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 遺孤
你到底邁出了那一步,戰戰兢兢又渾渾噩噩。你只顧向前走,然而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哪裏是前方。
從塔中出來後他整日整夜的睡覺,有那麽幾個時候你疑心他停止了呼吸,匆忙給他喂血。後來稍微清醒時他給了你一個清晰的指示:及時離開巴別塔的勢力範圍,但是不要走直路。然後就是日複一日的補魔。如今他的從出塔後開始發作的昏沉欲睡、形容萎靡已經結束得七七八八,這次讓你出來買的藥也不是必須,不,就算這些都沒好轉,你知道他仍然有無數的辦法活下去,活得好,也不必用盡手段就能輕易找到你。魔偶、陶偶、構裝生命、法陣、藥劑、監控魔眼……他從巴別塔受了聯盟最好的法術教育,這些他從不瞞着你。
如今行程結束,他理應不再需要你。你不能再想他了。
你幾乎只憑借長年累月訓練形成的本能從城鎮行走到荒野,又從荒野回轉到城鎮。契約帶來的感應力很快就模糊了。你知道你離他越來越遠,開始安定,開始茫然,他沒有追上來,他沒有來。
他竟然沒有來。他果然沒有來。
回神時竟已不知不覺靠近阿卡契,你曾經的故鄉。去看一眼吧,你想。
時隔近一年,你在夏末的傍晚再一次走上阿卡契的街道,來到那棟熟悉的房屋跟前。門牌上的“修伊”兩字已經去掉了,屋裏正在吃晚餐的人們也不是熟悉的面孔與聲音。愛娜她們也離開了,不論是改嫁還是搬遷,總之你在這兒最後的羁絆也沒有了。
你來到酒館補充食水,今夜你打算宿在郊外。阿卡契本身就不是很熱鬧的城鎮,來往的行商不多,這天也一樣,于是大堂只有三三兩兩錯過飯點的食客,和一個慢吞吞收拾殘羹冷炙的小丫頭。你坐下來,突然覺得從骨子裏泛出一種疲倦來。你要問嗎,愛娜好不好,問了又怎樣呢?
然後就在這時,你聽到後廚傳來尖聲的埋怨:“瑪莎!你這個死小鬼,還不快點把碗收回來!”
你猛地回頭看,那穿着灰不溜秋的肥大衣服的小女孩有着暗紅色的頭發,一雙暗色的眸子裏是熟悉的菱形的瞳孔,臉盤的輪廓隐約可看出故人的痕跡。
你裹挾着逼人的氣勢問責酒館老板,逼問愛娜的下落和房屋的轉讓,而老板支支吾吾不肯回答。直到你按耐不住這幾日累積的怒氣,一掌劈碎了酒館的桌子,才有個扁嘴唇的婦人聽聞聲音從後廚砸着鍋出來,邊跑邊潑辣喊道:“那賤女人早就死掉啦!要不是看在房子的份上,誰會願意照顧一個光吃不幹活的拖油瓶!”
“你是她什麽人,要帶走先把夥食費結……結……”她看着粉碎的桌子不說話了。這是你平生第一次濫用你的武力,沒來由的,你竟感到心裏暢快了一些。
你不再管那貪圖小利的夫妻倆,徑自走到瑪莎面前,在她面前蹲下:“瑪莎,我是你……父親。你願意跟我走嗎?”
她看起來不大像同齡孩子,整個大一圈,這也是你第一眼沒認出她的原因,但是又很瘦很瘦,好像只有一把骨頭,眼眶深深凹下去。她靜靜看着你,你從那眼神中看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早熟來,認定她有做決定的資格,耐心等待她。過了好一會兒,她向前走了一步,慢慢把她的手放在了你膝蓋上,又一會兒,她整個兒抱住了你的腿。她這樣小,這樣瘦。如今你要照顧她了。
你到底付了一筆小小的費用,贖回了店老板手中愛娜的遺物,那對你們戴過的廉價的戒指。據說她是突發肺病死的,是真是假你也無從追究。你帶瑪莎去祭掃了她在郊外墓地簡陋的墳茔,也把那對戒指埋葬在哪兒。
起身的時候你回憶自己漫長的一生,那些和你有着聯系的人,在巴別塔熄滅了一個,在阿卡契埋葬了一個,在不知名的鄉鎮你親手抛棄了一個。如今你只有瑪莎了。想到這裏,你眼眶裏終于吝啬地落下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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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帶她四處奔波,只去不大不小的中小城鎮,在每一個地方只短暫地拘留,找一份體力勞作養活自己和瑪莎。到第五個的時候,你判斷身後并沒有人跟着,終于定居下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就好像本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