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一下再來,卻在下樓的時候注意到客廳半掩的門那邊露出一角墨綠色。他放輕腳步,推門走進去。
推理小說作家正沉沉在沙發上睡着,抹茶色的涼毯不知何時滑落在地上被俏如來一眼看見。俏如來輕手輕腳撿起毯子,将它展開重新搭在男人身上。
那一瞬間他們離得如此之近。比上輩子的任何時候都要更近。俏如來的視線仿佛又被什麽吸住,不肯挪開,也不願意放棄這種仿佛偷來的親近——
“叮咚”
輕微的風鈴聲響了起來。男人的眼睫動了動,然後睜開。
“俏如來?”
他猛地直起身,動作大到令人擔心他的腰椎:“——您睡着了。”
“稍微睡一會兒。”默蒼離一邊說一邊推開毯子坐起來,頭發有些亂蓬蓬的,然而他自己恍然未覺,“誰挂的風鈴?”
“……大概是冥醫教授?”
“多餘。”默蒼離說,“資料帶來了?”
“是的。”俏如來連忙從包裏翻出來,“這是您書單上的全部資料了。”
默蒼離接了過來:“謝了。”
俏如來一瞬間覺得自己聽錯。默蒼離已經看起那些資料,他站在原地,不知為何有些口幹舌燥:“請問,還有什麽別的需要幫忙的地方嗎?”
“沒有。”
……所以,這或許是個好的結局。
俏如來想,慎重地道:“那我先走了。”——卻又再一次地、加上一句,“您有事可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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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走到門口之前,默蒼離叫住了他:
“你最後是怎麽解讀那兩幅壁畫的?”
“廟中的壁畫有兩幅,西壁一幅描述天人與修羅之征戰,天人負于修羅之手,而東壁一副,蓮華四散,而修羅盤坐于中,半面天人變相,是喻佛法無邊之力。”俏如來說出他寫在論文開頭的的那段描述,“……這是我的想法。”
或許是某處飄過了一片雲,驟然幽暗下來的光線令得默蒼離的表情難以辨識。對着這樣的答案,推理小說家只是評價了四個字:“太過簡單。”
“論文并不需要更多的故事。制造足夠可信的故事是您的工作。”
默蒼離從屋子的彼端注視着他。短暫的一瞬間裏,俏如來覺得對方似乎要說出什麽,然而這并不是默蒼離的風格。他總是将自己的目的藏得很深,更甚少要求什麽,唯一那一次主動——
俏如來掐斷了思緒。他向屋子的主人道別之後,推門離開了。
9、九 兩相思
九兩相思
放假了之後,一切本該回到正軌,俏如來卻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一樣,将自己關在屋裏天天不知忙着什麽。忙着在魔世搞樂隊的小空暑假沒回家,一通Skype回來意外發現只有自己小弟在家:“大哥呢?”
“他正在忙。”銀燕說。
“這不是暑假了嗎?他教授指使得可還真狠啊。”
“好像不是教授的事情,放假了大哥就關在屋裏天天幹活……”
“怎麽回事?”小空眉頭一皺。
“他說要完成一幅畫。”
“畫?”
“是學期作業吧,”銀燕也多少有點苦惱,“你知道的,大哥如果不想說什麽事情,根本問不出來。”
小空也知道自家小弟雖然性子夠耿直但向來都是被大哥三言兩語帶過去的主,索性不為難他,撂了電話之後直接在line上面敲了自家老爹。
大哥最近在忙什麽呢?
回信自然先蹦出來一大堆激動萬分的貼圖和感嘆以及關切的噓寒問暖。——就是因為這樣才非有要事絕不與史豔文聯系的小空黑着臉拉過大段廢話,好在史爸也大概知道自家兒子的忍耐極限大概在哪裏,最後還是多少來了個正經的回複:
不用擔心,精忠一定能處理好自己的問題。
“誰擔心了!”
小空索性将手機丢回床上,并沒有意識自己這種行為簡直完美地诠釋了何為傲嬌。
反而中原這邊,史豔文先感動了半天老二難得表現一回的家人愛,然後才決定今天早點結束工作回家去找大兒子談談心。
盡管如此,他回到家也已經是晚飯之後了。銀燕照例跑去隔壁劍無極家裏打聯機游戲,廚房裏倒是已經收拾幹淨,唯有俏如來的房門依然緊閉着。史豔文去冰箱裏翻出了冰凍麥茶,然後敲了敲大兒子的房門:
“精忠?爸爸可以進來嗎?”
片刻後俏如來打開了門——他半長的頭發在後面束起來,身上穿着畫畫的圍裙,臉上不免有些赧色:“我并沒有關着門不出來的意思。您請進來。”
史豔文走進了俏如來的屋裏,未将飲料放下已是一眼看見桌子上那張畫,畫中人峨冠博帶,青衫飄然,乍看是文弱書生的裝束,偏偏手中持着一柄青銅古劍,背靠一株血色枯樹,枝頭之間遍墜琉璃——
這景象莫名眼熟,然而史豔文也不過是略微恍神,便不再追究這般錯覺。他将盛着麥茶的玻璃杯遞給俏如來:“畫得真好。小時候送你去學畫,一開始就是想讓你多交些朋友,沒想到不知不覺,精忠已經這麽厲害了。”
“并沒有,仍然生澀得很,”俏如來搖搖頭,“他的神韻,我尚不能捕捉十一……”
“這個人相當眼熟啊。”史豔文又端詳了一遍畫中人的輪廓,“等等,這個人,難道是那天杏花先生的朋友?那位默蒼離先生?”
俏如來點了點頭。
史豔文注視了自己的孩子片刻,微微笑了笑:“看來精忠和這位默先生關系很好。”
“只是當過一段他的助手。”
“助手?”
“是教授委派的任務。”
史豔文饒有興味地在畫卷和俏如來微微發紅的臉龐上看了個來回:“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和他這麽熟了。”
“也并沒有很熟。”
史豔文微微一笑,心裏奇怪地升起些欣慰和悵然混合的情緒:“默先生是怎樣的一個人?和我講講他吧。”
俏如來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簡單地講了起來——冥醫最初的請托,廟裏的偶遇,分享的一碗素面,教授的委托,關于壁畫的探讨……史豔文聽着,心中已經有了大概,然而還是故意說着:
“如果教授的任務不合理的話,也可以拒絕嘛。你要不方便的話,我可以幫你……”
“不會的。”俏如來立刻緊張起來,“我并沒有不願意,只是……”
“只是?”
俏如來沉默下去,仿佛一時找不到什麽可以回答的話一樣。
“默先生是個厲害的人,也是個不好相處的人。在我看來,不是他允許的人,恐怕輕易不能接近他的私人領域。”史豔文說着,拍了拍少年過度緊繃的肩膀,“不用擔心什麽,做你想做的就好。說不定,對方也期待你再去拜訪呢?”
俏如來擡起了頭,明顯有些驚訝,而史豔文則輕松地轉開了話題:“好啦,剛才吃過晚飯了嗎?”
“還沒有呢。”俏如來一赧。
“正好,我們父子一起出去吃個夜宵。不要老對着畫,小心畫到最後都沒狀态啦!”史豔文不由分說地将俏如來拉上出去了。
事實上第二天,冥醫就特地打電話過來找俏如來了,一上來聲音照舊是有些苦惱的:“俏如來呀,你最近忙不忙?放假了應該還好吧?”
“我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除了快要完成的畫,俏如來想,“您是有什麽急事嗎?”
“哎,給你打這個電話真不好意思,還是我那個朋友的事……我過兩天要去外地參加一個學術會議,之前找好的幫忙澆水的學生臨時有事不能去了,”冥醫說着自己都心虛起來,“之前就麻煩你了這次還要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不過我看,蒼離那個家夥很喜歡你哩,前兩天我去他還和我問起來你的狀況……”
俏如來手握電話聽筒站在原地,想到如果是老爸聽到這句話說不定會笑眯眯地摸一摸自己的頭——昨天那句話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一語中的。
“當然啦,如果俏如來你有什麽別的事情可不要勉強,不要和我客氣,”冥醫極不好意思地說,“畢竟他家離你家也太遠了,現在天又那麽熱……”
在記憶都已經被漫長的時間消磨打薄的那一個前生裏,俏如來曾經設想過,如果這世上不存動亂諸事安然,那麽他、父親、弟弟、師尊又會是什麽模樣?或許父親不必隐忍,小空不必被犧牲,師尊也不用為琉璃樹上沉重分量而苦。無愛離別無求不得無怨憎會,平安喜樂,一身具足。
而現在他們便是在這樣的世界裏了。
冥醫說,不要勉強。
父親說,做你想做的就好。
現在他可以選擇。他可以選擇去見默蒼離或者不見,沒有一個紛亂的武林在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