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赤腳大夫是半脫産,除了搶收的時候,平時是不用幹活的。
這會兒王永年沒事,就拿着本《傷寒論》在翻閱。
他沒正統學過醫,只是識得幾個字,年輕時在城裏醫館當過幾天學徒,可以分辨一些草藥。
他正連蒙帶猜看着書時,衛生所外就傳來一陣哭哭啼啼的聲音,有嘶啞的女聲扯着嗓子大喊着:“王大夫,快救救我的孩子。”
聽到聲音,王永年立馬放下手中的書,出去一瞧,就見村裏趙大海夫婦背着家裏的孩子鐵柱跌跌撞撞往這邊跑,後面跟着幾個村民和知青。
鐵柱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臉色憋得青紫,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村裏也不是沒發生過這樣的事,這一看就是孩子亂吃東西,卡了喉嚨。
看到王永年出來,蘇秀芬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跪倒在地:“王大夫,我兒子吃糖卡住了,你快救救他。”
王永年趕緊上前去拍孩子的背:“把嘴給他掰開,我看能不能用手給他掏出來。”
林硯池到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樣的場面。
那孩子臉色憋得鐵青,氣息也越來越微弱,林硯池連氣都沒喘勻,就一步上前把王永年給扒拉開了。
“你這樣沒用,讓我來。”
王永年倒是巴不得有人能接手這燙手山芋,這孩子已經出氣多,進氣少,眼看是要活不了了。
鐵柱是家裏獨子,趙大海和蘇秀芳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要是在他手上斷氣,說不定連他都要埋怨上。
已經哭岔氣的蘇秀芳看了林硯池一眼,也不管他行不行,直接将孩子遞到他手上。
順勢“咚咚咚”給林硯池磕了三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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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青,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一定要救他。”
聞聲趕來的趙保國看了一眼林硯池身旁默不作聲的趙亭松,将他拉到一旁小聲道:“等會兒你看着趙大海一點,別讓他做出什麽傷害林知青的事。”
人要是悲痛上頭,可管不了那麽多,林硯池能把人救下來最好,若是沒救下來,受到刺激的趙大海夫婦難保會做出什麽事。
趙保國見過的事不少,考慮事情也比這群小年輕周到。
趙亭松緊抿着嘴唇,只看了林硯池一眼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趙大海夫妻身上。
時間緊迫,救人如救火,林硯池二話沒說就把鐵柱放下,從後面抱住他,把腿放在他兩腿中間,一手握拳放在他肚臍上方兩指處,另一只則成掌狀将握拳之手包裹,急速沖擊性地向內上方壓迫他的腹部。
這孩子現在的情況屬于氣道異物梗阻,必須要用海姆立克急救法才能救治。
林硯池反複做了很多次,鐵柱終于發出一聲劇烈的咳嗽,啪的一下,一顆指甲大小的糖就從他嘴裏滾了出來。
鐵柱憋得青紫的臉終于慢慢恢複正常,林硯池放下他後,他坐在地上看了一眼蘇秀芳,微弱地喊了一聲:“媽媽。”
蘇秀芳哭着拍他的屁股,擰他的耳朵:“叫你亂吃東西,你怎麽這麽不聽話,你要是出了事我和你爸可怎麽活。”
說着自己又一把将他攬進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趙大海将妻兒緊緊摟住,眼眶已經通紅。
沒有人會明白這種失而複得的感受,差一點,差一點他們家的天就塌了。
林硯池忙活大半天,片刻也沒休息,這會兒人救回來了,他才松了口氣,有些站不穩的往後倒了倒。
這時,一只寬大的手攬上了他的肩膀,将他整個人扶住。
側目一看,正是趙亭松。
林硯池沖他笑了笑,卸了身上的力道靠着他歇了會。
哭得差不多了,趙大海也跪下來,“砰砰砰”給林硯池磕了三個頭。
“林知青,大恩大德無以為報,以後你就是我們老趙家的大恩人。”
這種時候可不講究什麽男兒膝下有黃金,林硯池救了鐵柱,就是他們趙家的大恩人,他們怎麽報答都不為過。
若是沒了鐵柱,他們也活不下去了。
林硯池攔都攔不住。
後面跟上來的知青陳秋靈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若不是被旁邊人扶着,說不定已經暈了過去。
經過旁邊人的解釋,林硯池才明白這事跟陳秋靈有什麽關系。
鐵柱嘴巴甜,人又機靈,見到知青就哥哥姐姐的叫,和蘇秀芬一起在地裏幹活的時候,碰到了知青點幾個女知青。
陳秋靈見他可愛,就從包裏掏了顆糖給他。
這時候的農村小孩逢年過節都不一定能吃糖,鐵柱高興壞了,當即就把糖剝了放進嘴裏。
本來是一片好心,可鐵柱不知道怎麽就把糖直接吞了,卡在喉嚨裏沒咽下去,差點窒息。
這鐵柱要是真的因為一顆糖就窒息身亡,陳秋靈一輩子都有陰影不說,愛子如命的趙大海夫婦說不定還會把責任推到她身上,讓她償命。
這要不是臉皮薄,她都想給林硯池跪下。
事情經過講完,陳秋靈又埋在朋友懷裏狠狠哭了一場,她剛才是真的要吓死了。
這就是好心辦壞事,這次長了記性,以後她一定不會随便給小孩吃東西了。
這一個個哭的喲,趙保國實在聽下去了,趕緊出來主持大局。
“今天若不是有林知青在,還不知道要出什麽亂子。大海秀芬以後一定要管住孩子別讓他亂吃東西,陳知青你也別自責了,鐵柱沒事就好,孩子肯定吓壞了,你們趕緊帶他回去休息休息。”
趙大海點頭,一家三口臨走前再次向林硯池道了謝。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王永年才道:“林知青,你剛才就這樣那樣按了幾下,糖就自己吐出來了,可真神奇,是在哪學的?”
其實他還想問林硯池能不能教教他,但這種技術一般人都會藏私,他沒好意思開口。
林硯池解釋道:“這是我之前在報紙上看到的。”
他其實看出來王永年是個什麽意思,但出于自己的私心,他暫時不想對他說得太多。
趙保國解圍道:“行了,都到飯點了,也別說啥了。你上次帶的面粉,你嬸子今天用來蒸了包子,中午就上我家吃飯去吧。”
林硯池點了點頭:“好。”
沈紅英上午一直在家,沒去地裏,還是謝金枝回來說了她才知道鐵柱吃糖噎住的事。
村裏因為吃東西噎死的孩子不多,但也不代表沒有,而且就沒一個救活的。
鐵柱整天跟着趙大海夫妻上工,也算是他們看着長大的,若是真出了事,沈紅英心裏也覺得怪不是滋味的。
等趙保國回來,把剛才發生的事和她從頭到尾細細描繪了一通後,沈紅英看着林硯池的眼睛都亮了。
“今天要不是硯池在,我看鐵柱真是兇多吉少了。”
謝金枝也是一臉稀罕的看着他:“沒想到林知青你還懂醫術嘞。”
其實這種急救知識和懂不懂醫沒什麽關系,但謝金枝這樣說了,林硯池也順着杆往上爬。
“确實會一點,我父親曾經在一位老中醫手下當過學徒,出師之後,就自己開了個小醫館,我跟在他身邊學過一些。”
林硯池從小跟着奶奶長大,他奶奶的身份和王永年差不多,但技術卻不是王永年這個半吊子可以相比的。
只要不上學的時候,林硯池就拎着個醫藥箱陪着奶奶翻山越嶺,去那些不方便的老人家裏給人看病。
每次奶奶都是一邊給人看病,一邊給林硯池講解,碰到簡單的問題,還會讓林硯池親自上手實踐。
為了繼承奶奶的衣缽,林硯池後來考了中醫藥大學,打算畢業以後回鄉下繼承奶奶的事業。
只可惜,學業未成,奶奶便已離世,而他後來也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回到鄉下。
原主因為家庭緣故,從小和藥物打交道,這點上,他們兩人倒是一樣。
趙保國眉頭皺了皺:“你爸是中醫?檔案上不是說他是鍋爐廠工人嗎?”
林硯池解釋道:“我爸因為一些原因去世了,檔案上那位是我繼父。”
作為虐文男主,原主的原生家庭自然也不會完美。
他的父親本來是一位名氣較大的老中醫的首席弟子,後來卻因為師門紛争,和師父另一位徒弟起了沖突,後來便離開師門自立門戶。
林父是個老實本分有醫德的人,開醫館的那些年,風評很不錯。
只是後來被同行嫉妒陷害,又遇到了大革命,醫館受到打砸,人也一病不起。
林父去世後,林母一個女人帶着他實在不易,很快便改了嫁。
繼父那邊還有一個比林硯池大三歲的哥哥,重組家庭沒多久,兩人又生了個兒子,算起來林硯池排行老二。
繼父偏愛老大,林母又心疼老三,剩下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林硯池,在知青下鄉的政策出來後,甚至都沒有經過商量,家裏人就選了他下鄉。
可能不是自己的經歷,林硯池講起來心裏并沒有什麽波瀾,但有些時候別人的同情還是需要的。
所以他故意把自己描述得很可憐,眼裏也籠罩着幾分霧氣。
沈紅英和謝金枝兩個女人心軟,聽到最後都開始抹淚。
他們沒想到林硯池看起來年紀不大,經歷倒是這麽豐富,這孩子不管是長相還是性格都挺招人疼的,哪知道家裏還有那麽多糟心的事。
沈紅英心裏對他多了幾分憐愛,臉上帶着幾分慈祥說道:“你年紀小,下鄉也不容易,能來我們這也是緣分,以後生活上遇到問題就找你趙叔讓他幫你解決,春風和小滿沒事也多照顧着點兒。”
沈紅英對林硯池這種性子好模樣好的人沒什麽抵抗力,所以也帶了幾分親近的念頭。
聽到沈紅英這話,林硯池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沖着趙亭松眨了眨眼,勾起嘴角露出了兩個淺淺的梨渦,玩笑似地說道:“既然嬸子說了這話,那小滿哥以後可得好好照顧我。”
大家都能聽出他話裏的玩笑之意,趙亭松猝不及防和他眼神交彙,看着他含笑的眼眸,心跳莫名加快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
注:文中關于海姆立克急救法的描寫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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