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合歡回府先安置好藥材,又沐浴換上女裝,才聽紅葉道,“小姐,太子妃來了。”
“什麽?”合歡正卷着袖口,動作停住,“你怎麽不早說?”
“我說小姐上山采藥,回府不知時辰,太子妃要等,何況小姐你剛剛回來的時候,灰頭土臉的,怎麽面見啊。”
“那你也告訴我,讓我洗快點啊,讓太子妃等這麽久,實在不敬。”
紅葉悄悄湊過來道,“小姐,奴婢瞧着,那太子妃,好像有點奇怪啊。”
“太子妃。”
合歡剛要行禮,就被她雙手拉着,“快快免禮。合歡,這麽晚了我還來打擾,實在是不好意思。”
“太子妃哪裏的話。”合歡瞧她與往日的确不同,扶她在座位上坐下,倒了杯茶,“這玫瑰花茶是臣女自己做的,太子妃嘗嘗吧。”
她品了一口,稍稍定下心神,摩擦着杯子道,“合歡,上次你說得沒錯,我父親和姨娘,果真是要害我。”
合歡理解,那人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就算證據确鑿,還是會心生疑慮,細細查看一番才肯相信。
她繼續緩緩開口,“自母親走後,我本以為,就這樣和父親相依為命,但自從姨娘入門,父親便全然變了一個人。她生下沉瑤之後,更是處處針對我。我還記得,沉瑤還在襁褓中時,有一次奶媽不在,她在房中哭泣,我便跑過去查看,誰知發現她起了紅疹,我剛要放下她出去找大夫,姨娘便進來了,身後還跟着好多人,她上來便給了我一巴掌,說我狠心害她的孩子。後來我才知道,沉瑤對花粉過敏。而我常年帶着香囊,裏面是曬幹的栀子花。
那時候年紀小,又見沉瑤可愛,經常偷偷跑去看她。所以當時我真的以為,是我害了她。可現在想想,那時真的蠢得可憐,我那姨娘進來的時候連孩子都未看上一眼,便認定我害她,莫不是未蔔先知?自那以後,父親對我失望透頂,我受了責罰,他也從未來看過一眼。”
“太子妃。”合歡輕聲喚她。
“合歡,我真的害怕。人心為何如此深不可測,母親在臨去的時候曾告訴我,以善待人,我自問雖無功德,但也從未什麽虧心的事。在太子府,殿下事務繁忙,待我不親,我舉步維艱,但到頭來,我還是提防不過至親的殘害。”
按理說,太子妃原先為嫡長女,身份要比她姨娘貴重得多,但可惜她性子柔弱,在府上無依靠,自己的父親又一昧偏向他繼室,想來她那姨娘,定也是籠絡人心的好手,所以她的處境還是如此艱難。
“還有沉瑤,往日她在府上從未将我這個姐姐放在眼裏,但自從我嫁給太子,她就像換了一個人,我以為她真心改過。可那日你也看到了,她那麽害怕你換了我的藥方,可想而知,此事她涉足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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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了。合歡一想到那日張揚跋扈的女子,臉頰就隐隐作痛,看來不僅脾氣壞,心腸也是歹毒。就是智力欠缺了點,此事被她這麽一鬧,合歡不看出端倪都難。
“如今太子妃已然知道了真相,往後要好好保護自己才是。”
她拿手帕輕輕拭淚,“今日真是失禮,可除了寧大夫這裏,我也想不到其他的地方傾訴心事。”
合歡有些驚道,“您的意思,是說府上,還有您父親的眼線?”
她點點頭,“銘兒昨日發現的,還是近身伺候的一個丫頭。誰知道到底有多少?”
這可不行,合歡暗道,往後太子妃想要保命,恐怕也是難上加難。
她越想越氣,起身在屋內踱步。世上怎會有如何狠心和糊塗的父親!
“寧大夫怎麽了?”
“我是恨我想不出辦法,來幫助您。”
她愣了一下,繼而道,“合歡妹妹,已經幫我許多了。要不是你發現,只怕到時候,我連自己怎麽死的都全然不知。”
“可您在自己府上都要處處小心,藥方換了之後,那些人不會發現嗎?”
她握住合歡的手,“如今最難的一部分,已經過去了。”
合歡随機明白。知曉自己的處境,看清敵人。
“何況就算沒有他們,太子府也未必安全。殿下每日要遭受多少危險,是我也無法體會的。”
突然提到宇文瑄,合歡心裏猛然一跳。
她微然道,“是我想得太簡單了,任何事都沒有完美的兩全之策,日後還得打起精神來生活。”
合歡真誠道,“您一定會平安度過的。”
她收拾好情緒,又恢複了那副溫柔賢淑的模樣,好似剛剛被摧殘的花朵一下子精神起來,“今夜真是對不起,在你這裏灑了許多眼淚。改日我設宴請你,來府上一聚。”
“臣女靜候。”
“對了,殿下可能會提前回來。”
合歡心裏一跳,不自在道,“殿下的傷,已,已經好了,臣女不必去了。”
“我知道啊。”她淘氣的眨眨眼,“殿下歸來的時候,你就可以來看我了嘛。他擔心你,他不在的時候,府上會有人讓你為難。看來我這個太子妃,做得真是失敗。”
合歡忍了忍,還是問道,“您為何不介意,難道您對殿下——”
“我說與你投緣,你可相信?”
“臣女自然是信的,可殿下是您的夫君,他對別的女子……臣女只是不理解這個。”
“我的想法,說出來你可能不懂。我只能告訴你的是,殿下給我的已然足夠,我沒有奢望過其他。而且合歡,我是真的欣賞你這個人。”
夜很靜很靜,合歡難得失眠,她起身在梳妝臺前坐下,拿出匣子中的玉釵,悠悠嘆氣,和太子妃相比,她的小心思和猶豫不決真是龌龊不堪。
她說沒有奢望,應該是自小受盡欺負,所以只盼太子給她一個安全的環境生存,就算太子對其他女子動心,她也無力阻止。可她那樣的女子,明明應該得到更多。要是不再那麽膽小甚微,和太子的感情,也未必不可以重燃。
這支玉釵,合歡輕輕放了回去,還是找時間,歸還舊主吧。
這日天氣晴朗,合歡與府裏的下人忙活了一上午,才把救濟災民的糧食布置好。
聽父親說,因最近天幹物燥,有個村子遭了火災,大火把草屋和農作物全部燒個精光,整個村子有一半以上的村名沒了積蓄一無所有,只能結隊沿路來到幽都乞讨。
寧府經常濟粥做善事,合歡自小便有經驗,這次父親身體不适,她便代替父親在城南設置粥鋪,救濟暫時還未找到活兒做的難民。
太陽漸漸升高,災民也漸漸多了起來,排起了好長的隊伍,合歡在滾燙的白粥面前,不斷冒着的熱氣讓她臉頰額頭都生出汗水,紅葉見狀拿帕子給她擦着,合歡盛粥的動作卻絲毫不停。
紅葉踮腳望了望人群,“小姐,我怎麽覺得人越來越多了,這其中的一些,肯定不是難民吧。”
“一些乞丐混進來也是常有的事。”
“可奴婢看其中有些衣着也不是那麽破爛,不像是逃難的人。”
合歡道,“今日太匆忙了,沒帶那麽多人手來,第一天混進來的人就随他,明日讓管家多帶些人手來專門查看登記。對了紅葉,饅頭好像沒有了,瓷碗估計也不夠,你去帶人加點過來。”
“哎,奴婢這就去。”
她招呼那邊一個小厮模樣的人過來,“喂,你來分饅頭!”
那人快步跑過來,紅葉叮囑道,“記着一人一個,不許多給,聽到沒有?”
那人點點頭。
待紅葉走了,那“小厮”突然笑道,“寧大夫真是大忙人啊。”
合歡端着粥的手一抖,差點灑了出來,轉身一看,哪裏有什麽小厮?
眼前這個貼着假胡子,穿着深藍布衣,臉上帶着壞笑的高大身影,不是宇文瑄又是誰?
合歡剛要叫出殿下,就被他輕輕噓聲給阻止了。
她繼續施粥,故作無事的問着身旁的人,“您什麽時候回來的?”
“不久。”他面帶微笑的發着饅頭,“聽說你在這裏做善事,心生好奇。”
這時候,一位年輕的婦人懷抱着一個大眼睛的小女孩,排隊到了這裏,那婦人把小女孩放下,伸手接過合歡的白粥,連聲道謝。
只聽那小女孩怯生生道,“哥哥,可以多給我一個饅頭嗎?我哥哥生病了,在床上起不來。”
“當然可以。”宇文瑄微微笑着,多拿了幾個給那孩子,她搖頭說,“一人一個,我只要哥哥那一份。”
接過後,她學着那婦人的樣子,連連彎身道謝,然後牽着媽媽的手離開了。
這時候,紅葉和幾個家丁搬東西回來了,合歡對紅葉道,“你跟着前面那婦人和小孩,留意她們住在哪裏,回來告訴我。”
紅葉向前看了看,點頭,“是,小姐。”
宇文瑄在一旁微嘆,“合歡,你幫不了所有人。”
“我知道,能幫則幫,我看不慣孩子受罪。”
小孩子太懂事總是惹人心疼,合歡掩下情緒,快速的投入了施粥的進展中。
烈日當空,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人數也在慢慢減少,可不等合歡剛要松口氣,只聽“啪”的一聲碎響,有人将瓷碗摔在地上,破口大罵道,“這是什麽破粥!是人吃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