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孩子洗過臉後,露出了原來的模樣。
他五官精致,皮膚白嫩,如果再換套像樣的衣服,說他是富家小公子,也不會有人懷疑,而且孩子雖然吃得又急又快,但吃相很斯文,可見他有接受過良好的家教,不是出身底層社會的人。
蘇唯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重新倒了茶給他,問:“你叫什麽名字?”
“長生。”聽了他們剛才的對答,孩子也學着說:“長生不老的長生。”
“姓什麽?”
“嗯……不知道,就記得爺爺這樣叫我。”
“爺爺在哪裏?”
“他不見了。”
“不見了?”
“是的,爺爺很兇,不過他會帶我去吃好吃的,還給我穿漂亮衣服,後來他帶我去一個很大的宅院裏,說我以後都會住在那裏,等我睡覺醒來,爺爺就不見了,我跑出來找爺爺,誰知被宅院的人發現了,他們很兇地說抓到我就打斷我的腿,我躲在一個大櫃子裏不敢出聲,等我再醒來,就發現自己在船上了。”
“那你除了爺爺之外,還有別的親人嗎?”
“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我就記得一醒來,就看到爺爺,他還給我喝一種很難喝很難喝的藥,我不想喝,可是不喝就要餓肚子。”
長生的話說得還算有條理,蘇唯跟沈玉書大致都聽懂了。
這孩子應該是被人販子拐賣出來的,還怕他記得以前的事,不斷給他灌藥。
孩子口中的大戶人家多半是風月場所,還好他逃了出來,又剛好藏在貨櫃裏,才會被裝上船,奇怪的是小孩說話字正腔圓,不像是廣州那邊的口音,無法猜測他的家鄉是哪裏。
“那你的小寵物又是怎麽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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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花生?它是我在船上認識的,我們住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食物也一起吃,它很聰明的,非常非常聰明。”
長生很自豪地說着,又伸手摸摸小松鼠的頭。
蘇唯突然發現小松鼠盤子裏的食物都消失了,再看到長生的口袋鼓鼓的,原來不知什麽時候它把零食都轉移掉了。
小松鼠的個頭才十幾公分,從顏色跟身上的花紋來看,應該是花栗鼠。
小家夥看起來挺機靈的,蘇唯摸摸它的尾巴,它大概也知道飯是誰請的,所以不像咬胖子時那麽兇,還沖蘇唯搖搖尾巴,做出可愛的樣子。
職業關系,蘇唯沒有養寵物的經驗,他對這種小東西很感興趣,說:“原來是花生醬啊。”
“不是花生醬,是花生。”
“‘醬’是我們現代……我的家鄉對可愛生物的叫法,不是吃的那個。”
“所以蘇哥哥,有人叫你‘蘇醬’嗎?”
“你太聰明了,一點就通,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人這樣叫過我。”
他被叫得最多的是混蛋騙子,跟可愛一點都不沾邊。
沈玉書聽着他們的對話,又觀察蘇唯,思索這個小偷的家鄉是哪裏,有哪個種族的頭發是又有綠又有藍的。
他想了很久都沒找到答案,他留洋兩年,也算是見多識廣了,卻沒見過這種發色的人,更別說他那些奇怪的舉止還有小飾物。
所以此刻沈玉書心裏除了對蘇唯的偷竊行為感到厭惡外,還多了幾分好奇。
蘇唯問完了,靠在椅背上看沈玉書,意思是問這孩子怎麽辦?
長生也吃完飯了,打了個飽嗝,小心翼翼地注視他們。
流浪生活讓孩子懂得察言觀色,他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吃了上頓沒下頓還好說,等船到了港口,他連船票都沒有,那只能聽天由命了。
沈玉書沒說話,迎着蘇唯的目光看過去,蘇唯兩手一攤。
“這種事你別問我,我不做慈善事業的。”
“他還是個孩子,既然遇上了,總要想辦法送他回家。”
“你有時間你送啊,我負責他的船票,已經做大善事了。”
沈玉書又沒聽懂他在說什麽,但有一句他懂了,蘇唯不會幫忙。
他原本就不該寄希望在一個小偷身上,這種人該送去牢房,而不是任由他無法無天。
沈玉書對長生一語雙關地說:“不管怎樣,你都不該偷東西,這世上大家都在自食其力地生活,偷盜者就算一時得逞,最終也會被世人鄙視。”
對面傳來咳嗽聲,蘇唯正在喝茶,被他的話嗆到了,捂着嘴巴咳嗽起來。
長生看看他,又看看沈玉書,可憐巴巴地說:“對不起,我知道偷東西是不對的,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哥哥,你救救我吧。”
蘇唯止住咳嗽,正色說:“不,竊鈎者誅,竊國者侯,這世上每個人都在偷東西,有人偷名有人偷利,所以一件事一體兩面,沒有絕對的是非對錯,端看你偷的是什麽。”
孩子聽不懂,臉上寫滿了迷惑的表情,沈玉書沒好氣地說:“你這是謬論。”
“通常被倡導的都是我這樣的言論,尤其是在這個時代裏。”
沈玉書沒有再反駁,因為他知道蘇唯說的都是實話。
在這個動蕩的年代裏,強敵四起,戰亂不斷,有手段的人飛黃騰達,而正直的人卻被打擊鎮壓,這些道理沈玉書都懂,但懂得跟接受是兩回事。
晚飯吃完了,蘇唯拿着他中意的自畫像起身告辭,沈玉書沒挽留他,而是說:“請付錢。”
“付什麽錢?”
“飯錢。”
“欸?我記得剛才好像某人說他做東的。”
“不錯,我做東,你掏錢。”對視蘇唯的目光,沈玉書一字一頓地說:“因為我的錢包在你那裏。”
“你有證據嗎?”
“沒有,要說有,大概證據也在海底,但我相信自己的判斷,你是賊,這毫無疑問。”
“說話也是要講證據的。”
“我心裏清楚就行了,”沈玉書再次說:“所以你掏錢。”
蘇唯聳聳肩,真是個不好說話的男人,而且他不好說話的程度比沈傲有過之而無不及。
“好吧,看在你長得帥的份上,這次我請,下次記得回請喔。”
他叫來侍應生付了錢,看長生的目光一直盯着剩下的甜餅,他又讓侍應生打了包。
三人出了餐廳,蘇唯将點心給了長生,問沈玉書,“你真要收留他?”
“我是照顧他,到找到他家人為止。”
“天下這麽大,要找他的家人,可不是件簡單的事。”
其實蘇唯更想說,亂世之中這樣的事情太多了,你都管得過來嗎?
不過想想,沈玉書要做什麽跟他沒關系,要是沈玉書跟沈傲真有什麽淵源的話,他對這種事置之不理,反而奇怪。
沈家的人大概都是這樣的個□□。
他轉身要走,被沈玉書叫住,問道:“兄臺的客房是幾號?”
蘇唯回頭笑道:“你要半夜找我幽會嗎?”
“我只是想了解是不是狡兔都有三窟。”
“沒,我就一間房,不過我的房間不喜歡不熟悉的人光顧。”
蘇唯走回來,因為喝了酒,他的腳步有些踉跄,上前親熱地搭住沈玉書的肩膀,道:“下次如果你能再順利抓到我的話,我就答應告訴你我的房號……啊對了,福爾摩斯大人,你又推理錯了一件事。”
他靠得很近,嘴唇幾乎貼到了沈玉書的臉頰上,除了吞吐的酒氣外,還帶着某種香氣。
這舉動既暧昧又無禮,充滿了調情的味道。
沈玉書從來沒遇到過這麽不檢點的人,他的臉紅了,厭惡地将蘇唯推開,推動時卻發現他的身體很軟,完全沒有成年男子的韌度,那香氣也很奇怪,類似古龍水的味道,卻又更清新,不由得一愣,就見蘇唯随着他的推搡向前栽去,差點跌到甲板上。
還好蘇唯及時扶住了牆,面對沈玉書的粗暴行為,他沒在意,哈哈一笑,一搖三晃地離開了。
沈玉書還在為他的放肆耿耿于懷,掏手帕要擦臉,卻摸到了一個硬東西,拿出來一看,那東西不是別的,正是他被偷的錢包,再打開檢查裏面,錢幣跟船票也都完好無損。
難怪剛才蘇唯說他又推理錯了,原來是指這件事,小偷沒有把他的錢包丢海裏,反而原物奉還了。
可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要知道偷東西後最先要做的就是銷毀贓物,随身攜帶只會增加危險,假如自己剛才叫來巡捕的話,他就麻煩了。
錢包原璧歸趙了,沈玉書卻沒有開心,相反的,是濃濃的懊惱。
因為蘇唯算到了他不會報警,可他卻沒有算到對方的想法。
所以這一仗他又輸了。
“哇……”
長生突然叫起來,打斷了沈玉書的沉思。
他低頭一看,孩子低頭翻動着他的小包包,小手裏還抓了一大把鈔票,小松鼠被叫聲吓到了,兩只爪子揚起,蹲在他肩上一動不動。
“這是怎麽回事啊?多了好多錢哪!”
沈玉書急忙捂住長生的嘴巴,把他帶去一邊,檢查他的包包,就見裏面除了紙鈔外,還有好幾塊大洋。
看着這些錢,蘇唯出現後的一幕幕在沈玉書的腦海中閃過——蘇唯偷胖子的錢、扔錢包、跟他們吃飯、幫長生打包、最後還特意湊近了調戲他……
于是,蘇唯的種種行為都得到了解釋,長生的錢是胖子的,這大概就是蘇唯說的幫他買船票的意思。
長生還在仰頭看他。
這錢雖然來得不地道,但也無法再還回去,沈玉書便對他說:“這是蘇唯給你的,你就好好收着吧。”
“他為什麽要給我錢啊?”
他如果知道,就不會被那小偷耍了。
沈玉書心裏恨恨地想,說:“下次遇到了,你自己來問他。”
“喔。”
長生應下,還保持着看他的姿勢,猶猶豫豫着像是想問什麽,卻不敢問出口。
沈玉書暗自嘆了口氣。
他知道孩子是擔心被丢下。
他現在居無定所,回去後還要借住姨丈家裏,實在不适合帶一個陌生的孩子去叨擾,但要讓他置之不理,他也做不到,如果只是管一頓飯的話,那跟蘇唯塞錢過去又有什麽不同呢?
“你就先跟着我吧,”沈玉書說:“之後的事還不知道,但任何事,總有辦法解決的。”
孩子聽懂了,開心地大聲叫道:“謝謝沈醬!”
“叫哥哥,你跟着我,就不要學那家夥說話。”
“是,謝謝沈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