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銀色碎片(4)
獸人一向崇尚武力,對需要腦子的事情不太擅長。
但桑爾不一樣,他畢竟曾是精靈族的王子,雖然高傲了些,智商卻不低。
獸人的外形和人類相差太大,他不能明目張膽地帶着手下去反抗軍那裏露面,索性叫了幾個已經歸順了獸人的人類手下過來。
并不是所有人類都有勇氣反抗獸人的,大部分還是逆來順受,甚至有一部分抛棄了人類的尊嚴,成了獸人的走狗,也就是所謂的“人JIAN”。
這些已經歸順的人類雖然不如獸人那麽力大無窮,勝在腦子靈活,就算在獸人族裏很受歧視排擠,也為自己贏得了一席之地。
比如說這次獸人王就沒叫上族裏的勇士,而是在他們這些人裏挑挑揀揀。
最終桑爾選擇了十幾個人同行。這些人在人類裏的身手算是不錯的,平時乖巧聽話,比較得上司的信任。
以前在掃蕩人類反抗軍的時候,這十幾個人就曾充當過他的外圍護衛,算是比較有經驗的。
至于桑爾自己,他不像其他獸人那麽一眼就能看出和人類不同,只要像人類的獵人那樣從頭到腳裹上野獸的皮子,就算貼近細看也很難看出破綻來。
他們這批人一進入村莊裏,立刻就引起了村民們的注意力。
不為別的,實在是他們那一身太顯眼了。
和衣不蔽體的村民相比,他們就相當于人類中比較富裕的那一類。
生活條件比較好的人類,一般來說和獸人族暗地裏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這并不是說他們一定投靠了獸人,名聲終歸不大好聽。
當然,他們的吃穿也讓其他生活在最底層的人羨慕嫉妒得不行。
街邊原本忙着自己的事的村民們一邊手腳不停,一邊暗戳戳地看着這行人。
桑爾向身邊一個随從示意了一下,那人立刻進到一家店裏,裝作路過的樣子,打聽山裏的獸皮交易集市。
肖孽的反抗軍規模不小,就算是在深山裏,仍然沒辦法完全掩蓋住形跡。于是他幹脆開放了獸皮交易集市,反正那些野獸他們吃完後,皮子根本用不完,賣一部分出去,作為反抗軍的軍費。
能夠摸到這裏來的商人基本都是比較有財力的,而且比較可靠。當然,也不是沒有例外,上次那個暗算肖孽的內JIAN據說就是通過某個常來這裏的商人向獸人傳遞消息。
可惜那個商人在那之後就再沒出現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就算這樣,獸皮交易集市仍然沒有關閉,只是檢查方面比先前更加嚴格了很多。
沒辦法,反抗軍實在太窮了,如果不想點兒謀生的手段,根本維持不了生計。
上次的內JIAN被肖孽他們清除了,但暗地裏向獸人通風報信的顯然不止那一個人。
桑爾這次帶着那些人和店主聊了一會兒,花了幾個金幣就輕易得到了一個進出獸皮交易集市的資格。
只不過這些人是生面孔,店主就算收了金幣也不敢提保,只給了他們一張交易新手的憑證。
這對只想悄悄潛進去的桑爾來說已經夠了。
只要能悄無聲息地進入集市裏面,他自然有辦法深入到反抗軍那裏下手。
就算殺不死肖孽,直接殺死那個救了肖孽的姓藍的醫生也一樣。
砍斷藍醫生這條臂膀,他就不信,那個姓肖的還會有多餘的命來對抗獸人大軍。
當然,桑爾再自大也沒絕對把握一定會達到最終目的,他這次過來還有別的想法。
可以趁機看看反抗軍的情況到底怎麽樣。
是上下一心衆志成城,還是已經被獸人們吓破了膽,稍有點兒風吹草動就心驚膽戰。
他希望是後者,也覺得很可能是後者。
畢竟肖孽躺下了那麽長時間,就算現在被治好了傷,內部的分裂還在,只等着合适着的機會就會浮到水面。
真要是那樣,桑爾不介意直接帶着獸人大軍硬闖進來,算是給肖孽的一份大禮。
不過進入獸皮交易集市之後,獸人王發現看到的情況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原本的交易集市他雖然沒來過,卻不止一次在手下傳過來的情報裏看到過相應的描述。在他們的嘴裏,那是一個挺亂而且比較肮髒的地方,幾乎每個人随意劃一塊地方就算是自己的小攤子了。
攤子裏的獸皮也堆得亂七八糟,有的是剛從野獸身上扒下來的,還帶着血滴,有的則已經風幹了好長時間,硬梆梆地,一看都覺得紮手。
獸皮的交易價格并不統一,全看賣家的開價。有些着急脫手的會開得很低,還有些想趁機多賺些的會開得高些。
這兩種賣家互相敵視,常常會因為你搶了我生意、我多賺了幾個銅板而打起來。因為事件頻發,除非鬧出人命,否則一般很少有擔任集市管理人員的反抗軍出現。
要是每起事件都急慌慌去處理的話,這些反抗軍就不用幹別的了,每天淨跑這個吧。
那些賣獸皮的攤販的要價也很随性,同樣的皮子,第一個人來問可能只要四個銅板,等到第二個人來問說不定就漲到了八個。
總之,從各方面來看,這都是一個亂得不能再亂的地方。
比獸人的集市差多了。
起碼獸人的商品同一天內的價格是固定的,而且不允許互相搶客。
可他這次進了集市之後,發現根本就和情報上不同。
集市的路相當寬敞,兩邊都有白線标出來,每個白線圈出的區域裏就有一個賣家。
賣家的商品仍然是皮子,不過不像情報裏說的那樣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而是分門別類地放得整整齊齊。
哪些是完整的,哪些是不完整的,哪些是風幹後變硬的,哪些是經過處理綿軟一些的。
同時他們每一堆的獸皮上都放着一個牌子,牌子上寫着的東西讓桑爾的瞳孔縮了縮。
那是價格。
有固定的價格不稀奇,稀奇的是這些人類竟然識字?
要知道,現在的人想活下去都難,別說識字,很多連名字都認不得。
他一個眼神過去,就有随從随意地走到一個攤子前面,指了指其中一堆獸皮:“這些怎麽賣?”
“那不是有價格嗎?”賣家懶洋洋地說。
随從回答得特別幹脆:“不識字!”
賣家把前面插着的牌子拔出來,皺着眉頭琢磨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地說:“對,這個是五,五個銅板一張。”
原來牌子雖然放在那兒,賣家卻也不見得真認識,還要想好長時間才能想出來那個數字是什麽。
“這不是你寫的嗎?你還不認識?”随從問。
“當然不是我寫的,我哪會寫這個,”賣家說,“是集市的人發下來的,我們這些賣東西的每人都有幾個,上面寫上我們的獸皮價格。這價格是固定的,不能講價,也不能便宜,寫着是幾就是幾。”
桑爾聽得挑了下眉頭。
這倒是新鮮,不過很好地規避了随意變價以及随心要價。
另外,地上的白線不知道是用什麽東西畫的,每個攤販都老老實實地呆在屬于自己的固定位置,避免了為搶一個地方大打出手的情況。
搶地盤的事在獸人集市上都不少見,以後可以參考這邊來處理。桑爾想。
正想着,不遠處有兩個賣家吵了起來,仔細聽聽,無非是有買家先在一家挑皮子,挑到一半感覺另一家的賣相似乎更好,于是就去了那家。
頭一家的攤主一邊整理被買家弄亂的皮子,一邊眼紅着另一家有生意上門,嘴裏嘟嘟囔囔着說些酸話怪話。
偏另一家的店主脾氣不好,兩人就這麽吵了起來。
看樣子有熱鬧看了,照着以往經驗,這兩人吵幾句之後就得動手,說不定會見血。
可惜事情的發展并不像桑爾想的那樣。
兩個人确實吵得很兇,卻始終沒抄家夥沖上去,甚至當有集市管理人員過去詢問情況的時候,他們衆口一詞地強調自己只是在和對方溝通,并沒真的發火。
……說得好像剛剛臉紅脖子粗的人不是他們一樣。
這些人什麽時候轉性子了?
桑爾實在想不明白。
還在攤子上挑皮子的随從問:“你們這裏和我上次來差別好大。”
他是抱着試探的心思随口說了一句,沒想到這就打開了攤主的話匣子。這人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堆,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
桑爾聽了半天才勉強明白,這攤主的意思是那兩個家夥根本不敢動手,也不敢承認自己吵過架,不然會被集市管理者扣錢的。
攤主的原話不是扣錢,而是什麽扣分成一類的,不過他不知道什麽意思,只知道那是錢。
這些窮到骨子裏的人把錢看得比命還重,什麽時候別人說扣錢,他們就聽從了?
奇怪,真是奇怪。
桑爾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他覺得,這些變化對人類來說或許是好事,但對獸人來說則大大不妥。
離他上次收到這邊的情報時間并不長,頂多也就一個月。什麽時候這裏變成了這樣而他竟然不知道?
他有某種事情正脫出他掌控的感覺。
這讓他很不高興。
帶着人繼續往前走,沒走出多遠就被攔住了去路。
攔着他的正是那個剛剛調解完兩個吵架的賣家的所謂管理者。
“你們的臉看起來很陌生,有進入許可證嗎?”他問。
桑爾的臉沉了下去。
身為獸人王,他幾乎是站在這個大陸最頂端的人,不論他想去任何地方,沒有他去不成的。
沒想到這次竟然被人攔住,還朝他要什麽許可證。
這些該死的人類!
桑爾憤怒地想。他覺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他身邊那個問價的随從最先反應過來,伸手從懷裏掏出先前從店主那裏得到的新手交易憑證。
管理者拿過去仔細核對了一下,見他們是新手,這才點頭。
“以後多來幾次就好了,”他說,“我們這裏的皮子不錯,皮質和價格都能确保不讓你們這些想買的人吃虧。”
“這裏的變化确實挺大的。”随從一邊收回憑證,一邊看似無意地說。
“也就是這半個多月吧,”管理者笑呵呵地說,“不是我們能幹,是我們得到了指點,雖然先期準備累了點兒,可真做起來了,才發現這事是我們占了便宜,不像以前累得跟狗似的,還得不着一句好話。”
“得到了指點?”
“是啊,”管理者說,“誰能想得到,集市還能做成這樣呢?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正說着,另一邊又有兩人高聲大嗓地叫着,他趕緊走了過去。
桑爾皺了皺眉頭,繼續往前走,一邊走一邊琢磨着管理者那個“了不得”是什麽意思。
走着走着,他發現不對。
外面那些賣家賣的是獸皮,可是裏面的商品除了獸皮外,還漸漸出現了別的東西。
有獸肉,有骨頭,甚至還有一些其他的跟野獸沒關系的雜七雜八的東西。
“你這個是什麽?”桑爾指着某個攤位上堆放的一小束整整齊齊的雜草問。
“這是止血的草藥,效果雖然不如獸人那邊的止血藥,但也算可以了,如果你要的話,這一小把給一個銅板就行。”那攤主說。
桑爾皺了下眉頭。
那雜草在他們獸人族的領地很常見,并沒聽說有什麽止血的效果。
這是遇到了騙子?
“這是草藥?不是草嗎?”他說。
攤主笑了:“很多人都以為它是草,不過藍先生就是靠這個給肖首領止血的。那些獸人皮粗肉厚,草藥的藥性不強烈的的話根本顯不出效果。但人類其實并不适用他們的東西,這可是藍先生的原話。”
短短的幾句話,就兩次出現了“藍先生”,可見這人是那個姓藍的家夥的崇拜者。
“真那麽好用?”
“真的,藍先生确認過的,肯定沒得說。”那人說,“這也就是在我這裏,這麽一把一個銅幣就行了,你再往裏面走走,至少要你兩個銅幣。”
“我看外面那些都有牌子的,你這裏沒有?”桑爾看那攤子上除了那把草藥,并沒別的東西,有點兒懷疑地問。
“賣皮子的必須有,因為這是獸皮交易集市,獸皮還是最常見的東西,也最容易引起争執。像我們這些賣草藥賣工具和賣獸肉一類的,都是最近新出現的,一個月之內都不用交費用。”
當然,相對來說,他們的位置也不像那些賣獸皮的那麽好。
畢竟那些人位于集市入口處,進來的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們。
而他們這些賣其他東西的則是在集市深處,需要往裏面走一段路程才看得到。
很多懶得走那麽遠的可能在集市入口買完所需的皮子就直接離開了。
桑爾扔了一個銅板給那個攤主,把雜草買下來,抽了一根到嘴裏,若有所思地嚼着。
獸人不把這種東西當成止血草藥用,不過它的葉片和根部都有一種甜滋滋的味道,生活比較困難的孩子時常把它做為糖的替代品。
桑爾不至于這樣,嚼草是他身為精靈的習慣。後來雖然變成獸人,這個習慣卻漸漸保留下來。
将集市逛了整整一圈,眼見人沒那麽多了,桑爾這才開口問身邊的人:“你們覺得這個集市怎麽樣?”
那些随從個個都說好。
當然好,又整潔又有服從性,他們走了這麽一大圈,竟然沒真正看到因為口角引起的鬥毆事件。
這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要是我們的集市也能這樣就好了。”另一個随從說。
因為身處的地方太敏感,他們只籠統地說了句“我們的集市”。
相對人類來說,獸人更強大,更有力量,也更沖動,一句話不投機就很有可能升級成一片混戰。
“能想出這些辦法的人簡直不得了。”第三個随從說。
一樣兩樣還能說是靈光一閃,但整個集市都井井有條,這已經不是靈光所能掩蓋過去的了。
他們剛剛聽一個賣家說,這些都是藍先生想出來的。
那個藍先生有才,有大才!
這些随從想。
要是能像他們一樣投到獸人族這邊來就好了。
不過只能想想而已,先前獸人王吩咐一定要弄死藍醫生的話他們都聽到了。
既然獸人王不打算收他,那肯定會直接踩死。
啧,真是可惜。
一瞬間,那些随從滋生出遺憾的情緒,但很快又被新的念頭沖散。
不收就不收吧。不然以那個人的本事,地位水漲船高,早晚要爬到他們頭頂上去。
被個新人壓在頭上作威作福,誰都沒辦法忍受。
算那個新人識相!
當然,看他們王的意思,就算知道那個醫生有本事,還是沒改變殺死對方的打算。
也不知道那個人到底怎麽得罪他們的王了。
“你們說,他弄這個集市這麽有一套,那做起別的來是不是也很有方法?”其中一個随從以為自家的王聽不到,聲音特別低地說。
“說不準,有些人只能耍點兒小聰明,有些人是樣樣都拿得出手。誰知道他是屬于哪一類的?”另一個人也低聲說。
獸人王略微皺了一下眉頭。
集市逛得差不多了,據他感覺,這裏并沒有特別注意到他的人,先前的一些事也有了着手做的頭緒。或許,可以考慮進行下一步了。
想到這裏,他對那些随從做了個手勢。
這是他們進來之前的暗號,随從們很快領會,三三兩兩不被關注地分開,有的仍然慢慢跟在桑爾身後不是特別遠的地方。
桑爾見沒什麽人注意到他,腳步輕巧地從集市另一邊的小路上悄悄拐了上去。
那是通往真正的反抗軍營地的。
兵貴神速,他要立刻過去,殺死肖孽。
這條路上有關卡,暗哨也不少。但他有內應幫他做掩護,再加上身邊的幾個随從幾次幫他吸引走對方的注意力,讓他很輕易就到了營地。
反抗軍營地的情景并不比外面好多少,連屋子都是石屋,由巨大的石頭堆砌而成,光從建築就能看得出裏面有多簡陋。
已經到了這個地方,內應也沒辦法再幫他多一些。
桑爾正打算尋機挨個石屋查探一下,就聽到身後有人喝了一聲:“什麽人?”
他一轉頭,見不知道什麽時候斜插着穿過來一隊巡邏的反抗軍,朝他跑了過來。
桑爾顧不得別的,趕緊拔腿往裏面沖去。
潛入已經失敗,可他怎麽也不甘心空手回去。
既然沒辦法悄悄地幹掉他們的首領,幹脆就正面上吧。
只可惜這群巡邏隊來得太早了點兒,讓他沒來得及找出來肖孽到底在哪裏。
不過仔細想想,越是首領,越要住在最深處的地方。
只要他一直往裏面跑,總歸是能找到肖孽的。
那些人見他的穿着不太對,本來就對他起了疑心,一見他轉身跑,立刻把他當成了JIAN細,邊在後面追邊吹響了哨子。
一時間很多石屋裏面都沖出反抗軍,有的手裏拿着武器,有的太着急了連衣服都沒怎麽穿好,亂哄哄地問着“什麽事”、“在哪”。
桑爾借機從包圍圈裏面沖過去,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繼續往裏闖。
那些反抗軍驚叫起來,他聽到有人說“不好,他去肖首領的石屋了”。
太好了!看來他的方向是對的!
桑爾信心大增。
那些反抗軍很奇怪,在巡邏上看着很有那麽點兒意思,好像經受過訓練一樣。可一碰到意外他們就立刻亂起來,你擁我擠地半天都沒抓到桑爾,反而讓他在營地裏把他們甩脫了。
桑爾卻沒真正放下心。他聽着身後越來越遠的喧嘩聲,知道那些人早晚會再趕上來。
必須利用這個時間差把該做的事做了!
桑爾再沖幾步,猛地停了下來。
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塊空地。
也不全是空地,就是周圍很大一片區域都是平地,在平地裏孤零零地立着一座石屋。
那石屋很大,屋頂上鋪滿了獸皮,一看就不是普通反抗軍住的地方。
肯定是肖孽的住處!
桑爾反應過來,一個箭步沖進了石屋裏。
他要趁着消息還沒傳過來的當兒先殺了肖孽!
石屋裏很黑,雖然有窗戶,但窗子被獸皮擋着。
他從外面闖進來,陡然進入黑暗,不由怔了一下。
不過屋子裏有淺淺的呼吸聲,明顯有人!
他朝着呼吸聲撲過去,伸手扼住了對方的喉嚨,腿下卻一磕,直接跪了下去。
原來那竟是一張床,肖孽正躺在床上。
他現在緊緊壓着對方,低聲在身下人耳邊厲聲說:“別亂動!不然直接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