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觀察
作為一個有意志力的法師,只要條件許可,你從不在準備不完全的時候就倉促行事。
當天從下午七點到淩晨三點的後八個小時的工作時間,你強迫自己專心結束之前做了一半的某個課題,故意一點兒也不去看、也盡力不去想那個就在隔壁卧室修養的、帶給自己一大堆額外工作量的罪魁禍首。為了實驗條件的恒定,整個實驗室區域都覆蓋了恒溫恒濕的魔法陣,甚至窗戶上也附有調控光強的煉金裝置和過濾瘴氣的新風系統,确保來自外界的幹擾最大程度的被排除在外。此外,你已經對該個體做了全套體檢,甚至還進行了昂貴的沼澤地常見動植物三百種過敏源測試——你并不想因為喂食基本的維生物質而引起什麽拮抗死亡之類的情況——并在此基礎上完成了喂食和給水。總而言之,無論是從積累的數據還是從理論上講,他都不需要額外的看護了,的确實在沒什麽可以操心的。
你提前十二分鐘完成了預備好的工作項目,并且記錄了今日的工作日志。然後你在實驗室的魔力增幅區域給自己釋放了一個除塵咒——盡管除塵咒只消耗一點兒魔力,你下意識地想要節約一點——效果出奇的好,這預示着今日這草率的補魔非常、非常、非常高效。
它甚至讓你感到前所未有的飽足感。
但對你來說,這反而不符合你的利益。
魔化體質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就是容易出現成瘾性。這裏忽略五千字原理介紹,簡單地講,就是每次補魔都必須比上一次的程度更強,才能起到一樣的作用。無論采取怎樣的方式,都一樣是單向的累加。
在這過去的十五年裏你花了無與倫比的精力,堪堪通過強行控制魔化體制的單向增幅和采用不同種類魔物的血液采補的方式,将單位次數體液交換的下限控制在你可以應付的程度。你對此引以為傲。
如今,因為一次過度補魔,一切都要重新考慮了。
你不由得感到分外煩躁。不要緊,你想,總有辦法解決的,畢竟你已經跟這帶來巨大利益的、不大不小的麻煩抗争了二十年之久,還能有什麽情況比這更差的呢?
你判斷補魔的的确确擡高了阈值,因為你竟然有多餘的心情去考慮一些降低效率的事情了。
你的卧室極為狹小,只有一張床的空間,牆上挂着幾件備用睡袍,有一個很小的窗戶同外界連通,僅此而已。你從來不在床上做補充睡眠以外的事,每次睡眠不超過三小時,所以并沒有花什麽多餘的精力裝飾它。當然,對于你如果在卧室待得更久,是否會對它進行一定優化這樣無聊的假設,你是持懷疑态度的。
和實驗室其他部分一樣,它有着能夠抵抗一支亡靈天災大軍三分鐘全力法術轟炸的防禦水準,這個時間足夠你做出下一步的防禦反應,或是采取不得已的逃跑措施。
總而言之,你的聖職受試者正安穩地睡在這個堡壘一般嚴密防護的黑法師基地內部,享受一流的、從頭發絲到直腸深處的看護服務。你為自己堅持實踐實驗倫理高興了一秒鐘,也為這實驗如此耗時耗材料感到憂心忡忡,還有幾分妒忌他的好運氣: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在死神面前撿回一條命,并從瑪莎沼澤最具影響力和學術威懾力的黑法師這裏把自己高額的醫療費用賒賬21小時的。
你隐晦地憤憤不平,大部分為自己暫時的收支不平衡,少部分為命運三女神的不公。
這時候你發現自己沒有在5分鐘內進入睡眠,你推斷這同樣是過度補魔帶來的後遺症。你打開照明開關,決定用這多餘的時間檢查你的被試人的其餘基礎身體條件——那些之前被你刻意忽略的、屬于人類社會愚蠢審美相關的因素。之前你認為它們對事情的推進一點幫助也沒有,如今你想反正多出來一段時間,不妨也做一下記錄。
你難得地沒有對自己的檢查嚴謹性提出進一步的要求,反正是多出來的時間,你會做好“需要核實”的備注,所以怎麽發散思維都無幹緊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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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被試有着栗子色的直短發——哦栗子,一種除了作為飼料一無是處的澱粉供給物,還恰好不适應沼澤的氣候環境——和黑褐色的虹膜,臉廓柔和,鼻梁偏高,膚色淺黃。你推斷他有着純粹的人類血統,先祖可能來自海洋那頭的島國。這個結論也可以簡單地從他接受過聖職者的訓練而證實——卡特聯邦一向自诩對各族人民包容愛護,卻從來不曾讓任何一個混血進入聖職者的訓練隊伍。
左手和右手的繭分布并不相同,而腿根部的加厚皮膚看起來有了一段時日。你推斷這是一個接受過超過十年馬上騎兵訓練的個體,但不怎麽地在近十來年選擇了左手盾牌,右手連枷或長錘的步行作戰模式。對應的武器大概是在逃遁的過程遺失了,你無法證實到底是哪一種。胸口的聖職者登記牌顯示,一直到三年前他都是一個在信奉聖母沙耶爾的中等規模教會的高層聖職者隊伍中,直到退役。雅蘭?維森特是他的名字。
他再無其他随身物品,除了懷中有一個做工簡陋的吊墜,打開後裏面貼着一個抱小孩的婦女的照片。考慮到他右手上有過戒痕,你可以從這兒簡單推斷他的家庭情況:已婚,已育,可能離異。
愚蠢的人類的社會關系,浪費生命,你這樣總結。
此時你終于留意到這位名叫雅蘭的人類臉上不正常的潮紅了。你簡單的觀察後發覺他在發燒。你當然可以放任不管,淩晨是免疫效果增幅的正常周期,很可能不需要半天他就能好轉。
但是你也可以選擇放血,程度控制恰當的時候,這種古老的療法能夠出人意料的、稍稍減低過度的免疫反應,原始人撞大運一般的科研成果。而且這還有一個好處,你覺得你不會讓這流出的鮮血浪費的。
你意識到半夜魔的體質取代了半魅魔的體質,悄無聲息地影響你的決策。近段時日你越來越無法控制魔化的方向,好在半夜魔的特性你一向熟悉。
但反正最終的結論是沒有浪費,計劃之中,于是你并不抗拒地遵從了內心的渴望,用尖牙破開前聖職者的頸側動脈。唾液中的有效成分阻止了血凝,也産生了一種安撫的效果。被試的神情漸漸轉向恬靜,你聽到他低聲呢喃:“沙耶爾媽媽”。
呵,一個離了職的虔信者,把來自惡魔的歡愉當作了神跡。
多麽荒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