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捉蟲)
易焦去了廚房沒多久,端出一個大海碗來。
“都坐下來嘗嘗,是道大菜!”
易晃揭開蓋子,一股鮮香味迎面撲來,再一看,好家夥,下血本了,居然有燕窩螃蟹吃!
易焦替裴琰與他一人盛了一碗,得意道:“這是燕窩燴蟹羹,我用雞湯煨了五六個時辰,好東西呢,趁熱吃!”
不管是燕窩,還是螃蟹,都是難得的東西,而且價貴。
裴琰的祖母逝世前将其所有的私蓄都留給了他,再加上他的俸祿,他從伯爵府搬出來住,并不缺銀子用。
可是裴琰輕易不肯動祖母留下的私蓄,家裏的開支都是從俸祿裏出,這些錢日常吃一些雞鴨魚肉是沒問題啊,但是山珍海鮮卻不夠。
易晃無知無覺扒地痛快。
裴琰只喝了兩口就放下筷子,“這是我母親那邊送過來的吧?”
易焦立刻低了頭,很沒有底氣地說:“夫人托了我娘送過來,不好不收,白放着都浪費了。”
他們兩兄弟的母親是裴琰母親的陪嫁丫頭,現在還在吏部侍郎府服侍夫人,偶爾借着來看他們兄弟的名義,給裴琰送點東西過來。
裴琰臉色晦暗不明,半響才道:“讓那邊以後別再送這些東西了。”
“好。”易焦答應下來,抿了抿嘴,又道,“夫人其實挺關心您的。”
裴琰:“我心領了。”
易焦還想再勸兩句,被吃完東西的易晃拉住了他的袖子,“哥,你再給我盛一碗。”
這麽一打斷,他也忘了自己要說的話。
裴琰擱下筷子,起身,“我去一趟書房。”
待他出去後,兄弟倆才想起了另外一樁事情來。
“那個,如夫人的事情,咱們大人不會是忘了吧?”
易晃吃飽喝足,笑道:“看着情形肯定是忘記了。不過忘了也好,等下子大人回房那就是一個天大的驚喜。聽說如夫人貌美若天仙,是那邊府裏千挑萬選出來的可人兒。”
易焦皺了眉頭,“侍郎夫人聽說伯爵府裏送給大人送了一個妾室過來,也想着找一個姑娘送過來,只是一時沒有合适的。”
易晃大笑:“一山不容二虎,更何況是兩只母老虎。以後咱們府裏可就熱鬧了!”
易焦不似他這麽想得開,瞪了他一眼,道:“我看不管是伯爵府送來的姑娘,還是以後侍郎府送來的姑娘,咱們大人都不會喜歡的。”
“伯爺以父親的名義給兒子送個把女人,大人根本不好不收,依我說,收了又如何,男人還是要解風情才好。”易晃嬉皮笑臉地說。
他哥哥道:“今兒傍晚,伯爵府将人送來,現在就安置在大人的卧房。二弟,你現在去跟大人說一聲。”
易晃跳起來,“幹嘛讓我去,你自己去說!”
易晃理直氣壯說:“你是大人的長随,貼身服侍大人,這事不該你去說,該誰去?行了,行了,我還有事。”
他收拾桌子上的碗筷去了廚房。
易晃想起了新來的如夫人,應該也沒吃完飯,就順便讓餘媽端了一碗燕窩燴蟹羹去新房。
盧青桑是真的餓壞了。
這具身子本來就柔弱,餓了一整天,再加上藥效,到現在還渾身沒有一絲力氣,只能躺在床上,院子裏靜悄悄的,她聲音太小,喊人半天也沒有回音。
從昨天開始,馬氏就沒怎麽給她吃東西,她也不敢喝水。
小轎子在城裏七拐八歪,進了一座院子,兩個老媽子模樣的人把她送進新屋就離開了,之後她就仿佛被人遺忘了,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屋子裏。
天黑了。
終于有人手持蠟燭進屋。
那人放下燭燈與提盒,喚了一聲:“小夫人,醒着嗎?”
盧青桑細若蚊音般地回她,“醒着。”
那人道:“我是餘媽,是這府裏的下人,易主管讓我給你送點吃的來。”
盧青桑微弱地笑道:“餘媽,我現在起不來,麻煩你扶我起來。”
餘媽尋思着這個姑娘怎麽這麽弱不禁風啊,這樣還怎麽給大公子開枝散葉,心裏嘀咕着,她還是扶盧青桑坐起來,把燕窩燴蟹羹端到她面前。
盧青桑已是饑餓至極,很快就把這道羹吃完,又道:“您能幫我倒杯水嗎?”
餘媽給她倒了一杯水,盧青桑咕嚕咕嚕地喝完。
“謝謝您。”
“小夫人,您客氣了。”餘媽收拾了提盒出了門。
盧青桑有些失望,她還打算從餘媽口裏套出點這府裏的情況,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也不知道馬氏給她下了什麽藥,都一天一夜過去了,盧青桑現在的身子還是軟綿綿的,沒有什麽力氣。
剛才吃了點東西,勉強好一點了,可是這已經夜深了,那個男人應該快來了吧。
該怎麽跟他說呢?
就說自己不是自願的,是被人陷害,她根本就不想做妾,讓那男人放過她。至于銀子,可以先打個欠條,以後肯定會還給他。
但是,萬一他是個猴急的色狼,不管不顧直接就撲上來,根本不聽她說話怎麽辦?
這個可能性也很大啊。
盧青桑摸出懷裏那根金釵,悄悄地攥在手心。
釵頭尖尖的,她現在的力氣跟小貓似的,對付不了那個男人,但是她可以對準自己的喉嚨,那人也不願意屋子裏出現一個死人吧。
盧青桑把各種情況都設想了一遍,才慢慢安心,靜靜地等着人過來。
然而過了好久也不見人過來,刻漏都響了幾遍了,這會兒該轉鐘了吧,那人怎麽還沒過來?
還是說,今天晚上不過來了?
盧青桑已然累極了,閉上眼睛,竟然睡了過去。
……
裴琰在書房處理完了公務,站起身來,就見易晃鬼頭鬼腦看着他。
“什麽事?”
易晃剛才跟他大哥開玩笑說的飛起,現在到了這個時候反而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大人最反感那府裏,就是這個小夫人本來也是不願意收的,當時伯爺當着外人的面提起,大人不好拒絕,之後大人更是提都沒提過這事。
現在他跟大人說了,大人會不會遷怒他?
算了,就當做不知道,他也忘了,大人要怪就去怪伯爵府好了。
易晃搔搔頭皮,呵呵笑道:“沒事,大人您還有別的事情嗎,要是沒有,我就去歇着了。”
“慢着!”裴琰叫住他,把一疊文書交給他,“明日把這些發到下面的錦衣衛。”
“知道了。”易晃接了文書就開溜了。
裴琰出了書房,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空氣很濕潤,涼涼的,明晃晃的月亮照得地上亮堂堂的,仔細聆聽,還能聽到蟲子的鳴叫聲。
這院子裏只住了四個人,裴琰自己,易家兩兄弟,外加一個負責漿洗掃灑的餘媽。這個點大家應該都睡了,院子裏靜悄悄的。
裴琰站了好一會兒,才去浴房洗漱,然後回房。
這是他自己的卧房,但平時也就只是晚上睡睡覺而已。進屋後,他沒有點燈,直接上了床。
觸及到一個溫軟的東西,裴琰立刻警醒,手上動作迅速,扼制住那人的脖子,觸手的皮膚滑膩細嫩,他陡然明白過來。
盧青桑睡得好好的,突然見就呼吸不過來,待睜開眼睛,才發現她的脖子被人掐住了。她那點小貓一樣的力氣去反抗,簡直一點用也沒用,更加無暇去摸金釵。
就在她以為自己将會窒息而亡的時候,那人松開了手。
“咳咳咳!”
新鮮的空氣進來肺中,盧青桑忍不住咳嗽,咳得驚天動地。
“啪!”
是火折子的聲音。
很快屋子裏亮起來。
裴琰已經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這姑娘肯定是伯爵府給他送過來的。他太忙了,以至于忘了這事,易晃這家夥居然也沒提醒他一聲。
裴琰不打算碰這姑娘。
伯爵府送來的,不管是人,還是其他什麽東西,他是一概不會碰的。
先讓她在府裏待上一段時間,過些日子,再将她送回自己家。
裴琰這樣想的,就打算先出去,在書房湊合一夜,明天再将這姑娘挪出去。
盧青桑咳夠了,平複下來,擡起頭,大聲道:“你別亂來!”
她一只手抱着被子護在身前,另一只手攥着小金釵,怒目瞪着裴琰。
她設想了無數種可能,但怎麽也沒想到,這個男人進屋的第一件事是要掐死她!
這一擡頭,兩人對視,盧青桑突然發現這人有些眼熟。
她快速回想,“是你!”
裴琰也沒想到伯爵府送來的人竟然是他所認識的人!
他表現比盧青桑好許多,眼裏的驚訝轉瞬就逝,快得讓人根本無法發覺。
盧青桑忍不住苦笑,沒想到又是這個錦衣衛活閻王,自己可真是命苦。
裴琰的心情也轉了好幾轉,這會兒變成了失望,他還記得那個在錦衣衛诏獄門口,一臉堅毅地說:“我父親是清白的,我要替他伸冤”的女子,也記得她去酒樓賣野菜,這麽一個堅貞勇敢自立的女子怎麽會自甘堕落,與人為妾?
她對不起她的父親,更加對不起她自己。
“我不想——”
“你家住——”
兩人同時開口,見對方說話,又都頓住了。
裴琰揮手,“你先說。”
說就說!
“我根本不想做妾,我是被人算計了,你大人有大量,放我回去,心甘情願做你的小妾的人多得是,不差我一個。”盧青桑哔哩啪啦說了一大通話。
“我說完了,你說吧。”
裴琰恍然,她沒有自甘堕落,這讓他為她欣喜,心裏卻有了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異樣情緒。
裴琰很快調整好心情,他說:“我想問你家住在哪裏,明天我讓人送你回去。”
“真的?”
裴琰點點頭,“我沒想納什麽妾,是我父親那邊的人把你送過來的。既然你也無意做妾,那麽我當然應該送你回家。”
就這麽簡單?
這人這麽好說話,與那天在鐘樓街見到的人似乎是兩個人。
錦衣衛有這麽純良的嗎?
盧青桑不敢肯定這人說的是不是真話.
仿佛看出她的懷疑了,裴琰淡淡道:“我沒有必要騙你。”
盧青桑擁緊了被子,“你保證自己不碰我?”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只小鹿一樣,煞是可愛。
裴琰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故意湊近她,笑道:“我發現你長得還不錯,現在改變主意了,既然都送上床來了,我覺得還是碰一碰吧。”
“啊!”
盧青桑尖叫一聲,“別過來!”
裴琰失笑,“好了,剛才逗你玩,我從來不勉強女人。明天就讓人送你回去,你家住在哪裏?”
家?
盧青桑臉垮下來,她還有家麽?董家肯定是回不去了。
她搖搖頭,“我沒有家,也不知道該去哪裏。”
“你不是住在你舅舅家嗎?”
“你怎麽知道我住在我舅舅家?”盧青桑疑惑道。
裴琰鎮定地回道:“我是聽我父親那邊的人說的。”
盧青桑低下頭,喃喃道:“我舅舅出了遠門,舅媽将我賣到這裏,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我沒有家,更加沒家人了。”
聲音轉低,低着頭,瘦弱的肩膀顫抖,看着可憐極了。
錦衣衛抄過不少大臣的家,有些家眷充作官奴發賣,還有些家中女眷沒事,但是家裏的男人沒了,錢財也沒了,這些女眷們的下場通常都不不會好過,尤其是像盧姑娘這樣的孤女,更是如此。
投靠舅家。舅舅舅母若是不慈,這一生就毀了。
“那麽,你就先在這裏住幾日,等你舅舅回來再做打算。”裴琰說。
這倒出乎盧青桑意外了,這個錦衣衛挺好說話的。
機不可失,她趁機問道:“你可知道我舅媽把我賣到你們家,一共賣了多少銀子,賣身契在你這裏嗎?”
賣身契一定要拿回來,她可不想變成能夠随意被人發賣的奴仆。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