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只是喜過之後, 桐花又不由得憂了起來。
“惑哥,你真的能留下來陪我嗎?”這當官的還有任期呢,惑哥既是內臣, 其束縛自然比尋常官家還要多上幾分, 雖然惑哥這話說得簡單,但桐花又不是傻的, 怎麽可能會不知道此事的難處。
“總會有解決的法子不是。”對此事,具體該如何施行, 燕琛并不打算告訴桐花, 捏了捏桐花的臉,插科打诨, 試圖蒙混了過去。
聽着這一再被燕琛提起的話句,桐花也是忍不住‘噗呲’笑出聲來。
是啊!萬事再難, 總會有解決的法子,便是刀山火海, 只要能陪在燕琛身邊,那又何妨。
桐花将此, 暫且抛之于腦後,依偎在燕琛胸前, 享受着這一片刻的溫馨。
“桐花, 還在家嗎?”只是這溫馨,并未維持多長時間, 便被巧嬸的聲音打破了。
二人分開了身去,相視淺笑,然後松開擁住對方的手,桐花将掩着的門打開了去,便瞧見巧嬸用板車拉着一車子杉木站在院外面, 這會兒,正喘着粗氣呢!
桐花瞧了瞧旁,沒見潘叔的身影,心驚了下,忙是跨過了門檻,到了巧嬸的身旁。
“巧嬸,怎麽你自個兒把木頭拖來了?”
巧嬸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沖着桐花而道,她本來也是打算,等潘叔回來了再弄這木頭的事,可就剛那會,石嬸子浩浩蕩蕩的帶了一堆人過來,她可就急了嘛。
“你潘叔這會還沒回來呢,我這心裏焦急,也就幾根木頭的事,我就自己拖來了。桐花,我可不管別人誰前誰後的,你可是應了我的,可不得反悔呢!”
桐花有些哭笑不得的望着巧嬸這個折騰勁兒,也怕巧嬸再折騰自個兒,忙是點頭應了下來,“巧嬸,你就把心揣肚裏去,不管着別人怎麽安排,那也得等我把你和潘叔的壽棺制了出來再說。”
“就知道你是個可心的,拿着,一兩銀子,我可是半錢都不少你的。”巧嬸一臉和藹的瞧着桐花,那是越瞧越歡喜,從荷包裏掏出事先準備好的銀子,塞進了桐花手裏,然後轉身,就站在板車便上,彎腰就要去抱板車上的杉木。
“巧嬸,別,你別動,免得閃着了腰。”桐花見巧嬸這蠻勁兒,忙是上前拉住了巧嬸,然後偏頭回望燕琛。
燕琛接到桐花的目光示意,目光向一直守在門外的厲盧和黎左示意了一下,二人頓是上前,合抱了板車上的杉木,往院內送去。
“桐花,夠了沒?要是不夠的話,我那院裏還有。”巧嬸看着厲盧和黎左幾個來回,便将板車上的杉木給搬了空,扯了扯桐花的胳膊,向其問道。
之前為了修通往山上的路,伐了不少木頭,上工的百姓,自個拿了一些回去,潘叔自然自然也沒有例外,只因考量着桐花或許會需要,所以這拿回來的木材,盡是杉木。
“夠了,先前潘叔給我伐的,還留了好些,再加上巧嬸你今日拖來的,已是足夠兩副棺木了。”桐花攥着手裏的碎銀子,忙是止了巧嬸,向其解釋。
“成,不夠了,再跟嬸兒說就是了。”巧嬸見桐花這麽說,也不強求,拉了板車,就往回了走。
只沒了幾步,巧嬸忽然又想起一事,又折了回來,向桐花說道。
“桐花,上午石嬸子拖棺木之事,下午來了這麽一幫子人,如今村裏已是議論紛紛,只怕不出兩日,你制賣棺木之事,全村人都會知曉了,你接了臨村的單子,所以……”
巧嬸一臉糾結着,卻不知該如何向桐花詳細解釋,到時候村裏人知道,定會上門求桐花制棺,這要按順序,只怕村裏人會生厭。
只這話,她實不知該如何向桐花說,才妥當些。
“巧嬸放心,此事我自有安排。”燕琛一聽,便知曉,巧嬸要說的是什麽,他走上去,站于桐花身側,側頭望了桐花一眼,淡然開口。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那我便回了。”巧嬸得了燕琛的話,也是放下心去,回托了板車,往自家而去。
“惑哥,你真好!”桐花悄悄然,将手挪了過去,勾住了燕琛的手,笑意盈盈的沖着燕琛道。
不管什麽事,不管她有沒有什麽主意,可只要有燕琛在,她便是半分也不用考慮有何後顧之憂,這種安定踏實之感,便是誰也敵不過的。
“桐花,我累了,你陪我回去睡會兒。”燕琛瞧着桐花拿得意勁兒,軟了聲音,沖着桐花說道。
桐花目光瑩瑩然望向燕琛,素日裏,要不是自己死皮賴臉的往燕琛床上鑽,燕琛絕不會主動讓自己陪着安睡一寝,今日這般,倒是讓桐花意外的緊。
只是燕琛自來深藏不露,桐花如何能從其面上瞧出端倪,半頃之後,只能無奈放棄,點頭應道,“好!”
燕琛目光往厲盧二人身上一掃而過,然後拉着桐花入了院內,拴了院門,往卧房而去。
端午一早,桐花醒來之際,便見燕琛已是起身,正在穿戴衣裳,桐花見此,忙不遲疑的坐起身來,下得床去,于床尾箱籠內,将為燕琛制好的新衣拿了出來。
燕琛目光一瞟而過,倒是沒有注意桐花手裏的新衣,而是将目光落在箱籠內的一點紅之上。
正要過去瞧個仔細,卻見桐花猛的将箱籠合上,并一鼓作氣的上了鎖。
再見桐花有些心虛的目光,燕琛越發覺得有事兒,故意上前幾步,向桐花問道,“那是何物?”
“就一肚兜而已。”桐花心中揣揣,卻是強自鎮定的沖着燕琛解釋了一下,然後抖了抖手上衣裳,忙是說道,“我給你做了一套新衣,你試試看,合不合身。”
見桐花這迫不及待地轉移了話題,燕琛的目光,在箱籠上一掃而過,随即笑着點頭道,“那我便試試。”
桐花曾比着燕琛的身量,制過衣裳,再來一次,尺寸自是和體,只是桐花瞧見了燕琛穿着新衣,那感覺就像是一清貴公子跌入凡塵一般,瞬間沾了滿身煙火氣兒。
“惑哥,要不你還是換回來了吧!”桐花有些不好意思的沖着燕琛笑了笑,提議道。
“這衣裳很好,今日就穿這個便是。”燕琛直接拒了桐花的提議,扯了扯袖子,然後将桐花擱在床凳上準備要換的衣裳,抖開來,親手為桐花穿上。
如此親昵之姿,讓桐花瞬間啞了言語,紅了頰面,由着燕琛替自己穿好衣裳,束好發髻,二人攜手一并出了房門。
将桃枝,柳枝,蜀葵供于門口香案之上,以粽子,黃酒,霧色水團做供品,将紮成人形的艾草懸于門上,二人向天地祭拜,請先祖之禮後,用食盒裝了腌制好的魚肉,提了冥錢,二人直上山去,于林叔墳前祭拜了一番,這才轉回院裏而去。
将食盒擱入院內,桐花正打算去竈臺後,做些早食,卻被燕琛拉住。
“我帶你去個地方。”
“啊!”桐花愕然,還不知所以然之際,便被燕琛拉出了院子,然後順便鎖住了院門。
“我們上哪?”桐花一臉疑惑的望着燕琛,開口問道。
“就鎮上。”燕琛淡淡了回了一句,拉了桐花就直往鎮上而去。
清田村離林昌鎮着實不遠,可為了石嬸子的壽棺,鞠白的紙偶,桐花已是好些時日未曾過鎮上去了,當然也不會想到,鎮上會有什麽變化。
只是到了鎮尾的榆錢樹下,桐花還是愣了一下。
榆錢樹旁,原本已是破敗的不成模樣的木匠鋪子,如今已是休整一新,就連店前的燈籠,也已換成新的。
鋪面檐下,‘林記棺材鋪’幾個字高懸于上,望在桐花眼裏,目光之中不自覺便有了濕意。
燕琛擡手,将店門推開,店內空蕩蕩的,唯有幾條長凳,一個櫃面,櫃面上還有一個工具箱。
桐花松了燕琛的手,走到櫃面,打開了工具箱,裏面該是木匠的工具,一樣都不少。
“惑哥,這是給我的嗎?”桐花眼中噙着淚,走到燕琛的跟前,彎了唇,笑着沖燕琛說道。
“你的手藝值得擁有這家鋪面,若是我爹知道了,他們衣缽能由着你繼承下去,定是歡喜的。”燕琛擡手,印掉了桐花眼角的淚光,一臉溫柔的向她開釋道。
“只是我手藝不精,讓林叔他們丢臉了。”桐花拽了燕琛手,胡亂兩下,将眼淚全抹到了燕琛手背之上,環然四顧,有些不好意思的沖着燕琛說道。
“你若如此說道,我豈不是無言面見爹娘了。”燕琛擡手看着手背上的濕意,無奈一笑,将桐花拉入懷裏,然後摸了摸桐花頭。
“惑哥是幹大事的人,哪能和我們一樣啊!”桐花仰着頭,沖着燕琛下意識裏脫口而出。
而話出口的瞬間,二人面上笑意,同時隐沒,怔怔然望着對方,彼此眼中的自己,皆是澀然之态。
“惑哥,我想以前了。”桐花将頭埋進燕琛的懷裏,悶悶聲道。
惑哥自幼聰慧,喜歡讀書,可村裏那些調皮搗蛋的娃子,總是擾人清淨,每每這時,她便握着教條,于惑哥門外,驅趕那些那些娃子,好讓惑哥能夠安心讀書,這般場面被村裏大人瞧見,皆要調笑一二,那時,她總是叉着腰兒,一臉信誓旦旦,說得便是這麽一句‘惑哥以後可是幹大事的人,哪能和我們一樣啊!’。
那時,大家都是安好,她還有爹娘得疼愛,如今,她便真的,只剩下惑哥了。
燕琛輕拍了拍的背,望着敞開的大門口,記憶浮現,自己從縣學回來時,站在這門口,第一眼便是爹咧開了嘴的笑,那恍惚還在不久之前,如今唯觸手可及之外,他卻一無所有。
燕琛垂眸,望着自己拍在桐花背上的手,聲音堅定而悠遠。
“往後,我們都會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