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惠州北街的姚家大院,三姑娘姚珠的房內一片燈火通明。
丫鬟婆子匆匆跑進跑出,慌亂中卻又少了幾分急切。剛走出院子的小丫鬟暗自嘟囔:“想死怎麽不早點上吊,非得等到如玉姐姐端了粥來再蹬凳子……哎呦。”
話沒說完,就被旁邊的婆子一巴掌打在腦袋上:“也不看看什麽地方,還不趕緊幹活去。”
“是,李媽媽。”小丫鬟一縮腦袋,看到走近的四姑娘姚瑾,低着頭從旁邊竄了出去。
婆子看到小丫鬟走了,揚起笑臉迎上姚瑾,道:“四姑娘怎麽過來了?”
姚琪看着院子裏來來回回的丫鬟婆子們,露出擔憂的神色:“我聽說三姐姐出事了,怎麽樣,有沒有救下來?我,我想去看看三姐姐。”
“沒事沒事,三姑娘已經救回來了,四姑娘不必擔憂。”婆子忙揮手,然後上前一步站到姚瑾面前,道:“太太剛才吩咐不讓任何人進去,四姑娘還是先回去吧。三姑娘那裏有太太在,不會有事的。”
姚瑾皺着眉頭看看院子,嘆了口氣道:“算了,既然母親在這裏,想必不會有事了,我就先回去了,等明天一早我再來看三姐姐。”然後又看向婆子:“辛苦你們了。你們不要生三姐姐的氣,她也是沒辦法了,誰願意給別人做妾呢。”
說完,又看了眼院子,這才帶着身邊的丫鬟轉身離開。
明明都是庶出的,還都養在太太的身邊,怎麽差別就這麽大呢。四姑娘知書達理明辨是非,對待下人寬容和氣,對待姐妹更是情深義重。怎麽三姑娘就這麽……,婆子搖搖頭,回身進了院子。
內室。
姚珠睜着眼睛側着頭看着屋內,如玉跪在床榻旁邊嚎啕大哭,如心和如蘭跪在不遠處的地上低聲哭泣;她們的身後,有散落在地的白布以及倒在地上的矮凳;後面的丫鬟有跪有站,都低着頭不敢說話;門口還有小丫鬟将棉簾悄悄掀開,偷窺着屋內的一切;而姚太太,她的嫡母正站在床榻前,目光冰冷的看着她。
姚珠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切,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柳兒給她換了新衣,梳了頭發,還給她抹了些剩餘不多的胭脂,服侍她躺在冰冷的炕上。她靜靜的看着房頂上因漏雨侵蝕的牆皮,一塊塊斑駁脫落、搖搖晃晃着想要落下,如同她的生命一般病入膏肓,無人顧及。
閉上眼睛,感覺到生命在慢慢的流逝,誰知周圍由寧靜到嘈雜,還帶着吵人的哭聲,讓她忍無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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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不想睜眼,誰知那哭聲越來越大,姚珠想,她死都死了,再哭還有什麽用呢?她又活不過來。沒想到一睜眼就看到這熟悉的畫面,整個人就怔在了當場。
“去将耳房藥老鼠的砒/霜拿來。”姚太太看到她醒了,眼睛沒有移開半分仍看着她吩咐完,又道:“既然想死,就利索點,我知道你怕疼,索性讓她們把砒/霜拿來,沖到茶水裏,跟喝水似的吃下去,然後躺在床上睡一覺,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何苦鬧出上吊這一出?”
看到婆子拿上來的砒/霜,姚太太伸手接過甩到如玉的面前,道:“去,給你們姑娘倒茶去,要溫和的,別整得熱了涼了的浪費時間!”
如玉他們看到姚珠醒得時候就停止了嚎哭,聽到姚太太的話頓時面色蒼白,瞪着眼睛看着姚珠,沒有動作。
姚太太看到這樣,眉一挑,冷笑道:“怎麽?你家姑娘是主子,我就不是主子了?來人,将這不聽話的丫鬟帶下去,明天喊了牙婆子來賣了,好讓她知道這個家到底誰做主!”
如玉一顫,一把攥住面前得紙包,拎起裙子竄到了桌子旁,抖着手将紙包拆開将粉末倒入杯中,倒了杯水捧起來小心翼翼的挪到姚珠跟前。
姚珠看到如玉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伸手将杯子遞到她的面前。
姚珠伸手接過,看着手中冒着熱氣的茶水,裏面的砒/霜還沒有完全化開,點點得白色沉在杯底,随着茶水的晃動慢慢變少直至消失不見。
屋內一片寂靜,姚太太的手也不自覺的攥了起來。可是想到剛剛大夫說得話,攥緊的手又緩緩的松開來。
大夫說:“我這有味方子,名曰四磨湯。由木香、枳殼、槟榔、烏藥四味藥材用水磨服可治此症。”
一個想要死的人,應該會茶不思飯不想,哪裏還用得着大夫開什麽四磨湯。若是姚珠此時将茶水喝了,她倒還會高看她一眼。
看到手中熟悉的茶水,姚珠除了想笑之外還忍不住想要落淚,心裏欣喜之外卻又忍不住難受。想着前世的種種,除了心痛之外還有無限的悔恨。她讨厭的姨娘,最後為她而死;她崇拜的父親,卻将她推入萬劫不複。她信任的那些人,在最後反過來倒咬她一口,她厭棄的那些人,卻陪她到了最後。
讓她死?
她才不要死呢!
好不容易回來了,她憑什麽還要去死!
她要讓那些害了她的人一個個都後悔終生,讓那些反咬她一口的人也嘗嘗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
姚珠猛然站起,将手中的連水帶杯子扔到地上,擡起頭看向姚太太。
“母親,我不想死。”
姚太太嘴角翹了翹,道:“不想死?那你剛才是在做什麽?難不成是用脖子蕩秋千?”
“噗嗤”外面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誰?滾進來?”姚太太臉頓時黑了。
簾子被掀開,姚琪帶着笑走進來,後面跟着垂着頭的姚瑾。
“誰讓你們進來的?李媽媽呢?”姚太太看向簾子。
李媽媽聽到聲音從屋外走了進來。
“娘。”姚琪上前拽住姚太太的袖子,道:“我們就是擔心三妹妹,您別生氣了好吧。三妹妹明天就要去胡府了,你這個時候罰了她,到時候引起胡府的不滿多不好。既然三妹妹不想死了,那就讓她好好休息吧。何苦再多說什麽,那樣您生氣,三妹妹也不高興。”
“她還有臉不高興?是她自己想死,我又沒逼她……”姚太太氣道。
“娘。”姚琪扯着姚太太的袖子,拉着長音喚道。
姚太太看了自己的女兒一眼,不再說什麽,吩咐李媽媽道:“讓人都散了吧!折騰了半宿也得累了,明兒還得早起,等事情忙完,每人賞一吊大錢。”
丫鬟婆子們頓時眉開眼笑道:“謝太太。”
姚太太就在這感激的道謝中帶着姚琪走了出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留給姚珠。屋內的丫鬟婆子們也很快離去,只留下如玉如心和如蘭。
姚珠看着如心如蘭,擡着下巴朝門外擡了擡。如心如蘭會意,行了禮退了出去,走時還不忘記将門關好。
“姑娘,您罰我吧!”如玉跪在姚珠面前,低着頭帶着哭腔道。
姚珠低頭看如玉,輕輕吸了吸鼻子。當年牙婆子帶人來的時候,她并沒有選中如玉。她嫌棄如玉太黑,長得不好看,又嫌棄如玉太瘦,身上沒有幾兩肉,到時候自己遇到了危險也沒法保護她。
可是前世的時候,她帶去胡府的所有仆人都棄她而去,只有如玉擋在她的面前,企圖阻止姚珺傷害她,最後被姚珺身邊的魯媽媽給發賣出去,再無音信。她也曾派人去尋過如玉的下落,可是她身邊無人可用,在胡府又不受別人待見,幾乎沒有人把她放在眼裏。她拿錢出去尋人幫忙,那些人卻陽奉陰違,拿着她給的錢花天酒地,回來後說錢不夠沒找到讓她拿出更多的錢財來……
“起來吧,你做的很好。”姚珠使勁眨了眨眼,抿嘴使勁吞咽了下道:“以後再遇見這種情況,你就照着最有權勢的說得去做便是。就算你不去做,他們照樣有別的人可用,并不是非你不可。再說你就算去做了,不是還有我嘛?”
姚珠擠出笑容來,道:“就像這次,你倒了茶來,我照樣可以潑了它!”
最後一句話,姚珠說得十分堅定。
如玉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有些不可置信的擡頭。姚珠側着臉半仰着頭看着窗子,肉肉的臉龐順着而下是堅毅的下巴,她嘴唇抿得緊緊的,看得出頗為用力。
如玉從來沒有見過姑娘露出這樣的神色!
雖然姑娘沒有塗抹煙霞樓名貴的珍珠霜,也沒有戴任何珠釵首飾,甚至眼角還帶着一滴晶瑩的淚珠,但是在她看來,這樣的姑娘要比以前美上十倍,不,百倍!
如玉鄭重的點了點頭,開口道:“嗯,奴婢都聽姑娘的!”
聽了如玉的話,姚珠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樣,真好!如玉還在,真好!姨娘還活着,真好!她能重活一回,真好!
主仆兩人相視而笑,窗外牆角的人也忍不住露出個笑容,伸直自己因為長時間蹲着變得麻木的雙腿。
冬天的季節,堆滿枯枝落葉得牆角,在她伸直雙腿得時候,就聽得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來,在寂靜的夜裏格外的清晰。
“誰?”沒等姚珠反應,就見如玉起身竄過去打開了窗子。
窗外的人擡頭,正對上如玉怒目而視得雙目,她露出個笑容看着如玉,如玉頓時瞪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