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黑色碎片(12)
溫清和裴靈到達天臺的時候,大陣裏的人傷的傷,殘的殘,好的用法器支撐着身體,勉強站着,不太好的倒在地上,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溫清故意以救普通人為借口,在樓下磨蹭那麽長時間,無非是他不想管閑事。
不為別的,雖然他努力在裴靈那裏挖掘,比剛進到這個世界時強了不少,但距離面對邪祟硬杠還有不小的距離。
他畢竟不真是這裏的土着天師。
他寄望于天臺上那些後來者的能力,可惜結果讓他很失望。
他再不出現,天臺上所有的人都得團滅。
既然這樣,明知打不過,他也得硬着頭皮來。
幸好有裴靈在,就算只為吸收他的修為着想,應該也不會眼睜睜看着他被邪祟殺死。
那些受傷的人裏有黑家的,一看到溫清出現,心中狂喜,忍不住叫道:“家主!”
黑寒穹雖然年紀輕,能力擺在那裏。黑家沒了他,只能掉出世家的圈子。
這些黑家人平時沒少明争暗鬥,黑寒穹失蹤的這些天裏,他們卻深切地體會到這點,以前那種巴不得家主早點兒出事,自己好出面掌權的可笑心思收了不少。
溫清只對他們淡淡點了下頭。
以黑寒穹的性子,就算身處高位,要有一定的容人雅量,經受過黑家人飽含小心思的算計,肯定也寒心不少,他這種應對不算出格。
“黑家主,你果然活着!”一個聲音響起來,“當初不是說你厲鬼門開那晚死了嗎?既然沒死,為什麽不露面?還有,你是怎麽從那些惡鬼手裏逃出來的?不會是向他們投誠了吧?”
說這話的是一個長得有些妩媚的女人,當初就是她嫌傳送的時候弄亂了頭發又花了自己的妝。
溫清看都不看她。他堂堂黑家家主,沒有和任何人交待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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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靈同樣毫不理睬。
他們兩個的目光都落在邪祟上。
那女人卻以為自己揭穿了黑寒穹的把戲,對方心虛了,不由加大聲音:“黑家主,你是不是得給我們這些人一個交待才行?你……”
她話沒說完,裴靈不耐煩地掃了她一眼,猛地身形一散,從實體化轉變成了鬼形!
同樣是漆黑的顏色,卻和邪祟那種一看就帶着邪意的感覺不同,裴靈的鬼形透着冰冷,像是多看一眼就會把看到的人凍僵。
那女人驚叫一聲。
再厲害的天師也不可能脫離肉身獨立存在,這個男人……或者說東西确實不是人!
是鬼嗎?還是邪祟?鬼能以實體存在?還是說又是哪個邪祟占了肉身?
溫清解釋一句:“他是鬼王裴靈,厲鬼門開那天的。”
在場的人臉色大變,先是鐵青,最終慘白。
若是平時,他們這麽多人聚在一起,或許還有勇氣進行一拼。可現在他們偏偏面對着無法戰勝的邪祟,人人帶傷。
鬼王這時候出現,不可能是幫他們的。沒想到他們會葬身在這裏,想想還真是不甘心。
“黑寒穹,你投身給了厲鬼嗎?你還配當一個天師?”耳熟的聲音。
溫清擡頭看了看。
唔,人也很眼熟。
是連華。
現在的連華已經不像溫清剛過來時那麽意氣風發了,他原本挺拔的身形微微彎着,嘴角略向下垂,臉上肌肉不被注意地小幅度顫抖。整個人乍一看和從前沒什麽區別,但就是少了精氣神,看着不像是大世家出來的人,反倒像剛從哪個陰溝裏鑽出來的老鼠。
自從厲鬼門那天晚上的事傳開,不但其他世家,就是他們本家都在排擠他。連華這次出來也是無可奈何,因為在本家基本上沒有資源傾斜于他。
就算他仍是天師。
畢竟,這個圈子,人品更重于能力。
放在以前,就算沒成為天師,連家也不看重他,畢竟還有黑寒穹的關照。白魯嘉喜歡他,更是大把的材料主動送給他。
就連裴靈那個傻子也會悄悄拿東西給他。雖然姓裴的分不清好壞,東西有的還算不錯,有的壓根不值幾個錢。
但那三個人都死了,他更是人人喊打,想要什麽只能動歪心思。
比如說趁其他人不注意時,出手搶劫。
其他大世家的人他不敢下手,畢竟有靠山在,他還想多活些時候。而不入流的家族,根本沒什麽好東西,至少沒他能入眼的。
這就導致他最近的修行幾乎完全停滞,甚至因為心境,還出現了緩慢的倒退!
這裏的其他人都是為了尋找黑寒穹而來,只有他不是。他認定黑寒穹已經死了,哪還會出來找。
他是無可奈何下決定铤而走險,盯住一個相對來說勢力不算大的小世家的某主支子弟,打算背後下黑手。
沒想到他還沒出手,那人就傳了過來。
他一急之下也跟過來。
就這麽和黑寒穹再次見面。
看到昔日朋友,連華并不開心,滿心已經慢慢冷下去的嫉恨又熊熊燃燒起來。
自己已經這麽慘,憑什麽黑寒穹就能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裏,身邊還站着個品相出衆的俊美男人?
嫉恨之下,他得知裴靈的鬼王身份後,第一反應就是把和鬼族勾結的黑鍋扣到黑寒穹的頭上去。
一切順利的話,說不定厲鬼門開導致天師圈遭受重創的原因也能引到對方身上,從而擺脫目前的困境。
畢竟,天師圈的現狀非他所願,是有人裏通鬼族才導致的,圈子裏的人應該同仇敵忾。
他的話一出口,就看到周圍人看着黑寒穹的眼色變了。
剛看到對方時的欣喜激動全轉成了懷疑困惑敵視。
連華心裏暗自得意。
就算你活着又怎麽樣?只要有我在,照樣讓你沒辦法在這個圈子裏混下去。
溫清沒說話。
連華先發制人,不管他說什麽都落入下風,絕對有人不信他的話,認為他在掩飾。
尤其是,他沒準備把這個鍋掀開。
裴靈是碎片,他以後肯定要跟着這個男人不放。但他時刻記着自己的角色,不能ooc。身為人類天師,以前體內有陰氣,不良于行,跟着裴靈是無奈之舉。
現在和黑家的人見了面,再跟裴靈在一起就很難說過去了。
除非有個好理由。比如說連華甩過來的這個鍋。
真應該感謝連華。他正琢磨着怎麽找合适的理由呢,對方就替他找了,簡直太合心意了有木有?
“你胡說!”替他反駁的是黑家的人。
與其說他們是出于信任,不如說是他們終于想明白了。
沒有黑寒穹的他們,什麽都不是。就算為自己考慮,他們也得幫黑寒穹把這口黑鍋掀下去。
連華冷笑幾聲:“胡說?你們能解釋一下為什麽黑寒穹身邊跟着鬼王出現嗎?難道不是趁火打劫?普通人碰了厲鬼門就死,為什麽他明明進去了還活生生站在這裏?”
他本來還想在裴靈的名字上做做文章,畢竟這屆鬼王和當初裴家那個傻子的名字一樣。不過這樣會直接把裴家拉進來,他沒那麽笨,打算以一人之力對上黑裴兩大世家。而且那個鬼王一看就不好惹。
溫清簡直想給連華點個贊。
這個朋友沒白交!太給力了!什麽都不用他出手,連華自己就貼心地把一切都搞定,要不是時機不對,場合不對,他真想給對方頒個匾額,上面就寫:千裏送黑鍋,禮重情更重!
邪祟開始見裴靈和溫清出現後,那些人像有了主心骨一樣,很不滿意。
不過裴靈的瞬間虛化讓它沒有輕舉妄動。
它雖然厲害,卻知道自己不是無敵的,起碼對于鬼王,它十分忌憚。
鬼族和邪祟不同。
邪祟能随時随地同化世間一切邪氣為己用,只要遇到就可以吸收。
鬼族卻是單獨的鬼魂,每個鬼魂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存在,不像它這樣随心而欲地壯大自己。
鬼王是淩架于鬼族之上的王者,只要它想,就能抽取鬼族的所有信仰之力化為自身能力。要說邪祟的合體是簡單的加法,鬼王的能力就是更高一級的乘方。
邪祟不能不小心防備。可以的話,它壓根不想和鬼王為敵。
“怎麽,你堂堂鬼王,什麽時候站到了人類那邊?我看他們好像并不歡迎你啊!”邪祟半是嘲諷半是提醒地說。
邪祟成形後,還是第一次說這麽多話。
對裴靈的重視可想而知。
裴靈淡淡地看它一眼:“我是路過的。”
邪祟:“……”
衆人:“……”
想找借口也請走走心好嗎?這麽高的天臺,又不是馬路上,誰能路過這裏?
邪祟想了想:“您的意思是,我和人類之間的争鬥,你不會插手?”
裴靈點頭:“沒錯。”
邪祟心中大喜。
裴靈可是鬼族之王,他說不插手,就肯定不會出手。
它立刻催動聚邪陣,陣法漸漸開始向陣中心的衆人開始壓縮。
只要将這些人全部包裹住,接下來他們就只能任由它為所欲為了。
把陣裏的人全都轉化成邪氣,再消化吸收,它的實力就能大增。
開始它還想着先吞掉三人,再對付別的。可現在它改變了主意,它要一口氣全吞掉!
邪祟越想越美,收縮陣法時刻意避過了裴靈。好不容易得到鬼王不插手的承諾,它可不想觸怒對方。
本來還想把鬼王身邊那個少年天師卷起來的,可這個念頭剛一動,它就發現裴靈冷冷地掃了過來,仿佛下一秒就要對它出手。
它趕緊控制邪氣遠遠地避開了少年。
算了,不過少一個天師而已。雖說那少年看着鮮嫩可口,能力要比在場中人都高得多,但為此得罪鬼王,不值。
眼看聚邪陣越縮越小,最後一個缺口也要堵上,溫清身子一動,猛地向陣裏撲去。
裴靈伸手抓住他,冷意中帶着憤怒:“你幹什麽?”
溫清回頭看他,斬釘截鐵地說:“我去救人!”
裴靈冷笑:“你看看他們瞅你的眼色,想想他們剛剛說你的話,你還想救他們?”
“不管他們怎麽對我,我都是他們中的一個,不到最後,絕不放棄!”溫清果斷地說。
“你去了,會死。”
裴靈不是吓唬這個小天師,只是陳述事實。雖然黑家這一代的家主确實驚才絕豔,邪祟合體前确實有一戰之力,但現在的黑寒穹,已經壓根不是它的對手。
地面下鎮壓的邪祟,遠比這些人想象中要厲害得多。
“他們都是我的夥伴,我的戰友,他們在奮鬥,我卻只能站在一邊看着,我做不到!”溫清把裴靈抓着自己的手拍下去,不顧對方難看的臉色,“不管他們怎麽想,我必須做我該做的事。”
“哪怕你會死?”
“哪怕我會死!”
溫清的話,陣裏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除了個別人覺得有可能是黑寒穹的苦肉計外,其他人都對他有了改觀。
畢竟,知道必死還要往裏沖的,本身就不會是愛使鬼蜮伎倆的人。
連華有心想再放幾句狠話,但現在陣裏壓力太大,他連開口出聲的空隙都沒有,一個分心,反倒差點兒被邪氣所乘,只得專心抵抗。
裴靈被溫清的話氣到,又被他掙開手,眼睜睜看着他投身進了陣裏,聚邪陣的缺口慢慢合攏。
溫清一入陣裏,全身立刻像浸在冰水裏一樣,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幸好系統很快發揮作用,幫他将邪氣抵擋在體外,不然馬上他就得變成下一個朵朵。
看在別人眼裏,就成了黑寒穹動用自身能力,與邪氣苦苦相抵。
“家主……”黑家人動容。
他看得清清楚楚,如果家主一直跟在鬼王身邊,邪祟壓根就不敢怎麽樣。
他卻非要闖進陣裏,這分明是抱了必死的決心。
一和胸懷大愛的家主比起來,他們這些人以前的心思算計實在落了下乘,不提一哂!
他這麽想,別人當然也這麽想。開始還對溫清半信半疑的人也疑心盡去,反倒因為之前誤會對方而滿是愧疚。
除了連華。
連華本來已經支撐不住,看到溫清進來,狂喜之下,憑空生了幾分力氣,讓他再次堅持下來。
只是,也不過多堅持幾分鐘。
幾分鐘後,包括黑寒穹在內,人人臉色青紫,手腳僵硬,動作如同僵屍一般,一看就知道接近油盡燈枯。
陣裏的人都忍不住想,大概,只能到這裏了吧?
可是這次,他們心裏沒有不甘,沒有不願,幾乎所有人都盯着那個最後闖進來的少年,目光前所未有地友善和欽佩。
裴靈自從溫清進到陣裏,就一直冷冰冰地盯着他在陣裏的身影,一聲不吭。
他在生氣。
在等溫清主動向他開口承認錯誤,他好把對方救出來。
再借此機會敲打敲打這個小天師一次,讓這人以後都不敢再違背自己的話。
這次可真是反了天了!竟然自作主張地跑進了大陣裏!
可惜他沒等到這個機會。
眼看着生命力一點點從溫清的身體裏慢慢流失,眼看着少年離死亡越來越近,可這人偏偏一臉坦然,沒有害怕,也沒有憤怒。
就像是少年從來沒想過他會出手相救,也從沒指望過。
意識到這一點,裴靈很氣憤,也有點兒難過。
為什麽,為什麽寧可和其他人死在一起,也不肯留在他身邊?難道他對他不好嗎?
這些天,他明明做出了那麽多讓步,悄悄改變了那麽多,努力去了解人類的習俗想法,還刻意約束手下,為什麽這個人卻輕易放棄了他?
一想到這裏,裴靈就想咬牙,巴不得讓少年去死。
但真的要死了,他卻又舍不得。
十分矛盾的心理。
眼看到了最後關頭,裴靈仍然沒等到少年的一句求助,自己反倒先受不住,一揚手,手中一條黑色帶子向對方卷去。
他要把那個少年天師從陣裏拉出來。
只要出了陣,邪祟看在他的面上,就不會再對少年出手。
沒想到,對方看着沒了什麽氣力,在帶子即将卷到他的身體時,偏偏奮力一擊,把它反震回去。
裴靈一愣,既而是狂怒。
這人果然寧可和別人死在一起,也要逃開他身邊?
正要不擇手段地把少年搶出來,就聽到對方聲音虛弱地哀求道:“裴靈,你把其他人救出去好不好?”
同樣是求救,可求他救的不是自己,卻是別人。
裴靈眯了下眼睛,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陣裏響起一個失真到有些尖利的聲音:“救我!把我救出去!快點兒!只要你把我救出去,讓我幹什麽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