快便收斂了自己的情緒。
“多謝你的好意。只是我還有事得先回神殿。”
說到這裏天使輕輕将蘇瑜往卡羅那邊推了下，力道很輕，羽絨一般。
他低下頭低聲在她耳邊叮囑道。
“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神主身體還虛弱，我也不好離開太久。”
柏西說完後又朝着卡羅微微颔首，這才展開羽翼往神殿那邊飛了回去。
天使的羽翼聖潔純白，青年又是少有的六翼，展開時候如同天上鋪落下來的滿目雲彩。
蘇瑜沒忍住盯着柏西離開的身影多看了一會兒。
直到一片陰影從她頭頂落了下來，這才讓她收回了視線。
“你昨晚夜不歸宿就是因為他？”
“什麽？”
剛才柏西還在，卡羅也不好當着外人的面，尤其是神殿的人多說些什麽落了蘇瑜的面子，以免傷她自尊。
只是現在柏西走了，他也沒再壓着自己的情緒。
“還問什麽？你昨晚突然托風精靈捎帶消息說不回來了，難道不是為了陪那個天使？”
蘇瑜被說的一愣一愣的，看着卡羅少有黑了臉色的樣子，意識到他想歪了後很是哭笑不得。
“父親，你說什麽呢？我昨晚是真的有事去神殿，和柏西沒什麽關系。”
“啧，我可沒見過哪個神族對人族這麽友好過，還說沒關系。”
卡羅顯然沒有把蘇瑜的話當真，他抱着手臂淡淡掃了她脖子處。
“剛才那個天使比其他成年天使要高大些，骨架也是。他是不是已經定了性別？”
一般天使确定性別與否，前後其實變化并不算大。
在之前他們的形态也會依照自己的喜好變化成少年少女，除了把衣服全脫了根本沒辦法真正瞧處差別來。
“不愧是能百步穿楊的弓箭手，就這麽簡單打量了一眼竟然就能看出來。”
“少奉承我，轉移話題也沒用。”
卡羅擡起手往自己喉結處碰了碰，棕色的眸子閃過一絲晦暗情緒。
“你的禁術解開了？”
“果然，你早就知道我身上被施加了禁術。”
蘇瑜不自覺也摸了摸脖子處，那裏沒有了凸起，光滑如玉。
“怪不得之前你總說些神明神殿，還有不許殺生的事情。”
“父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禁術可能和神族有關？”
當時蘇瑜的母親是瞞着卡羅的，卡羅見她并不希望自己知道便一直裝作什麽都不明白。
阿爾萊德家族并不是外人看上去那樣，只是一個沒落的貴族那般簡單。
這家族裏是出過一些異端的。
不是獨獨信仰不同或者是習了什麽暗魔法的那種異端。
是真正招致了諸神之怒的。
“你母親沒和我多說，我也沒問。”
“只是世間任何禁術哪怕僞裝得再好，都逃不過神明的眼睛。被發現也是時間問題。”
“所以我這才叮囑你少靠近神殿，更別過多的接觸神族。”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是女孩子，那你還對我那麽嚴厲？”
卡羅扯了扯嘴角，伸手彈了下她腦門兒。
“我對你嚴厲是為了讓你遇到危險能夠有能力自保，等等？！你還沒回答我，剛才那個天使到底和你什麽關系。”
和卡羅所說的一樣，神族之人要比精靈更加清高倨傲。不說別的，光是柏西抱着她，親自送她回來就很可疑了。
蘇瑜知道糊弄不過去，嘆了口氣将之前到現在大致發生的事情，避重就輕的給卡羅說了下。
“……阿爾諾斯，也就是光明神和我互為半身。被魔神傷到快換代了，然後我就跟神族的人過去救了他。”
“其他的是真沒什麽了，你別亂想。”
卡羅神情微凝，在得知蘇瑜竟和阿爾諾斯互為半身後緩了許久才将這消息消化了。
“也就是說，你身上有他一部分神魂，你昨晚是去給他渡神魂的？”
“……差不多是這麽回事。”
想到渡神魂和神力竟然需要體液交換，蘇瑜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那難怪你母親他們會在你出生時候就給你施加禁術了。”
“你又知道了？”
“這有什麽難的，聯系前後稍微推敲下不就什麽都明白了？”
男人一邊說着一邊引着蘇瑜往屋子外面那個小院子走去，那裏有棵蘋果樹，樹下有幾個石凳子。
是夏日他們用來納涼坐的。
“來，坐這。”
卡羅很少和蘇瑜聊過去的事情，無論是他自己的還是關于她母親的。
“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沒給你說。”
“說實話，要不是我知道你母親從頭到尾愛的只有我一個人的話，我可能都要懷疑你是她給我戴的綠帽子了。”
“你也發現了，無論是頭發還是眼睛，乃至長相你都和我沒絲毫相像。”
“你不是說我長得像外祖母嗎？說是什麽隔代遺傳。”
卡羅擡起手揉了揉蘇瑜的腦袋，搖了搖頭。
“傻孩子我那是騙你的，我不這麽說是怕你多想。怕給你幼小的心靈造成心理創傷。”
“你母親懷你的時候我和她這才剛确定關系，連個小嘴都沒親呢。我們當時覺得你來得莫名其妙，原本是想把你給打掉的。
“可奈何你生命力太頑強，你母親吃了尋常人三倍的劑量的藥都對你沒一點兒影響。”
他說到這裏像是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情，眼角都帶上了笑紋。
“最後實在沒辦法了，怕你還沒被打掉，你母親撐不住先去了。于是我們還是決定把你生下來。”
“只是當時你母親在生你的前幾天精神狀态一直不怎麽好，晚上經常做夢，也不知道是噩夢還是什麽。我以為這是懷孕時候的正常反應，可能是缺少安全感，就守着她哄着她，并沒有往深處想。”
做夢？這讓蘇瑜想起了昨夜在神殿時候自己做的夢魇。
“母親做的夢有問題？”
“結合之後她對你用了禁術的事情來看，她多半夢到的是神主的記憶，而且還是關于你是如何來的。”
卡羅指尖微動，聲音也沉了些。
“你是光明神的半身，自然是不能為女孩子的。陰陽相克，神力相沖，得需要禁術壓制着才能存活。”
無論是前面禁術的事情，還是互為半身，或者是蘇瑜的母親瞞着這件事沒說怕家族受牽連或者蘇瑜被帶走。
這些卡羅都能夠理解。
可是只有一點他到如今都感到費解。
“你本該是男孩子的。”
阿爾諾斯的神骨神魂穩定，是男神，蘇瑜不該是女孩子的。
“但是很可惜，我下面的确沒帶把。”
卡羅聽了這話後被嗆住了，咳嗽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咳咳！你一個女孩子胡說什麽呢！不知羞！”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蘇瑜話音剛落，發覺自己聲音又低沉了幾分。
她摸了摸脖子，之前還沒有的喉結又出現了。
“我好像又變回來了？”
“你和阿爾……神主的神魂沒有完全相融，在此之前你這禁術解不了，也不能解。”
“只是魔力效力減弱了些，之後可能會時不時變回女孩子。”
卡羅擡起手握成拳抵在唇邊，掩飾着剛才差點說了阿爾諾斯的名字的事情。
好在蘇瑜也直呼慣了阿爾諾斯，因此也沒覺得有什麽好奇怪的。
“那如果有一天我和他神魂完全相融了呢？是只是禁術解開了，還是說我也會跟着消失？”
蘇瑜并不覺得[消失]有什麽可怕的，畢竟她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消失了可能便意味着回去了。
卡羅沒有立刻回應蘇瑜，斟酌了許久後這才動了動嘴皮。
“你不會消失，不過你會面臨抉擇。”
“要麽恢複女身變回人族，要麽接受神格成為神族。”
“聽上去都對我沒什麽太大影響。”
如果是旁人得知能夠獲得神格一定會激動不已，然而在蘇瑜看來成為人族還是神族沒太大區別。
“果然，無論是成人還是成神，活的清醒些總歸是好些。”
“父親，謝謝你為我解惑。”
“……你倒是看得開。”
卡羅見蘇瑜并沒有因為突然得知了這些事情而感到迷惘，他心下松了一口氣。
他起身伸了個懶腰準備回屋子裏再眯一會的時候，想到了什麽回頭看向蘇瑜。
“對了，你一會兒得空去你花圃那兒看看你那幾個花精靈吧。”
“也不知道她們怎麽回事，從前幾天開始就一直郁郁寡歡的。我好心給她們澆水，她們有時候還會把葉子上的水抖我一身。”
想到這裏卡羅不滿地皺了皺眉。
“都是被你慣的。除了那些王族精靈，我還從沒有見過脾氣這麽壞的。”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被說慣着小精靈了，之前洛壬也委婉地提醒過蘇瑜。
她嘆了口氣，也沒反駁什麽。
“估計是我昨天沒回來陪她們，她們鬧脾氣了。我去看看，安撫安撫幾句應該就聽話了。”
蘇瑜以為她們生氣是因為這件事。
于是調配了她們平日喜歡的生長藥水，這才拿着花灑過去。
穿着紅裙子的花精靈坐在花蕊裏，蔫耷耷地低着腦袋，一旁的樹精靈也沒什麽精神。
“小玫瑰？”
她将聲音放低了些，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碰觸了下花精靈的腦袋。
“蘇瑜！你回來啦！”
聽到熟悉的聲音，花精靈猛地擡頭看了過來。
她的眼睛一亮，連忙飛起來落在了蘇瑜的肩膀上。
下意識想要和以往時候一樣親近地蹭蹭她，親親她。
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花精靈眼神一黯，又扇動着翅膀無精打采地回到了柔軟的花葉之間。
“怎麽了？是不是因為我昨天沒回來，所以你不高興了？”
這花圃裏的精靈是蘇瑜随手灑的種子種出來的，這嬌縱的性子也是她寵出來的。
蘇瑜不介意她們和自己鬧別扭，也有耐心哄。
“她沒生氣。”
一旁的薔薇先開了口，她沒玫瑰那麽嬌氣，性子也獨立。
沒玫瑰那麽依賴蘇瑜。
她從柔軟的花瓣裏探出腦袋，綠色的眸子澄澈，直勾勾地盯着蘇瑜。
“蘇瑜，她是吃醋了。”
“吃醋？”
“對呀，還是吃的殿下的醋。”
“殿下前天回森林時候路過弗蘭奇小鎮，見你還沒回來就來花圃這邊休息了會兒，和我們聊了聊天。”
不過聊的大多都是蘇瑜的事情就對了。
蘇瑜一愣，緩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殿下”指的是洛壬。
她長長的睫羽顫了下，稍微彎腰和玫瑰平視。
“他說你什麽了嗎？”
“……沒有。殿下很好，和我們這些低等精靈聊天的時候也很溫柔。”
花精靈說話甕聲甕氣的，低着頭就是不看蘇瑜。
“他還教了我們怎麽快速凝魔力，設置防禦光屏保護自己。”
“這是好事啊，那你幹什麽還不高興，還吃什麽醋？”
她紅唇抿了抿，小手不自覺攥緊了漂亮的紅裙子。弄出了好些褶皺。
“哎呀，多大點事呀，幹什麽吞吞吐吐半天都說不出來？”
薔薇飛出來落在蘇瑜的肩膀，将她耳邊的頭發撥開。
“就是殿下說很喜歡你，想要多了解了解你的事情。明明就這麽很平常的一句話，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是殿下走了之後玫瑰就悶悶不樂了，她總說是殿下喜歡你，你要被殿下搶走了。她長得沒殿下好看，也沒殿下厲害，你之後會不要她了。”
蘇瑜怔住了，而後低頭看了一眼玫瑰精靈，見她紅着眼眶包着眼淚的樣子。
她擡起手握成拳抵在唇邊，最後實在沒忍住還是笑了出聲。
“你這小腦袋瓜成天都在想什麽啊，我和洛壬只是朋友而已。”
“可，可是他知道你是女孩子！這明明是我們之間的秘密的！但是你告訴他了！”
小玫瑰鼓着腮幫委屈巴巴地瞪着蘇瑜，淚眼汪汪的很是可憐。
“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啊？你不能喜歡上他啊蘇瑜，王族規矩可多了，他們和神族一樣看不起人族。”
“你要是真的跟了殿下，肯定會吃苦頭的！”
“放心，他說喜歡我想了解我，只是因為我和他是朋友而已。沒別的意思。”
玫瑰聽進去了些，眨了眨眼睛看向蘇瑜。
“真的嗎？那，那你也會想要了解殿下嗎？”
精靈的思維單純又直白，她只是下意識這麽問了蘇瑜。
可蘇瑜一時半會兒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那你先告訴我，他問了你們什麽？”
因為想不出怎麽回答，蘇瑜決定抄答案。
“我知道我知道！”
薔薇輕輕扯了下蘇瑜的頭發，剪她看過來了後這才掰着手指數着。
“殿下問我們你喜歡什麽食物，喜歡什麽顏色，喜歡什麽鳥獸的弓羽？”
“還有，殿下還讓我們在你回來的時候問問你，問你……”
她想了一會兒沒想出來，倒是一旁一直靜默地站立在院子中間的樹精靈搖動了下枝葉。
“殿下讓我們問你，你喜歡什麽花？”
蘇瑜眨了眨眼睛，盡管有點兒突然，但是瞧着玫瑰還有點兒失落。
她勾唇，順着回了個“玫瑰”。
結果話音剛落，花圃連帶着院子處驟然開滿了玫瑰。
豔麗如芍藥，熱情又濃烈，全然映照在蘇瑜的視野之中。
她恍惚了會兒，歪着頭又試探地說了句。
“那薔薇？”
果不其然，有一處又開滿了各色的薔薇。和玫瑰一并，如花海一般包圍着蘇瑜。
蘇瑜沉默了一瞬，她擡起手摩挲了下下巴。
這是在向她炫耀自己的魔力強大嗎？
“不愧是掌萬千草木生長的王族精靈，果然厲害。”
“可惜我的花圃就這麽大，這麽多花開着我這院子裏實在太占地方了。”
她微皺了皺眉，想了下，伸手撫摸了下周圍的花葉。
“我收回剛才的話，我不喜歡薔薇也不喜歡玫瑰了。”
“你們可以暫時回去嗎？”
周圍的花兒似乎聽懂了，花葉微動還沒有來得及收斂。
一旁的玫瑰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你，你果然不喜歡我了嗚嗚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