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VIP] 和我
“你哥他在電話裏, 沒兇你吧?”林豔想到以往周龍升在林歲安面前頤指氣使的?模樣,不禁皺眉問道。
林歲安搖頭,她?低眉吸了吸鼻子, 再擡眼,淚依舊止不住:“您都這樣了,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啊……”
瞧着記憶裏懂事可憐的?小姑娘哭成了淚人,林豔也不自覺紅了眼眶,她?溫柔地抹去林歲安頰邊的?淚珠,唇瓣輕顫:“肺癌, 發現的?時候已經晚期了, 告訴你又能怎麽樣,只會讓你跟着難過。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大城市打拼,已經很?辛苦了,姑姑怎麽舍得再讓你擔心啊。”
自從外婆和爸爸去世之後, 也就只有姑姑會對她?說這種讓人心軟又心碎的?話。
仿佛她?還是個?有親人在乎, 有人疼的?小孩。
她?也只剩姑姑這麽一個?親人了。
可是, 很?快連姑姑也要?離開她?了。
想到這個?, 林歲安難以抑制地哭出聲。
她?握緊林豔枯敗的?手, 像是抓住最後一絲溫暖。
記得兒時她?第一次騎自行車, 就是林豔教的?她?,當時她?摔得很?慘, 一直在哭,林豔便是用這雙手将她?摟在懷裏, 哄着安安不哭。
“不哭,安安不哭。”林豔跟着掉淚, 像從前那樣,溫柔地哄她?。
林歲安這一刻忽然覺得好?無?力, 從心底迸發的?空洞。
那是一種面對死亡無?可奈何的?絕望。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離別,可再一次經歷,依舊痛到撕心裂肺。
林豔回握住她?的?手,目光遠遠落在門口的?明晝身上。
男人朝她?微笑示意,輕聲走到林歲安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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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這位先生是?”
林歲安反應過來,她?起身拉過明晝,介紹道:“姑姑這是我未婚夫,我要?結婚了,一直沒機會告訴您。”
她?本想回來遷戶口那天正式和林豔說的?,還想讓她?婚禮那天牽着自己入場。
可現在看來,她?等?不到那天了……
思及此?,林歲安心口愈發心酸,她?別過臉,胸口起伏。
明晝聽到她?聲音裏的?哽咽,安撫性地擡手覆住她?擱在臂彎的?手,向林豔低頭溫和一笑:“姑姑好?,您叫我小晝就行。”
林豔連忙應了聲哎,欣喜又哀傷的?視線在二人之間流轉,最後定在林歲安的?臉上,似是怎麽也看不夠似的?。
“長得真帥,和我們家安安站在一起,真配。”
她?笑得欣慰,虛弱的?向林歲安伸出手,林歲安立刻握住,蹲下湊近。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我們安安都要?結婚了,什麽時候辦婚禮啊?”林豔問。
“年後,我還想着讓您在婚禮上牽我入場呢。”林歲安癟了癟唇,抽噎道,“您說過的?,要?親眼看着我出嫁。”
“年後……”林豔恍然地盯着天花板,她?在心裏算了算時間,随後苦澀一笑。
她?可能撐不到那個?時候了。
醫生說她?最多只有三個?月的?時間。
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
林豔沒回答林歲安,她?頓了頓,指向床頭櫃,低聲說:“安安,把最底下的?抽屜打開,裏面有一個?紅盒子,拿出來給我。”
聞言,林歲安看向抽屜,伸手打開。
林豔說的?紅盒子被一本厚重的?聖經壓在底下。
她?挪開聖經,将絲絨緞面的?盒子拿出來,擱在林豔枕邊。
是個?正方形的?首飾盒,硯臺大小,還挺有分量。
“幫我打開。”
林歲安照做。
只見盒子裏躺着一只小指粗的?金手镯,沒有花哨的?雕紋,光裸平滑的?一只,能看得出來保管的?很?好?。
林豔要?坐起來,林歲安忙伸手扶她?。
“這是我結婚那年,你姑父買給我的?,我一直沒舍得戴,你哥欠債那會我也沒當出去,想着等?你結婚的?時候留給你當嫁妝。”林豔小心拿出金手镯,眼神滿是感慨,她?笑了下,拉住林歲安的?手細細摩挲,語氣心疼,“你這孩子命苦,爸爸沒了,媽媽也不在身邊,結婚是人生大事,也沒個?親人幫你,姑姑就這點值錢的?東西?了,給你當嫁妝,好?歹是個?心意,別叫人家看不起。”
說到這,二人皆哽咽不已。
林豔将镯子塞給她?,林歲安卻不停搖頭,不敢去接這個?有如千斤重的?手镯。
“歲安!”林豔紅着眼,強硬又顫抖地叫她?,“孩子聽話,把镯子收下!”
“乖孩子,記住了,不管姑姑在不在,你永遠有娘家,姑姑會在天上看着你。”
……
聞言,林歲安再也控制不住,她?抱住林豔嶙峋幹瘦的?身體,指尖發顫,心髒猶如被上千只小蟲啃齧,哭到嗓音沙啞。
為了陪林豔度過生命裏最後的?時光,林歲安決定在冬港鎮住下,她?本想讓明晝先回梧城,自己等?辦完林豔的?喪事再去找他。
可不管怎麽勸,明晝都偏要?留下陪她?。
晚上,他們臨時找了間旅館落腳,明晝檢查完門鎖,一回頭卻撞進林歲安空洞又黯然的?視線。
心口忽地一窒。
他想起多年前撞見林歲安在海邊落淚的?夜晚,那時的?女生也如這般破碎。
明晝暗自嘆了口氣,走過去輕柔地捧起她?的?臉,指腹按揉眼角和眉心,安撫意味濃重。
“你應該回家的?。”林歲安看着他,神情萎靡。
開心過年,而不是留在這裏陪她?面對死亡。
“你不用管我,去做你該做的?事。”明晝嗓音有些?啞,盯着她?的?目光柔且堅定,“我的?肩膀和擁抱随時等?着你。”
林歲安沒什麽精神地牽了牽唇,眼圈的?紅腫很?明顯。
她?身子前傾,黏糊地抱住明晝的?腰,額頭抵着他的?鎖骨,聲音撲在胸口,聽着有些?悶:“謝謝你,我的?大白菜。”
聽到這個?稱呼,明晝低眉輕笑,他擡手摟住她?的?腦袋,給予林歲安一個?極為溫暖踏實的?懷抱,沉聲嘆息:“這樣抱着你,會覺得好?一點嗎?”
林歲安抱着他的?力道漸漸收緊,鼻息染上澀意:“嗯。”
靜靜抱了一會,懷裏的?女生忽然弱弱叫他:“阿晝。”
明晝:“嗯?”
林歲安喉頭啞澀,頓了兩秒才接着說:“你會永遠陪着我的?吧。”
她?本不信永遠,可還是固執地問出了這句話。
仿佛在給自己一個?空頭的?安慰。
她?留不住那些?注定要?消散的?,只能牢牢抓緊眼前觸手可及的?。
她?希望,她?的?阿晝,可以一直陪着她?。
那麽她?也會,一直陪着他。
“……”
話音落地,明晝的?眼神兀地一暗,手臂收緊,心髒仿佛被一雙手擠壓磋磨,疼得他呼吸發顫。
從十?八歲遇到她?,他此?生便沒了其他的?願望。
只有永遠陪伴她?這一條。
明晝喉結滞澀滾動?,安靜了好?一會才深吸口氣:“我會永遠陪着你。”
“放心,我從小身體就很?皮實,我不會生病,也不會突然死掉,到老了我一定比你晚死。”
林歲安癟了癟嘴,擡頭看他,有點委屈:“為什麽。”
明晝耷拉着眼,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輕聲說:“這樣你就不用為我哭了。”
“……”
林歲安面色一怔,有些?說不出話來。
對視許久,她?只能紅着眼笑出一句:“傻瓜。”
本以為林豔還能撐到過完年,沒想到第二天傍晚,醫院便下了病危通知書。
林豔拒絕了急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将林歲安叫到了面前。
林歲安心如刀絞,盯着眼前被病魔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
“安安,有,有件事,一直,忘,忘了告訴你……”林豔已經精疲力盡了,她?撐着最後一口氣,艱難道。
林歲安忙湊到她?嘴邊,哽咽不止:“您說,我聽着。”
“其實,當年,是,是你,你媽她?,叫我把你帶,帶到,白安的?。”
“……”
林歲安心跳猛地一頓,呼吸都忘了。
林豔還在繼續說:“她?是,是愛,愛你的?。”
“你媽,現在,就在海港,過得,過得并不好?。”
“孩子,別怪她?,她?也不容,不容易……”
……
留下這些?話之後,心電圖拉成了直線,發出刺耳的?聲響。
随着這聲警報,林歲安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速鍵,她?看着表哥和姑父沖進來,撲倒在林豔床前,變調撕扯的?哭聲鑽進耳朵。
下一秒,眼前兀地一黑,在她?即将跌落在地時,明晝抱住了她?。
林豔出殡那天,冬港陰雨連綿,雨絲沖散了空氣中?化學制劑的?難聞氣味。
這裏是林培和林豔的?老家,一個?坐落在黃海邊的?小鎮,位于平江省的?東北部,相較于南部,這裏經濟落後,化工廠林立,每周總有那麽一兩天空氣中?飄滿了刺鼻的?味道。
冬港的?天空總是灰蒙蒙的?,一眼望不到頭的?蒼茫海水,看不見生機和希望。
這是林歲安第二次披麻戴孝。
第一次是林培去世。
那年她?年紀還小,被卓寧牽着走了許久,累到虛脫,坐在地上哭着要?爸爸。
這一次她?平靜了許多,跟在周龍升身後,從冬港的?南邊走到最北邊的?墓園,送林豔最後一程。
收拾遺物時,周華沉默地坐在門口抽煙,不看不管。
林歲安扭頭看向她?這位姑父。
記憶裏他很?少對她?笑過,可卻對姑姑很?好?。
聽姑姑說,當年她?孤身一人去白安打工,人生地不熟,是姑父看她?可憐,給她?介紹了一份像樣的?工作。
結婚的?時候,他沒有嫌棄姑姑父母雙亡,還有個?弟弟要?養,見她?沒嫁妝,就自己掏錢為她?買了套金首飾,後來姑父的?飯館倒閉,姑姑就把金首飾當了,只留下了那只手镯。
婚後他也從沒有讓她?受過一天委屈。
林歲安忽然發現,男人向來挺直的?肩頸突然塌了,頭發也摻了白。
他定定望着老屋面前的?那棵皂角樹,眼神虛浮空洞。
好?似被挖走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林豔的?遺物不多,大都是衣服和雜物。
林歲安簡單收拾了一下,全?部裝進一個?大箱子裏,塞進卧房的?櫃子。
做完這一切,轉身卻看見周龍升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
他對她?依舊沒什麽好?臉色,林歲安也不打算和他過多交談,越過他就要?走。
“這個?拿去。”周龍升忽然叫住她?,将一張紙條遞到她?面前。
林歲安低頭看去,紙上是一串數字,看樣子是個?電話號碼。
“我媽讓我給你的?,說是舅媽的?電話。”周龍升手插兜,吊兒郎當地看向窗外,見林歲安遲遲不接,啧了一聲,強硬塞進她?手裏。
“你愛打不打。”
撂下這句話,轉身走出屋子。
林歲安愣在原地,出神地盯着手心皺巴巴的?紙條。
舅媽……
不就是卓寧麽。
她?耳邊響起林豔臨終的?那些?話。
一瞬間,林歲安只覺得好?笑。
她?攥緊紙條,雙手顫抖,忽然無?意識地從鼻子哼出一聲。
眼眶也被震出熱意。
胸口仿佛被壓了一塊重石,壓得她?喘不過氣。
原來她?倆這麽多年一直都有聯系啊。
這他媽算什麽……
卓寧,你可千萬別說你有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