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綠色碎片(9)
杜子鵑雜七雜八地想了一大堆,還沒想出個頭緒的時候,就覺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她再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堵牆的後面。
一個少年蹲在她身邊,目光卻沒落在她身上,一邊摸着什麽東西往嘴裏塞一邊扭頭看向別處。
那吃東西的樣子有點兒眼熟。
杜子鵑下意識地就要喊出一個名字,卻很快咽了回去。
那個名字的主人明明已經死了。
溫清察覺到什麽,轉過頭看着她,嘴裏的薯片被咬碎時發出脆脆的聲音。
月光正落到他的臉上,顯出一張雖然有些單薄卻極動人的臉。
杜子鵑動了動嘴唇,聲音很低,像是生怕驚醒了好夢:“子額?”
“嗯,是我,姐。”溫清說着,把薯片往女人前面遞了遞,“姐吃不?”
杜子鵑木然搖頭,半晌才意識到什麽似的,急急地問:“子額,你沒死?圖良告訴我說你死了,還說你……”
“說我不聽調派,自己亂跑,引來了一大批喪屍,把我自己作死了?”溫清似笑非笑地說,明明語調平常,偏偏聽起來似乎有說不出的諷刺。
杜子鵑一怔。
她感覺自己的弟弟似乎哪裏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溫清并不願意走這一趟。
他看過劇情,知道面前這個所謂的姐姐心肝是黑的,那麽好的丈夫說害死就害死,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麽都沒得到,還丢了性命。
他不喜歡這個女人。
但誰叫原主是她的親弟弟呢?他不得不來這一趟。
來是來了,他完全是當成任務來完成的。
在态度上,他并沒表現得很積極。
如果真是一個他親近的人誤會了他,他會舉出當天的種種情景來說明圖良心懷不軌,存心要害死他。
但這些溫清都省了。
他只平平淡淡地告訴杜子鵑:“圖良想害死我,故意讓我走危險的地方,還讓那些隊員把喪屍都引到我的地方,來制造我死掉的假象。”
場景都差不多,但說辭卻是相互對立的兩種。
要是放在以前,杜子鵑會毫不遲疑地相信自己的弟弟。
可她被關在房間裏這麽長時間,一直是圖良陪着她,她在心理上已經完全開始依賴那個男人,不想也不願意懷疑他。
更何況,她覺得她幫這個男人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圖良一定是真心對她的。愛屋及烏,他又怎麽可能會害杜子額呢?
“子額,這都是誤會。你沒事就好,等下跟我去見阿良,我替你向他解釋,你再向他賠個不是,這事就過去了。以後你就呆在基地裏吧,別到處亂跑了。”杜子鵑說。
溫清垂下眼皮,慢慢咀嚼着嘴裏的食物。
在不明真相的人看來,好像少年因為姐姐不信任自己,正在垂頭喪氣。
杜子鵑朝他伸出手:“弟弟,我們走吧。”
溫清借由拿薯片的動作避開她,擡起頭盯着她的眼睛說:“姐,你不信我。”
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
杜子鵑頓了一下,好言好語地勸慰他:“子額,你這些天在外面吃了不少苦頭,胡思亂想也是可能的。很多時候,很多事情明明不是真的,可你在心裏給自己暗示得多了,也就覺得它是真的。跟姐回去吧。”
溫清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坐着的女人,聲音變得冷淡起來:“姐,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什麽事?”
“其實你沒瘋吧?”
這話如同一道閃電撕開漆黑的天幕,杜子鵑要不是已經坐在地上,這時候肯定站不住了。
她張口結舌了半天才強笑着說:“弟弟,你亂說什麽胡話呢?什麽瘋不瘋的?趕緊跟姐姐回去。你是在外面吓到了,睡一覺就好。”
說着,杜子鵑勉強站起來,就要拉走溫清。
少年往後退了兩步,繼續說:“姐,我姐夫是怎麽死的?”
杜子鵑臉一白。
幸好現在夜色很深,她臉上的神情看不太清楚。
淡淡的風聲裏,少年的聲音溫和中帶着幾分冷漠和疏離:“我姐夫是不是圖良害死的?這件事你也知情吧?你是故意裝瘋來掩人耳目,好讓人們不懷疑到你們兩個身上?姐姐,我姐夫到底哪兒對不起你?你覺得他不是異能者配不上你,對嗎?可你忘了,你也不是異能者啊,你有什麽權力去嫌棄姐夫?”
“小額!”杜子鵑實在聽不下去了,她尖叫着打斷了少年的話。
就算有夜幕掩蓋,溫清仍然看到杜子鵑猙獰扭曲的臉。
大概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深深吸了口氣,努力調整着自己的語調:“子額,你到底從哪聽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流言?你真是瘋了!竟然連你姐姐都懷疑,還在背地裏诋毀你的圖良哥。以後你再說這種話,當心我也不管你了!”
“你現在就別管我了!”溫清聲音不大,卻很堅定。
“什麽?”
“我說,你現在就別管我了。我覺得你真可怕,可能我那個姐姐已經死在末世來臨之前了。姐夫對你那麽好,對我那麽好,他就用一把菜刀,硬生生在末世裏給我們砍出一片太平來。可你呢?姐,你真是我姐嗎?”
杜子鵑心都在哆嗦,她從沒想到那個被重重掩蓋着的真相會被人掀開,那個掀開的人還是她的弟弟。
她感到整個人一下子掉進黑暗的谷底,所有人都在對她指指點點,說她是害死老公的罪人,是黑寡婦。
慌亂之下,杜子鵑揚起手,對着溫清的臉就是一巴掌。
兩人離得太近,溫清一時沒反應過來,眼看這巴掌就要結結實實落在臉上,少年就覺得腰間一緊,整個人被攬在一個寬厚溫熱的懷裏,向後退了幾步。
那巴掌落空了。
杜子鵑這才發現除了她和弟弟之外,還有第三個人在場。
而她方才過于激動,竟然沒發覺。
“你是誰?”由于過于用力,她的聲音變得粗嘎難聽,音調也顫抖着極其不穩。
陸慎遠沒理她。
他把少年的臉扳過來,對着月光照了又照,确定那一巴掌沒碰到懷裏的人,這才放心。
溫清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安心,轉頭看着杜子鵑。
“子額,他是誰?你怎麽把不相關的人帶過來了?”杜子鵑問着,心裏發虛。
她不知道弟弟到底在哪裏得知了真相,本來以為抵死不認的話,弟弟也不會拿她怎麽樣。
可現在還有外人在場。
看來等她把弟弟帶回去之後,得叫圖良清理一下,免得今天晚上的事被傳出去。
至于弟弟會不會怪責她,杜子鵑根本沒想過。
在她看來,就算怪,也是弟弟先對不起她。如果不是他帶了外人過來,她至于這麽慌亂嗎?
鄭原死的事,以及她裝瘋的事,當初瞞着弟弟,并非信不過他,只是覺得他人太小,很多事情大概想不明白。
結果弟弟不知道在哪知道了真相,跑來質問她就算了,還帶着別人!
他不知道這些事不能亂講嗎?
少年從男人懷裏掙出來,站在地上,聲音裏透着執拗和倔強:“姐,我姐夫到底是怎麽死的,你為什麽要裝瘋?”
杜子鵑恨得直咬牙。
有那麽一剎那,她巴不得弟弟那天是真的死在喪屍群裏了。
為什麽回來拆她的臺?為什麽非要逼問她這些事,難道她這個姐姐還不如那個沒異能只會揮菜刀的姐夫重要?
“子額,你真讓我失望。”杜子鵑冷冷地說,每個字像是從牙齒縫裏迸出來的。
少年偏了偏頭,似乎沒發現她幾乎沖昏了頭腦的怒火:“姐,我姐夫是不是你害死的?你跟圖良有一腿,他答應娶你,對嗎?你不怕他像騙我姐夫一樣騙了你,轉頭也把你害死?這種男人你敢跟?”
如果現在溫清離得近,杜子鵑真想再揚手扇一巴掌。
“杜子額,你是不是想死?”她的音調幾乎結着冰。
姐弟倆在末日之後一直相依為命,這還是第一次鬧矛盾。
而這次矛盾,就讓兩人撕破了臉。
杜子鵑甚至不惜以死威脅自家弟弟。
少年似乎真的被她吓到了,沒再說什麽。
倒是他身後那個看不太清面目的男人站出來,把少年擋在身後,溫聲說:“寶貝兒,我們走吧。”
杜子鵑被那個稱呼刺激得激靈一下,她幾乎是扯着嗓子尖叫着問:“子額!你跟這個男人是什麽關系?”
末世裏面,什麽秩序什麽規範都已經被人為地撕碎。太平世界裏同性之間的感情一般都很受歧視,但在這裏,因為女性人數大幅度減少,兩個男人搭夥過日子的情況并不少見。
但杜子鵑從沒想過自家弟弟也會找個男人。
她被鄭原保護得太好了,好到還能以太平世界的眼光去看待周圍的一切。
奔雷基地裏面的人,一大半都有伴侶,但異性相守的并不多,多是同性在一起。
杜子鵑嘴上不說,心裏是很瞧不起的。
她覺得兩個大老爺們睡一張床上,真是有病。
現在,有病的人裏面多了一個她弟弟。
“杜子額,你給我回來!真是跑到外面學壞了,什麽臭的都往回撿,你跟別人搭夥過日子,你想過以後怎麽辦嗎?你不要臉,我還要呢……”說到後來,已經變成了不由自主的謾罵。
陸慎行心裏并不喜歡奔雷基地,只是溫清堅持要來,他才會跟過來。
見杜子鵑之前,他還想過萬一對方不喜歡自己,他該怎麽應對,該如何向對方保證自己會善待她的弟弟。
畢竟那是少年唯一的親人。
可他沒想到能聽到這麽勁爆的消息。
先是少年說破鄭原的死以及姐姐和圖良的關系,然後就是女人單方面潑髒水一樣的咒罵。
陸慎行是個相當唯我的人,他的好脾氣僅限于溫清。一旦發現少年被難為時,哪怕那個人是少年的姐姐,男人也相當不愉。
不愉的結果就是他不由分說地抱起少年,轉身大踏步離開。
杜子鵑在後面跑了好幾步,邊跑邊喊,都沒能把兩個人叫住。男人腳下越走越快,很快就沒了蹤影。
倒是杜子鵑的叫聲驚動了晚上執勤的小隊,他們急匆匆過來,發現是那個時瘋時不瘋的前首領的妻子,趕緊把她抓住送回了房間。
門外昏迷的看守者還沒醒過來,這些人慶幸于發現得早,沒讓人跑掉,把人重新反鎖到屋子裏。
還有人跑去通知圖良。
圖良剛躺下睡着,就被叫醒,非常不快。等一聽說是杜子鵑偷跑出去,就更加不耐煩。
自從鄭原死後,這女人一直給他找麻煩。要是哪天無意中看到他跟哪個異性說話,就開始作天作地,非要他給個解釋不可。
“人不是已經帶回來了嗎?”圖良問。
“是的,可是她一直吵着要見您,還說她弟弟什麽的。”來報告的人說。
他們都知道杜子鵑的弟弟是杜子額,也知道那少年死了有段時間。偏偏杜子鵑剛剛滿嘴說着什麽“快去叫圖良,我弟弟回來了”一類的話。
死人怎麽回來?
明顯是杜子鵑的瘋病又犯了。
圖良頓了一下,本來想幾句話打發走來人繼續睡,這時候瞌睡全沒了。
“她弟弟?”
“是的,說她看到了弟弟,讓您去見她。”
圖良點點頭:“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在房間裏轉了幾圈,圖良終歸不放心,穿好外衣朝杜子鵑的住處走去。
兩人的地方離得不太遠,幾分鐘就到了。圖良到時,那個“失職”的看守者已經被擡走,另換了個新人守在這裏。
那人看到圖良過來,趕緊把房門上的鎖打開。
圖良皺着眉頭走進去,随手把門關上。
他要和杜子鵑好好唠唠才行。
另一邊,陸慎行帶走了溫清,一直沖出了基地,直到離開很遠,到了附近一個廢棄的村莊才停下來。
溫清一聲不吭地推開門走進去。
陸慎行以為自己的自作主張惹惱了少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讓對方消氣,只能一步不離地跟着。
溫清随意分解了些東西,組合出一些食物和水來,拿一部分給男人。
男人看他吃了,這才小心地掰了一小塊下來,放進嘴裏。
一邊吃,他還一邊盯着少年看。
少年只吃了少少一點兒就放下了,漱了漱口準備休息。
果然是被那個女人傷到了吧?看,連東西都吃不下。
陸慎行心疼得不得了,要不是怕少年生氣,離開之前真想好好教訓那個毒女人一頓。
殺死丈夫勾結外人也就算了,竟然還害他的寶貝兒生氣,真是罪無可恕。
溫清并沒男人想的那麽難受,事實上他現在輕松得不得了。
杜子鵑果然像他想的那樣,稍微用話一激,就立刻什麽都不顧了。這樣順利地撕破臉,以後他不再提這邊,甚至做事不考慮姐姐時,也不會讓別人有什麽想法。
最重要的是,他完美避開了圖良那個男人,沒讓陸慎行和他見面。雖然源力那裏的資料不全,不知道圖良最終有沒有得償所願,把陸慎行弄到手。
但想到目前男人是他的任務對象,他說什麽都不可能把這人讓出去。
從男人又想到平安基地抓到的那幾個人,尤其是那個剛子的伴侶。
最終思緒回到了陽偉的隊員,也就是女異能者身上。
“小妖,那女人有沒有什麽動靜?”
“暫時還沒有。”
“繼續幫我監控她。”
“好的,宿主。不過你現在離她的距離有些遠,如果距離繼續拉大的話,對我監視那個女人很不利。”系統說。
“知道了。在那個女人采取行動之前,我會考慮留在這裏幾天。”溫清說。
陸慎行在杜子鵑那裏并沒有暴露身份,圖良就算知道自己沒死,也不會想到他正和陸慎行在一起。
就目前來說,在這個村莊裏藏身還算安全。
“順便幫我看看杜子鵑和圖良這兩個人的後續。”溫清又說。
等他收拾一下打算躺下休息時,胳膊被人碰了一下。
少年訝異地看過去,這才發現滿臉委屈的男人正站在他身後,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他。
那模樣活似要求沒得到滿足的大型犬類。
溫清:“……”
這是怎麽回事?他剛剛吃東西時分給對方了啊!
“寶貝兒,你別生氣了,我知道我自作主張不對,可是看到那個女人那麽對你,想打你,還罵你,我就忍不住。她憑什麽這麽對你,身為姐姐都沒保護好你,還讓你被人算計着遇險,要不是你及時覺醒了異能,就被人成功陷害了。”
眼看男人還要說什麽,溫清揉了揉額角:“不是,你先等會兒。”
陸慎行閉上了嘴。
少年伸手在他臉上揪了又揪,又在他脖子上摸了半天,湊近瞅了瞅:“沒錯啊,這是你啊,怎麽跟換了個人似的。我還以為真在我眼皮子底下大變活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