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修)
天一暗下來四周便被一片靜默籠罩。
王城裏還好,沒有因為黑夜的來臨而沉靜,反而迎來了另一種繁華熱鬧。
白日的攤位收了,夜市卻正開始,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
到處光亮一片,遠遠望去像是星辰細碎。
然而在弗蘭奇小鎮,夜晚便沒有那般明亮如白晝。
這裏靠近森林,遠離王城,是個很偏遠的地方。
小鎮上總共就住了一百多來人,家家戶戶隔得也不近。
到了晚上,燈光隐約,除了蟲鳴鳥叫之外幾乎聽不到其他什麽聲音。
盡管最近卡羅不需要再去森林裏狩獵,但是他人也閑不住,就算不外出也沒有停止打磨他那幾支羽箭。
“現在都什麽時候了?怎麽蘇珊還沒有回來?”
卡羅将最後一把羽箭磨到光潔鋒利的時候,這才擡頭揉了揉酸澀的脖子。
他擡眸往窗外一看,不想外面天都完全暗了。
“她早上去的茶會,就算開到下午這個時候也該回來了啊。難不成那個聖女和她一見如故,還留她在神殿留宿一晚不成?”
他說到這裏微微皺了皺眉,将手中的羽箭放到了身後的箭筒裏。
“蘇瑜,你在家裏待着,我王城一趟看看。晚上她一個女孩子我實在不放心。”
之前卡羅還說就算晚了神殿的人也會派人将蘇珊給送回來,然而真正到這個時候他反而是最着急的那個。
Advertisement
神殿的人辦事他自然信任,但夜晚着實是一個讓人不安的時刻。
他還是想要親自去确認,領着蘇珊回家才算安心。
“父親,還是讓我去吧。”
蘇瑜眼眸望着外面一片墨色,而後起身稍微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皺。
“不知道怎麽回事,從傍晚開始我心裏就不怎麽踏實。”
“總感覺有什麽事要發生。”
“呸呸呸,你說什麽呢!你可別咒你妹妹!”
蘇珊和蘇瑜兩兄妹之間從小就有一種心靈感應,不過這種感應是偶爾。
每一次卻都很準。
每當蘇瑜說這話的時候卡羅嘴上都會下意識這麽說,像是求個心安。
但是他面上神情還是不由得凝重了起來。
“從王城回來的路有兩條,以防萬一,我們兩個一起去吧。”
卡羅說着将另一個小一點的箭筒扔給了蘇瑜,裏面有兩支被磨得锃亮還反射着寒光的羽箭。
“這個你拿着。”
“像我們這種遠離王城沒有神殿庇護的小鎮,萬一遇到什麽狼人和魔獸還是得靠自己保命。”
蘇瑜接過箭筒。
她拿在手上掂量了下,還挺輕巧,不怎麽重。
兩人出門便分開往王城那邊過去,路徑不同,目的地卻是相同。
蘇瑜走的是那條稍偏的小徑,靠近森林些,除了雜草叢生有些擋着路之外沒什麽其他問題。
她拿着一支羽箭撥開前面的草葉,迎着頭上皎潔的月光沉着眸色徑直往前面走着。
清風明月,她的眉眼微斂。
在四周籠罩的墨色之中,蘇瑜的臉上沒有絲毫畏懼或者慌張。
她一步一步踩着草葉,從容不迫。
宛若邁着臺階而上,接受加冕的王。
神殿這邊雖不大放心讓尤利塞斯單獨将蘇珊送回去。
可因為兩者實力相差懸殊,就算這個時候大天使長來了他們也奈何不了對方分毫。
在雙方僵持了許久後,尤利塞斯“體貼”的解開了林夏的禁言。
她感覺到扼住喉嚨的那股寒意明顯褪去了,這才沉聲開了口。
“既然是親王陛下的意思,我們自然沒辦法違抗。”
夜晚本就寒冷,尤其是在面對眼前的男人的時候。
似乎連空氣都能跟着一并凍結。
林夏試探着動了動微涼的手指。
在感受到了淺淡的溫度後,她藍色的眸子閃了閃。
“不過你能立誓保證不傷害她嗎?”
男人沒有把林夏的話放在心上。
他拿着傘柄的手輕輕轉動着傘面,帶起的夜風将她的發給拂起些許。
“你放心,我沒那麽惡趣味會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下手。”
“可我不信任你。”
林夏的話不僅讓尤利塞斯手上動作一頓,就連旁邊的神官也被驚吓得一身冷汗。
此時黃昏已過,晚霞也完全隐沒在了地平線之下。
尤利塞斯骨節分明的手輕輕點了點傘柄,卻并沒有将它收起來的打算。
“聖女殿下,我明白你的顧慮。”
“只是我不受任何人的威脅和束縛。”
“不是威脅。”
林夏深吸了一口氣,竭力壓制住心頭的畏懼,強迫自己擡頭直視着對方。
“是祈願。”
“我願以聖女的名義向你祈願,只要你能将蘇珊平安送回。我會給與你相應的回報。”
“聖女殿下?!”
神官因為林夏這話而震驚到睜大了眼睛。
要知道神殿的人一生侍奉神明。
身體和靈魂,應當是完完全全屬于神明的。
林夏是聖女,是神明擇中的孩子。如今她向血族的親王祈願,近乎算是亵渎神明了。
是要被判重罪的。
尤利塞斯看着神官慌亂卻不知該如何制止的模樣,又掃了一眼強裝鎮定一臉嚴肅的少女。
他勾唇笑了笑。
傘面遮掩住了他的上半臉,殷紅的薄唇弧度清淺,若隐若現。
“光明神那家夥眼光不錯,至少從這次擇聖女上來說。”
“我對信奉神明之人的鮮血沒有任何欲望。”
“不過你愉悅了我,我可以為你破例一次。”
尤利塞斯說着不知從哪裏拿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他緩緩劃破了掌心,殷紅的血珠順着滴落下來。
血落在地上,瞬間有瑰麗的紅光閃爍,凝成了一道血陣。
尤利塞斯将劃破的手擡起放到了唇邊,他暧昧地舔舐了下掌心,唇上立刻染上了一抹殷紅。
“殿下,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他沒有留意林夏他們是什麽反應,只垂眸看着從剛才就愣着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的蘇珊。
尤利塞斯微微彎腰,極為紳士地朝着她伸出了一只手。
“別害怕,我不會傷害我為數不多的信徒。”
男人的聲音低沉溫柔,好似情人的低語呢喃,讓蘇珊沒忍住紅了臉。
蘇珊本就是尤利塞斯的信徒,在面對他的時候更多的不是害怕,而是緊張。
她看着對方伸過來的那只手,深吸了口氣後這才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男人低笑了一聲,輕輕握住蘇珊柔軟的小手。
蘇珊感覺到對方的手很涼,但是并不粗糙,似綢緞寶玉一般細膩舒服。
她任由着尤利塞斯牽着自己。
在和林夏揮手告別後,蘇珊這才鼓起勇氣擡頭看向被傘面遮掩容貌的男人。
“你真的是尤利塞斯大人嗎?”
“我看上去不像嗎?”
大約是因為蘇珊是他的信徒。
尤利塞斯在和她說話的時候,聲音要比之前和林夏對話的時候柔和好些。
“沒有沒有,我就是覺得特別不真實。沒想到我竟然這麽容易就能見到你,而且都還不用禱告呢。”
蘇珊是真的開心。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很亮,臉上的笑容也燦爛,像是春日的花葉。
“那尤利塞斯大人,上次雨夜我禱告的時候你是不是也來了?還是我的幻覺?”
蘇珊本就還是個孩子,她不像王城的貴族小姐那樣早早就被灌輸了神明至上,或者尊卑貴賤的思想。
因為見到了自己信仰之人,還能夠與他這麽親近。
所以她由衷的感到快樂,一時之間話也多了起來。
尤利塞斯話不算多,卻也會偶爾回應她幾句。
他的聲音很好聽,和這片靜谧的夜色近乎融在了一起。
蘇珊覺得他完全屬于黑夜,連周圍的夜風都缱绻纏繞着他。
尤利塞斯的頭發很長,他沒怎麽打理,全然溫順搭在肩上。
風将他的頭發拂了一縷,掃在了少女的面頰。
“尤利塞斯大人,你的頭發真好看。和我哥哥一樣,他也是黑色的。”
黑發在聖羅大陸并不是什麽常見的發色,蘇珊在留意到尤利塞斯頭發的時候便有些移不開視線。
聽到蘇珊提到了蘇瑜,尤利塞斯一下子便想起了那個曾揚言要把自己牙給崩了的少年。
“人族裏能有這樣純粹的黑發,的确挺少見的。”
“嘿嘿嘿是的,我父親還有鎮子裏的人也覺得很少見。瑪麗阿姨還說我哥哥是被神明眷顧的人,說她要是早點兒定下信仰的話我們家族肯定能立刻得到封地搬到王城裏住的。”
蘇珊一邊說着一邊牽着尤利塞斯往自己家方向走,結果不知怎麽的。
她正準備拐個彎,不想男人卻驟然停住了腳步。
“怎麽了尤利塞斯大人?你怎麽突然停……?!”
少女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完,一支羽箭破風而來,直往尤利塞斯方向刺了過來。
“尤利塞斯大人!小心!”
蘇珊反應很快,想要一把将尤利塞斯給推開,避開那支箭。
然而那箭的速度太快,她還沒有來得及推開對方,那箭便往男人面門而去。
在蘇珊以為這一箭避無可避的時候,那支羽箭懸停在了半空。
在距離尤利塞斯一拳的地方驟然停住。
他手擡起,正準備拿住了那支羽箭。
停住的羽箭不知為何突然突破桎梏,恢複了原有的速度。
尤利塞斯微微側臉避開了,只是箭風強勁,還是擦斷了他一縷頭發。
他薄唇微抿,擡眸往前面羽箭過來的地方看去。
蘇瑜手中還有一支羽箭,她引弓将弦拉滿。
和她手中的羽箭一樣,她的眸色冷冽,面上也如覆上了一層霜雪。
“哥哥……”
蘇珊沒想到兩人會是以這樣的方式見面,一時之間劍弩弓張的,很是駭人。
她從沒有見過蘇瑜這般冷漠的模樣。
蘇珊咽了咽口水,剛想要說些什麽,卻被對方冷冷的視線給止住了。
“蘇珊,過來。”
“哥哥,尤利塞斯大人他沒有對我怎麽樣,而且今天還是他送我回家的。”
蘇瑜對危險的事物有着很敏銳的直覺,越危險的存在,她感知的越強烈。
卡羅曾說她要是不出身在貴族的話,她會是個骁勇的戰士。
在遠遠看到尤利塞斯的瞬間,蘇瑜都沒來得及思考,手便先動了。
那支羽箭是警告,也是她決絕的态度。
蘇瑜知道她不是對方的對手,但是她沒有絲毫畏懼。
她手中的弓箭沒有放下,直直對着尤利塞斯。
“閣下,如果真如她所說,我很感謝你将我妹妹平安送回。”
她一邊說着一邊往尤利塞斯所在方向走過去,在距離一兩步的地方站定。
傘面遮掩着也并不會妨礙他視物,他看着蘇瑜拿着羽箭指着自己,一臉的戒備。
“一言不合以箭相向,這就是你感謝別人的方式嗎?”
蘇瑜示意蘇珊到她身後來,可少女剛要過去,尤利塞斯卻沒打算松手。
而是直接稍微用力,将蘇珊帶入了自己的懷裏。
“松開她。”
蘇瑜的臉色黑得厲害,怒火讓她拿箭的手也有些顫抖。
尤利塞斯對于蘇瑜的話充耳不聞,他修長的手輕輕搭在蘇珊的腰間。
他微微低頭将下颌放在了蘇珊的肩膀。
姿态親昵又暧昧。
“我現在反悔了。”
“畢竟世上哪有免費的午餐?”
尤利塞斯的手從蘇珊的腰間往上,最後落在她的脖頸處。
“我這麽辛辛苦苦從王城那裏将她送回來,怎麽着也得收點報酬吧。”
他用指腹輕輕摩挲着蘇珊的肌膚,酥酥麻麻的讓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蘇瑜手不自覺用力了些,指骨也泛白。
她沉默了半晌,最後将手中的羽箭放下。
“別傷她。”
蘇瑜說着用羽箭的箭矢劃破自己的手指,殷紅的血珠立刻沁了出來。
“報酬我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