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污跡
狄斫收回桃木劍,将手指放到口中輕輕吮吸,傷口的血很快止住了。雖然男人言辭中透露和原部長有關系,但在狄斫這裏沒有後門可走,他冷漠道:“怎麽稱呼。”
男人頭顱架在肩膀上,像是沒力氣支撐般晃動:“叫我老鬼好了。”
狄斫率先走出巷子口,掏出手機打電話,随意道:“你們自己跟上來。”餘關一招白鹳亮翅,催促着所有人跟上,自覺充當起押解差人的角色。
國降部有夜班人員,狄斫把老鬼帶回去,暫時交給同事。
餘關撐着自己的老腰一路罵罵咧咧,看到老鬼寬松的衣服之下的東西活動得頻繁,他才住嘴,看周圍沒人搭理,趁機溜回店裏去了。
隔着鐵欄杆,狄斫對坐在監牢裏還悠然自在的老鬼說道:“你今晚就在這裏,明天早上我再來。”
老鬼擺擺手,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樣。
狄斫視線下移,看着他衣服下的鼓囊,不久前那條巨蛇縮小了,順着衣袖鑽了進去,現在就盤在衣服之下。
察覺狄斫的視線,老鬼道:“它不會跑的,我在哪兒它就會在哪兒。現在它要睡覺,你也快回去休息,明天早上見。”
既然對方這樣說,狄斫沒有做多表示,轉身離開了國降部。他的工作時間彈性很大,以往只要有工作就不會在意時間。可現在不行,還有人在等他。
秦霄蜀開着車在路口等候,狄斫自覺上了車,透過後視鏡看到躺在車後座的秦筱苑。
秦霄蜀問道:“她怎麽辦?”
狄斫回過頭去,未經世事的女學生,吓暈到現在還沒醒。他不知道秦筱苑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就像不知道秦霄蜀為什麽會出現。兩人似乎還是本家,要不是秦霄蜀不認識她,狄斫都要懷疑他們是兄妹了。
“我送她回學校。”狄斫道。
“你送?”秦霄蜀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就見狄斫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符,打開車窗往外一揚。符紙借着微弱的風力漂浮在空中,忽然自燃,白色的灰燼也在空中分解。
後方車門被打開,後視鏡裏能看見一雙青黑的手探進來,将秦筱苑抱起。但轉過身卻只能看見秦筱苑憑空懸浮,随即消失在車內。
實宗門人與鬼打交道,禦鬼之術當然不在話下。秦霄蜀的驚訝沒有維持幾秒,等後車門關閉,将車發動起來。
車內寂靜一片,不過還未到令人不自在的地步。秦霄蜀一手扶在方向盤上,另一只手在下巴上摩挲,問道:“你平時工作都這樣危險?”
“危險?”狄斫搖搖頭,“能應付過來就不叫危險。”
“這樣啊。”
餘光能瞥見那張年輕俊美的面孔,目視前方,正在專心開車。今晚秦霄蜀的出現在計劃外,雖然出現了些許差池,但對方确實幫了他。狄斫有些別扭,在羽帔和也行的人情債後似乎又加了一筆。
這樣不斷出現變數令狄斫心中生出不安與毛躁,他隐約想要退避。
“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狄斫斟酌着輕聲問道。
“也行不肯睡覺。”秦霄蜀語氣如常,“現在已經淩晨一點了,那小家夥在門口抓着鐵欄杆等你,誰勸都不肯放手。我跟他說出來找你,當然不能騙他。”
“麻煩你了。我以為事情能很快解決的,怪我錯誤估計了情況。”狄斫語氣低沉。
車開得很穩,他的頭依靠在椅背上沒有絲毫晃動。
秦霄蜀瞥見他的姿勢有些怪,頭向後仰着,背脊卻與椅背間隔着距離,面上帶着可見的倦意。對方沒有說話,他也不再開口,寂靜中的尴尬似乎在那幾句話後緩和了些許。
抵達木宅,也行真的如秦霄蜀所說蹲在門口,兩只小手抓着鐵欄杆,眼巴巴望着門外。小孩多覺,也行以往都是按時十點睡覺的,今天竟然堅持等到了現在,哈欠連天堅持不放手。
黃阿英搬了小板凳守在他身邊,木荥旗年紀大實在撐不住睡了。狄斫心中愧疚得無以複加,木老先生雖是說了,有事随時可以将也行放到他這裏,他沒有預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确實是欠缺了考慮。
也行透過半閉的眼睑看到了狄斫,一下精神起來,睜大眼睛,卻很快眼中的光暗了下去,別開臉不肯看他。
狄斫忍不住唇邊挂了一抹笑。
以前師父好像也是這樣,不怎麽愛出遠門,雖然把所有的雜活都交給他幹,但總會坐在自己的躺椅上看着他。他在山上等師父回來,板着臉從山下回來的師父也會在見到他時露出笑容。
“也行。”狄斫蹲下,伸手碰了碰也行的,小孩手背有些冰涼,不知道在這裏蹲了多久。
也行別開的臉沒有堅持多久,吸着鼻子轉過來。他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鐵鏽,帶着詭異的腥味。
也行松開手,從黃阿英打開的門裏鑽出來,狄斫伸手要抱他,卻被他避開了,反而主動拉着狄斫的手。
狄斫對黃阿英表達了歉意,明日再登門對木老先生表達感謝。秦霄蜀幹脆司機做到底,又将那一大一小送回了出租屋。
深夜樓下已沒有行人,只有幾家夜宵快餐店亮着燈,一點光足以照亮出租屋樓下這塊地方。目送狄斫與也行上樓,秦霄蜀也回到車上準備驅車離開。他的目光下意識往旁邊狄斫剛坐過的副駕駛掃了一眼,視線被一塊褐色的污跡吸引,很小一塊,印在杏色的車坐墊上。
那個位置對應的是背脊。
秦霄蜀眉頭深深皺起,他從未見過狄斫露出那樣明顯的倦意,這塊污跡實在令人心生不詳。
也行應該也察覺到了,秦霄蜀很快想到這一點,有些懊惱地捶了一下方向盤。連那個孩子都敏銳察覺,他竟然什麽都沒有發現。
秦霄蜀解開安全帶下了車,從樓下往上望,數到五樓,能看到亮起的窗口。他想要上樓的腳步躊躇片刻,收了回來。狄斫防備着他,對他的靠近越來越警惕,受傷也将他劃在不必說的範圍內,現在上去實在唐突。秦霄蜀暗暗氣惱地打開車門,驅車離開。
樓下的車總算是開走了,狄斫收回視線,也行跪坐在床上,向前伸長了脖子,試圖用這樣的方式更靠近他一些。
“你不困嗎?”狄斫問道。
也行點頭:“困。但是我得看着你。”
“看着我?我是犯人?”狄斫發覺也行出乎意料地粘人,他和師弟就不這樣,打小他們倆人就獨,誰也不愛粘着。
“你不是犯人,但是你會成為犯人的。”也行一臉一本正經,“今天新聞裏說了,随便抛棄小孩也是犯罪。”
狄斫解釋:“我沒有抛棄你。”
“抛沒抛棄你說了不算,我說了才算!”也行嚷嚷着從電視裏學來的那一套。
“小朋友,少看電視多讀書。”狄斫起身拍了拍他的頭,“快睡覺,小孩子不睡小心長不高。”
“我可高了,我和其他小朋友天天比,和我一樣大的沒我高,比我大兩歲的也沒有我高!”
也行跪坐的腿立起來,手高舉過頭頂,像一只面對威脅虛張聲勢擴大自己體型的小動物。狄斫正覺得他有些滑稽,卻聽他冷不丁來了一句,“你是不是要塗藥?”
狄斫沉默半晌:“你幫我?”
“诶。”也行下了床,穿上師父為他買的天藍色拖鞋,在師父的指揮下啪嗒啪嗒跑到櫃子前,翻找出一個小玻璃瓶來。
狄斫脫掉上衣,黑色的上衣被巨蛇掉落的唾液腐蝕掉了一小塊,并不起眼,穿在身上不注意看發現不了。
但那滴唾液滲透到了皮膚上,很快就燒開了一片指甲蓋大小的皮肉。傷口如同那個**一樣不值一提,但燒灼的疼痛感格外強烈,一些不明液體正在往外滲落。腐蝕到了真皮之下,滲出的液體摻雜了血液,比血液稍稠,不能順暢滑下。
也行安排狄斫坐在床沿,自己站在狄斫身後。等了半天也沒感覺到他下手,狄斫忍不住問道:“塗好了嗎?”
也行滿臉糾結地從側面探出臉來,他不敢下手:“你身上好多疤,感覺好疼。”
這不廢話麽。狄斫偶爾也能體會一點師父為什麽有時候暴躁,他在也行這歲數也沒少做啼笑皆非的事。狄斫多了點耐心,半是哄半是威脅:“那都是些舊傷,沒事,你塗藥吧。再不塗藥,我就被活活疼死了。”
“那不行!”也行滿臉驚吓,顫抖的小手在背後像啄木鳥急促點頭。
這要換做板爺坐在這裏,準得得一句“沒出息”。但狄斫不是板爺,他只會微笑安撫一句,做得好。
哄也行睡下,狄斫又對着鏡子自己上了一遍藥。白色藥膏塗在傷口清涼,緩解了部分疼痛,但腐蝕的痕跡似乎還在加深。狄斫仔細盯着鏡子,心裏讀秒,确定那感覺沒錯。
許烨站在鏡子裏冷嘲熱諷:“你帶回來了一個小傻子。”
狄斫維持着擦藥的姿勢,瞳仁滑到眼角,看他的眼神冷漠到極致。
他總是不遺餘力地想要撩動狄斫的情緒,像是這樣就能刺激狄斫将他從現在的困境中解脫出來,不管是以什麽方式。但狄斫如往常一樣,沒有理會他,關燈走了出去,并順手帶上了廁所的門。
他可是鬼诶!許烨不屑地想要穿過門出去,卻被結結實實擋在了門內。
那該死的臭道士竟然在門上貼了符!
許烨崩潰發狂地在廁所裏大吼:“你這算什麽意思!你就不能幫幫我嗎?不幫我那你住到這裏來幹什麽?”
所有的雜音傳到門外變成了風吹動門的聲音,輕輕晃動,還遠遠達不到能将人吵醒的地步。
狄斫把薄毯蓋在也行身上,閉上眼。
為什麽住到這裏?因為……房租便宜啊。
大早也行被尿憋醒,眼睛還未完全睜開拉開廁所門沖進了廁所。
水流沖擊在便池內的聲音“嘩啦啦”作響,沒過幾秒停了。也行尿了一半,被那雙盯着自己的眼睛看得尿不出來。
“師父!有鬼偷看我尿尿!”
被關在廁所一整晚的許烨:“……”
他是造了什麽孽要遇到這對師徒?
狄斫出現在廁所門口,許烨立刻自動消失。也行得到幾句溫言安撫,心滿意足地把剩下半泡尿撒完,刷牙洗臉換衣服,然後牽着狄斫下樓吃早餐。
樓下的香菇鮮肉小籠包是也行近來最喜歡的食物,他一個人就能吃兩籠。狄斫只點了一碗素面,被也行投喂了一顆小籠包,有些無奈又覺得貼心。吃了幾口,桌面上手機屏幕驟然亮起,狄斫動作明顯一頓。
也行伸長了脖子:“怎麽了怎麽了?”
“沒什麽,”狄斫關掉屏幕,輕描淡寫,“你師叔想來看你。”
也行嘴巴張得圓圓的,又要被參觀了嗎?也行頗為苦惱地戳着小籠包,師叔是個什麽樣的人呢?也會像以前那些爸爸媽媽家裏的三姑六婆一樣,以為他不懂事就當着面說些難聽的話嗎?師父只能收一個徒弟,師叔會不會像那些人一樣,讓師父換一個更聰明的小朋友啊?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好家長的也行小朋友覺得自己好難哇!
作者有話說:
感謝給我海星的大可愛,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