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VIP] 不是
林歲安偏過臉, 眼睛在黑暗中不自然地眨了眨。
她撇了撇嘴,不服輸道:“誰不敢啊。”推開他走進?屋子。
明晝盯着?她的背影,垂眸無聲?扯唇, 反手将門關好。
點亮沙發旁唯一的昏黃光亮,黑暗被暖色刺破,林歲安放下包,脫力一般癱倒在沙發上。
她抱着?靠枕,閉上眼,很快便?再次進?入夢鄉。
有明晝這個?安神特效藥在, 她第一次驚嘆自己的入眠速度。
睡得迷迷糊糊時, 她隐約察覺身體騰空。
林歲安不睜開眼都能知道是誰在搗亂。不由皺了皺眉喃聲?反抗:“明晝,別動……”
抱着?她的少年?聞言輕笑:“不動你,乖,去床上睡。”
他的聲?音很溫厚, 給?寂靜的夜色增添了幾分安心的氛圍。
直到觸碰到柔軟舒适的床墊, 明晝給?她蓋好被子, 林歲安輕蹙的細眉慢慢舒展, 她眼睫動了動, 下意識扯住明晝就要抽離的手。
明晝神情微頓, 反手扣住她的手背,跟着?躺上床, 壓住容易進?風的被角,默默陪在她身邊。
床頭燈光微弱, 林歲安側過頭,頂着?紅腫的雙眼無神地望向他。
明晝心口?一窒, 總覺得女生此刻像深秋裏即将凋落的枝頭枯葉,搖搖欲墜, 讓他想要緊緊抓住她,珍藏在書?頁中,變成永不褪色的無主心事。
“明晝。”林歲安吞咽了一口?,聲?線顫抖。
明晝深深望着?她,二?人四目相對:“想喝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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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歲安搖了搖頭,垂睫抿了抿唇,再擡眼,眼前泛起迷蒙水霧,一些壓抑的情緒在此刻爆發:“你為什麽喜歡我啊?”
“我性格那麽差,一點都不可愛,成績還不好,經常生病,估計也活不長,我一點能拿得出手的都沒有,我根本不值得被你喜歡,我有時候都懷疑自己為什麽要被生下來,我為什麽要活着?……”
“林歲安,我眼中的你好像和你心裏的自己,不太一樣。”
明晝攥緊她的手,輕聲?打?斷她的自暴自棄。
林歲安對上他深邃的黑眸,目光瑟縮了一下。
“我眼中的你,勇敢無畏,睚眦必報,從不讓自己吃虧,哪怕力量再弱小,依舊不屈服,倔強又溫柔地野蠻生長,這樣的性格在我眼裏一點也不差,你知道嗎,其實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心動,就是在你意識到我沒錢時請我吃的那頓餃子,我當時就覺得,你真的好善良啊,善良到連我愛你,都覺得自慚形穢。”
“成績從來不是判斷一個?人的标準,我成績再好,在我媽眼裏也是個?不務正業的小混混,如果?成績好就能得到愛,那愛太廉價了。”
“身體不好又不是你的錯,是天生的,你控制不了,不要被身體虛弱絆住你奔向未來的腳步,你會長命百歲,會以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模樣沒有遺憾地死去。”
“真正愛一個?人根本不會在乎她有什麽,不可抑制地陷入愛是無法控制的,不是因為那個?人優越的附加條件讓我愛上,而?是那個?人本身,光是站在那,一個?側臉,一個?眼神,一句無關緊要的問候,我都愛她。”
如果?說愛是自由意志的沉淪,那我甘願被剝奪自由。
自始至終,明晝回答的都是愛。
而?她只?是好奇,為什麽他會喜歡她。
喜歡而?已,喜歡一個?人太容易了,就像兒?時喜歡一只?玩具熊,這種感情往往很短暫,随着?時間流逝,玩具熊也不過爾爾。
可愛不一樣,林歲安不太清楚愛的含義,可就是下意識覺得,愛更?深沉,更?不能輕易說出口?。
眼前這個?她剛認識了不到一個?月的人,說愛她。
而?且,一字一句間,都在反駁林歲安從不敢示人的自卑和敏感。
剛剛明晝描述的那個?人,真的是她嗎?
“我曾經也有過不想活下去的時候。”沉默了幾秒,沒等她反應,少年?再次呢喃般啞聲?開口?。
林歲安眼睫一顫,目光怔怔。
明晝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他眸光微閃,低眉頓了頓,指腹摩挲着?林歲安細嫩無痕的手腕內側,他思忖片刻,還是想将完整的自己剖白給?她看。
“其實我初中之前一直住在濱寧,我算是土生土長的濱寧人。”
這倒讓林歲安沒想到,她不禁道:“為什麽我從沒見過你?”
濱寧不大,像明晝這樣的家庭,她不可能沒聽說過。
明晝扯唇苦笑一聲?:“因為我基本不怎麽去學校上課,我媽她忙于正起步的服裝生意,把我一個?人丢給?我的……繼父。”
說到繼父這兩個?字時,少年?的語氣明顯變了變,
明晝喉結滾了滾,漆黑的眼眸霎時變冷。
“他對我……不太好,我經常餓肚子,直到我媽回來,看到我的樣子,終于下定決心和他離婚,帶着?我去了梧城。”
不太好這三個?字包含的太多了,林歲安察覺到他并不想深入,只?悄悄回握住他的手,給?予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
“初中來到完全?陌生的環境,一開始我過得膽戰心驚,也許是那會我發育不良,身材瘦小,看起來像是個?小學生,又不愛講話?,不敢和人對視,性格孤僻陰沉,所以就慢慢遭受到一些……所謂的校園暴力。”明晝眉眼低垂,掩蓋住眼底的翻湧,手臂枕在側臉下,身子不自覺蜷縮。
林歲安心一緊,腦海裏浮現出以往傅超和李成東他們欺負比自己弱小的男生的場景。
暴力,血腥,貶低,不把人當人看。
學生時期的針對,往往最可怕。
他們是天真的殘忍,沒有道理地讨厭和戲弄。
“起初只?是有意無意的嘲諷起哄,見我沒有反應,手段逐漸升級,把我當跑腿搶我的錢已經算好的了,後期時不時就動手,先是拳頭和腿腳,後面不盡興就換成拖把和籃球,他們逼我放學後站在球場中央,誰能砸到我就得一分,得分最多的人就可以騎着?我繞場一周,一圈下來,我的膝蓋全?都磨得血肉模糊,他們見我倔得一聲?不吭,又讓我脫光衣服站在廁所裏,一桶髒水從頭頂澆下,離開時鎖上門,把我丢在那裏,那晚好冷好冷,我忘了自己是怎麽度過的,只?記得暈了幾次,最後也沒死,第二?天保潔來打?掃,我用?盡全?身力氣爬了出去。”
“我是爬出去的,用?那雙血肉模糊的膝蓋,一路都是血痕……”
時隔多年?,再次提到這些過往,少年?依舊忍不住地雙眼緊閉,臉色發白全?身繃緊,手指打?顫。
林歲安聽得心驚不已,她能直面感受到他的痛苦,不禁鼻子泛酸,伸手摟住他的脖頸,安撫性地揉了揉他的後腦。
“當時的我只?有十三歲,繼父留給?我的陰影,還有那些人的霸淩,讓我覺得我這種人就不該被生下來,活着?真沒意思。”
林歲安呼吸一滞,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她有預感,接下來明晝說的話?,會讓她更?難受。
明晝扯唇輕哂,滿臉的不在乎:“膝蓋剛好的第二?天,我就用?筆袋裏的美工刀在浴室裏割腕了。”
“……”林歲安雙眼睜大,她喘着?氣,擡起他的左手腕,借着?微弱的燈光以及指腹重重的撚磨,總算看清了那幾道極淺的痕跡。
已經結疤了,顏色也淡了,可傷痕就是傷痕,不會因為時間而?恢複如初,它代表了你那個?階段的痛苦,是恭祝你邁過去的勳章,是成長的獻祭。
明晝任由她擺弄,整個?人陷入低迷和頹喪之中,他沒所謂的笑笑:“割挺深的,差點整只?手就廢了,阿姨發現我的時候差點吓暈過去,一邊抱起我,一邊捧着?我搖搖欲墜的手腕。”
“說實話?,我聽到她的哭聲?,一點也感受不到疼,還以為我這種禍害終于死了……”
說到這時,明晝目光一凝,眼前突然浮現出明阆對他不斷揮舞皮帶的場景,他當時怎麽說的來着?。
【小野種,你怎麽不去死啊!】
【你這種禍害活着?就是該打?,跟你老子一個?德行!都是讨債的短命鬼!】
……
心髒猛地緊縮,明晝眉宇間升騰起駭人的冷戾,他死死握緊拳,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一個?人無助地縮在牆角,被迫承受着?明阆的鞭打?和辱罵。
“!”
在他即将被黑暗吞噬時,一個?溫熱的觸感落在了手腕上。
明晝心跳漏了一拍,倏地睜開眼,卻見林歲安握住他的手臂,低頭用?唇瓣輕輕碰了碰那些傷痕。
“你挺過來了。”林歲安吸了吸鼻子,鼻音濃重,擡睫認真地和他對視,“謝謝你。”
明晝眼裏的驚詫還未消散,聞言愣愣地笑了下:“謝我什麽?”
林歲安回避他的視線:“謝謝你挺過來,還成長得這麽好。”
謝謝你幫我趕走了傅超,讓我的雨天總算放晴。
還有,謝謝你出現,讓我遇見你,還願意靠近這樣的我。
後半句話?,林歲安藏進?了心底。
說實話?,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林歲安很看不上他。
看不慣他頤指氣使的倨傲,驕縱麻煩的少爺脾性,還有不管不顧的瘋狂。
他太突出了,突出到讓習慣了平庸自保和魚死網破這種矛盾生存方式的林歲安心生向往。
“喂,我在疏導你呢,怎麽變成你安慰我了。”
明晝心口?滾燙,忍不住向她的方向湊近,臉對臉的距離縮短,彼此呼吸噴灑糾纏。
林歲安眉眼乖巧,沉吟了許久,輕聲?說:“以後,我會好好的。”
明晝挑眉,嘴角上揚的弧度吊兒?郎當:“什麽意思?”
林歲安擡眸,視線交彙,語氣平靜又認真:“像你一樣,好好活着?。”
一切不安又動蕩的情緒被明晝驅散。
這一天,是林歲安短短十七年?人生裏,最滿足的一天。
她跳脫出名為不被愛的漩渦,知曉自己其實也有美好的一面。
還有,獲得了好好活下去的目标。
對于明晝也是。
他從沒有挺過去,只?是逼迫自己不去沉溺罷了,所以他自甘堕落,用?拳擊和飙車來轉移痛苦,靠短暫又無意義的快感來麻痹自己。
可當他遇到林歲安後,在與她相處的過程中,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曾經的黑暗了。
他突然意識到:這個?人是我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