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0】
在接下來長達一個小時的時間裏, 莫念看起來完全是傻的。不哭, 不笑, 不說話。只有一雙如墨的雙瞳一眨不眨地鎖在男人身上。
男人吻他,他沒有反應。
男人解開他身上的束縛,他沒有反應。
男人給他手腕的傷口上藥打紗布, 他沒有反應。
男人問他,“你是不是從來不知道疼?怎麽能自己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他沒有反應。
男人給他按摩因為長時間捆綁而理應酸麻的雙臂和雙腿,他也沒有反應。
男人給他抱進放滿了溫水的浴缸裏擦洗身體,他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最後男人把他抱進懷裏, 顫抖的聲線裏終于沒了此前的鎮定自若,“哥, 你別這樣……我害怕。”
“哥, 對不起, 我錯了好不好?你、你打我罵我……随你怎麽發洩都好, 求你跟我說句話……”
“哥,你別這樣……你別這樣……”
莫念不說話,可是也并沒有排斥男人。相反, 他乖得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布娃娃, 全程随男人擺弄。
現在也是乖乖地被男人摟在懷裏, 頭就埋在男人的肩窩裏。
男人獨自跟他講了好久的話,可是都沒能得到任何回應。男人以為他累了,睡了,于是不再說話,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就那樣抱着他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
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男人猛然感覺到懷裏的人在抖。他把人從懷裏挖出來,視線相對的一瞬間,莫念突然“哇”的一聲大聲哭了起來。被哭得手足無措的男人還在慌亂,莫念已經手足并用地緊緊纏在了他身上。
慘烈得簡直就像迷失了回家的路的孩子,突然找到了自己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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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對不起!對不起……”他說。
對不起,我不該出現在你的人生裏。
對不起,我不應該讓你愛上我。
對不起,我不應該問你什麽時候你才會變強,什麽時候才能保護我。
對不起,我不該叫你知道我的脆弱,我的願望。
對不起,我不該讓你離開我的庇護。
否則你就不會受這麽多傷……
一條醜陋的傷疤霸道地橫亘在陸離的眉骨上,張牙舞爪地彰顯着自己的存在。
然而,這大概是陸離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一道疤痕。那麽多的陳年舊傷,在他的前胸、後背、雙腿上,留下了一道道猙獰的痕跡,像是盤虬的惡龍,嘶吼着不肯離開。在他的右側腰身,甚至有兩個前後位置對應的槍傷,很明顯是當時被打了個對穿。而在貼近他心髒的位置,竟然有三處、甚至是更多的重疊傷痕。
顧言過了這麽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這些陳年疤痕還是新鮮傷口的時候會是多麽怵目驚心,他清楚的很。
自從那日親手将陸離的“屍身”丢進“廢物坑”,已經又過了七年。
10萬積分一顆的續命丹,可以保證陸離無論是被刀砍、槍擊、火焚,甚至被淩遲,都可以在72小時後撿回一條命。
顧言心焦地等了三天,從1314口中得知,任務目标已然逃離了死亡的魔爪。
顧言對自己說,讓那小慫包在外邊浪去吧,說不定他見到了外邊世界的精彩,就把自己忘了呢?然後等到他遇到了一個心儀的姑娘,呃,好吧,一個心儀的受受,幸福值滿了,自己就可以離開了。而在此之前,他可以做做自己想做的事——利用殺手的身份不着痕跡地幹掉那些“文老板”。
很快,1314就給予了進一步的反饋信息——目标人物有生命危險!
可是,1314有監測目标人物生命狀态的功能,卻不具備定位目标人物所在位置的功能。所以顧言除了幹着急,什麽辦法都沒有。
1314告知顧言,目标人物的生命值始終徘徊在30上下。而這個數值直到四天後才有所回升。顧言總算松了口氣,笑罵這臭小子命還挺硬。
然而在接下來的四年裏,目标人物生命垂危的警報響起了無數次。最嚴重的一次,在3秒鐘內,1314報告的陸離生命值迅速從20降到了4,在4穩定後沒幾秒,便一點點降到了1。
可終究是沒有降到0。
1、2、3,陸離的生命值就這樣反複地跳動着,足足半月。
半個月後,奇跡般地回升了。
只有當陸離的生命值低于30時,1314才會響起警報。最開始的時候,顧言問1314,生命值低于30是個什麽情況,1314理論性地解釋了一下,顧言沒懂。于是1314告訴他,那些像陸歌一樣沒能得到救治的孩子,都是生命值低于30的。簡而言之,就是受了致命傷。
而這樣的警報,四年裏,顧言收到過11次。
顧言氣得破口大罵,他媽的老子喂給你的續命丹是一次性的啊!吃了變不成超人也不會有不死之身,你他媽折騰什麽呢?!
老子千辛萬苦放你出去不是為了……不是為了……
不是為了讓你去為我拼命啊……
如此魂不守舍地過了兩年,在第三年的某個清晨,一個陌生男人捧着一大束藍色鳶尾,敲開了花店的門。男人長得兇巴巴的,一看就不像什麽好人,雖然說話很客氣,但告訴顧言的也沒什麽有價值的內容,就是一句,“店主大人,這是我們大哥送給您的花兒,希望您能收下。”
彼時的顧言尚且在僞裝純良店主。試想一個小白兔見到大灰狼,自然是畏畏縮縮,不敢多言。于是顧言疑惑地把花收了,問了幾句也沒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便不再多言。
鳶尾每天都有人送,哪怕是在顧言收到1314警報的期間。
能用的手段都用了,然而顧言還是沒有辦法知道那些男人口中的老大、大哥到底是誰。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花後又習慣性地放進花瓶準備轉手賣掉的時候,莫名地想起了一段往事。
陸離:“花語?”
“嗯,就是每種花都會有它自己象征的意義。”顧言擡腳撥弄撥弄腳邊的狗尾巴草,順嘴胡謅道,“比如這玩意兒經常被一些窮小子編成戒指無恥地套在人家小姑娘手上騙取芳心,久而久之就有了‘私定終身’的含義。”他又擡手指指牆角的一叢綻放得熱情似火的花,“尤其是那玩意兒,學名叫‘石蒜花’,特別俗氣!但就總有一些矯情的人非得給它安上特別矯情的名字,叫什麽‘曼珠沙華’,還要硬扯出許多浪漫的傳說巴拉巴拉的……”
意識到自己OOC的顧言住嘴了。
陸離蹲在地上看着他滿眼冒星星,再次由衷感慨道,“哥,你怎麽知道這麽多啊?”
顧言傲嬌轉身聳聳肩,攤手,“天生的~”
陸離跑過去看看牆角的那叢曼珠沙華,伸手撫弄了一下尖細的花瓣,回頭說,“哥,這花很好看啊,你不喜歡嗎?”
顧言心想,哥這麽标新立異的人怎麽能喜歡那種俗氣的東西。雖然他其實也很喜歡,第一次聽到曼珠沙華的傳說還感動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但既然自己踩都踩了,總不能再把臉貼上去嘛。所以顧言掃了一圈,選中了萬紫千紅中的那一抹別樹一幟的藍,“我喜歡那個。”
陸離又跑過去看看,歡喜地回頭道,“這個花也好看!叫什麽?”
“鳶尾。”顧言習慣性地用手指淩空比劃了一下這兩個字的寫法。他想多教給陸離一點東西,不至于讓他離開白房子之後,除了打打殺殺,沒有一點其他的生存技能。
“鳶尾……那它的花語呢?”勤奮好學的陸離小同學問道。
這就難住了自诩“行走的BL文庫”的顧言。他搜索了一下自己的知識庫,好像很少有人提到鳶尾,而且對鳶尾的定位各不相同,花語從“神聖”、“複活”到“摯愛”散落得五花八門。最後顧言靈機一動,張嘴說道,“複活的愛人。”
藍色鳶尾——複活的愛人?!
所以給自己送花的人是……?!
那一刻,顧言真是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所以說,他送自己這些花,是想告訴自己,他去鬼門關走了一遭,鬥敗了牛鬼蛇神黑白無常,從黃泉中複活了,要他放心?
還是想告訴自己,不管他“死”幾次,都一定還會“複活”,要他等他?
顧言不知道。小慫包翅膀硬了,他拿他全沒辦法。他的那些手下一個個被調JIAO得非常好,不該說的一句不說,以命相脅都逼問不出來什麽。
顧言就只能挨着。一邊挨,一邊被撩,被一個從來沒出現在他面前過的人撩,還特麽被撩得心尖生疼。
從那時起,道上那些壞的冒泡的家夥就開始以一種詭異的速度消失。最初是一些喜歡燒殺搶掠的小喽啰,漸漸有了怙惡不悛的幹部,再來就是臭名昭彰的頭兒。從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幫小派的不知名小人物,到稍微有些名氣的幫派的有頭有臉的人物。從單個的人,到整個的幫派團體。道上每天都在打打殺殺,不是巷子裏刀槍下的血污,就是煙桌上的恃強淩弱,每天死上百八十個人,沒了七八個幫派,誰都不會在意。可是顧言在意。因為消失的那些人和幫派,都在他的死亡名單上。
而莫念昨天愛吃什麽,今天是不是換了口味,那人同樣一清二楚,送到莫念這邊的鮮花和小零食從未斷過一天。如果不是顧言有1314,如果莫念就只是莫念,他根本不會知道自己收到鮮花和精致點心的時候,那人正重傷在身,甚至是已經沒有了意識。
上輩子的時候,顧言總是沉浸在一種自我陶醉裏,覺得世界上再沒有比“志同道合”更堅固的愛情基礎,而楚桐的夢想是唱歌、他的夢想是成就楚桐的夢想,兩個人一拍即合!而且他真的幫助楚桐實現了成為歌神的夢想!這特麽是多麽偉大而美好的愛情。
可是現在再想起來,顧言只想打自己一耳光,說,狗屁!
楚桐的夢想根本就不是音樂,一切都只是顧言自己的一廂情願。不是他幫助楚桐完成了楚桐的夢想,而是楚桐幫助他完成了他的私心。
甚至在第一世界,成為千萬年孤寂的光明神,又何嘗是亞瑟的夢想呢?
結果到這個世界又是。他自以為是的還陸離自由,卻從來沒有問過那是不是陸離想要的。
也許原世界線中的陸離想要的确實是自由,可是從他顧言來到這個世界,一切就都變了不是嗎?
那個時候、他一刀刺進陸離心髒的時候,陸離想要的是什麽,他就已經完全知道了不是嗎?
可他選擇了無視。
然後現在陸離在用自己的命、自己的一生為籌碼為代價,告訴顧言,什麽叫“我幫你完成你的夢想”。
哪怕這個“夢想”只是你的一時興起。哪怕這個“夢想”只是你解不開的執念。無所謂。因為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拼了命都會給。
陸離用自己的行動告訴顧言,愛情不是我把我最好的都給你,而是你要什麽,我給什麽。
這才是真正的破除魔咒、解開執念。
這才是真正的救贖。
顧言留在這個世界十七年,沒能完成他應該完成的任務,卻把自己變成了那個等待被救贖的目标人物。
他不想對陸離産生“可憐”之外的感情,卻終究是一陷再陷,愛一個看不見抓不着的“幽靈”愛得深入骨髓。
而此時此刻,這個“幽靈”,終于有了實體,終于、就在他眼前、在他掌心。
但是比起“我愛你”,顧言更想宣洩的是內疚。
“陸離,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那麽多生死存亡的關頭,我沒能陪你一起……”
他像個複讀機一樣反複不停地說着“對不起”,陸離怎麽打斷他、安慰他都沒有用。
所以陸離祭出了殺手锏——用嘴封印。
效果很好。“神經病”終于老實了。
感覺到身下人的情緒終于穩定一些了,陸離支起頭,舌頭在嘴裏轉了一圈,覺得身下的人就像一支美味的棒棒糖,嘗了一口之後還想再嘗一口,于是便又低頭親了親。
“別哭了,寶貝。”
那一句“寶貝”是如此的缱绻如此的溫柔,讓顧言瞬間就呼吸一窒,心像被什麽死死地捏住了。
“想我嗎?”親。
“想。”莫念盯着陸離的眼睛,又說,“想得快死了。”
陸離臉上露出喜不自勝的笑容,垂頭親親莫念,“我也想你。每時每刻、每分每秒。”再親,陸離的眼中透出一絲狡黠,“你喜歡我叫你‘哥’,還是‘寶貝’?”
腦子已經亂成一坨屎的顧言稍稍努力地思考了一下,扁扁嘴,“随你。”
親。“嗯,我愛你,哥。”
再親。“我愛你,寶貝。”
莫念傻乎乎的模樣躺在枕頭上,烏黑的瞳中映着陸離得意的笑臉。片刻後,莫念的上下眼皮一扣,眼淚突然就像洩了閘的洪水洶湧而出。他咬着嘴唇,卻還是沒能忍住,嘴一咧,又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陸離可以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然而他唯一的致命法門,就是莫念的眼淚。莫念一哭,他就喪得一敗塗地、丢盔卸甲、手足無措。
他想讓莫念笑,開心地笑。可是好像,他每次看到莫念,莫念都一臉陰郁,而且越來越陰郁。而今天,莫念一直在哭,從頭到尾都在哭。
他不知道自己哪裏做得不好,或者哪裏做錯了,莫念哭得一塌糊塗根本不回答他,所以他只能把哭得快背過氣去的人緊緊地在懷裏抱着,視若珍寶。
片刻後,莫念掙開一些距離,一手勾過陸離的脖子在他唇上開始瘋狂地啃咬,另一只手則探到身下,火急火燎地撸了幾下,也不管硬度夠沒夠便捉着陸離往自己身體裏送。
然而我們的陸離童鞋被莫念哭得心慌意亂,就算之前可以金槍不倒,現在也不是撸幾下就能站起來的。如果真的能,就不是“一夜七次郎”君,而應該叫做“泰迪”或者“禽獸”了。
結果未能如願的莫念就哭得更厲害了。他一手勾在陸離的脖子上穩住身形,一手毫無章法地在身下擺弄着。他擡眼看向陸離,可憐又誘惑,“草我、快來草我~你不喜歡我嗎?啊?為什麽還不行?我想你草我、草死我。”
陸離的火“蹭”的就被撩起來了,他一俯身将莫念壓倒在床上,頂在入口外壞心地蹭着,一手拇指輕柔地刮去莫念臉上的淚,然後附在他耳邊如惡魔的低語,“寶貝怎麽這麽熱情?不怕我把你幹失禁了?”
莫念不老實地扭動着身體催促他,催促他侵犯自己。他哭着說,“你把我的心挖走了。我是殘缺的了。只有當你填滿我的時候,我才是完整的……陸離,我離不開你了。我離不開你了你知道嗎?”
陸離:……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勉強壓下躁動的心緒,低頭狠狠地吻了莫念一下,“寶貝,你這樣我會控制不住自己……我怕我會弄壞你……”
莫念搖頭,一直哭喪着的臉上突然有了一絲笑意。
他說,“我不怕你弄壞我。”
他說,“弄死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