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夢之六一
當初離開長安街後, 有很長一段時間,陳稚初其實是沒有時間去難過的。
外婆的病要趕緊治,還要找房子, 新搬的房子有各種問題,都要她一一去與中介及房東交涉, 好不容易稍微安頓下來, 她又要去找學校,聯系轉學事宜, 這中間還要提防那些找父親讨債的人找到她們。
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她被這些繁冗的生活瑣事糾纏,便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那些風花雪月的事情了。
加上她這個人, 從來都很遲鈍, 每次看劇之後都要等別人都哭過了, 她才後知後覺地品味到剛剛的虐點, 但那時候早已經錯過了放聲大哭的最好時機, 為了不讓自己的眼淚顯得太過于不合時宜,她就只得咬着牙,攥着拳頭, 将眼淚一點一點再逼回眼眶。
時日已久, 那些痛也不喜歡大聲叫嚣了, 卻埋藏在她的身體裏, 像是風濕一樣,每到陰雨天, 隐隐的疼痛便會冒出來。
當時她與鐘茗講起這些往事時, 她的反應平平,只驚嘆着她與晏裏居然還有這種宛如電視劇情一般跌宕起伏的故事。
她沒想到鐘茗會突然在這時再問及這種問題,她坐在那裏愣了好一會兒, 才察覺到自己擱在腿上的手機在震動,她的嘴唇顫了顫,拿着手機出了包廂。
學校裏很多畢業班都在此處聚會,外面人聲鼎沸,她走上餐廳的天臺,在微醺的夏風裏撥回晏裏的電話,男人在那頭實在等了許久,語氣裏透出一點不耐:“你去了哪裏?”
語氣好硬,像是生氣,又像是緊張,陳稚初眨了眨眼,剛剛被鐘茗突然問出那樣的問題而帶出的一點惆悵,在此刻忽而就如潮水般洶湧溢出,她嘆了口氣,安撫道:“你別擔心,我沒有走,只是過來聚餐了,忘記跟你說。”
聽筒裏寂靜了片刻,晏裏問:“擔心什麽?”
青年人嘴硬,陳稚初也不拆穿他,只說:“我在大學城這邊的庭院深深,你找得到嗎?”
晏裏又靜了片刻,須臾,嗯了一聲,便挂斷了電話。
陳稚初又在天臺上站了一會兒,才下樓,卻沒想到在半路遇見了蔣秋秋。
她盯着陳稚初看了兩秒,張了張嘴,似乎欲言又止,陳稚初腳步未停,于她擦身而過的瞬間,蔣秋秋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臂。
“我們談一談。”
陳稚初有些詫異地看着她:“談什麽?”
蔣秋秋抿着唇,好半晌才說:“我知道你在和晏裏談戀愛。”
陳稚初神色未動:“嗯,然後呢?”
蔣秋秋說:“這些天,我在媒體那邊買的每一個通稿,都被晏裏攔下了。”
陳稚初有些好笑:“你害我,還怪我男朋友阻止你?”
蔣秋秋擡頭看了她一眼,又是停了好一會兒:“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晏裏并不是你想象得那麽好?沒有你想象得那麽溫柔,那麽善良,那麽……”
陳稚初打斷她:“你想說什麽?”
蔣秋秋說:“成亞東你還記得嗎?當初是晏裏向C站施壓,要求他們把他開除。還有周珩之,也是晏裏把他的事情捅給學校,導致他被通報批評……”她頓了頓,“還有我,我被導演從工作室裏開除,也是晏裏下的手,你不覺得這樣輕飄飄就摧毀一個人的夢想的人,太可怕了嗎?”
她一開始語調還比較平穩,說到後面,許是因為說到了自己的事情,情緒漸漸激動起來:“是,我知道,他想護你,他是在為了你來報複我們,但是我們并沒有給你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不是嗎?你不覺得他做得太過了嗎?”
“他要保護自己喜歡的人,憑什麽要讓別人拿自己的前途自己的夢想來付出代價?”
她越說越理直氣壯,看向陳稚初的目光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義憤填膺。早夏的風卷着花香,陣陣熱氣撲在臉上,陳稚初側靠在扶欄上,聽到最後,簡直是氣笑了。
她說:“以前我還不信,這世上竟然真的有這種人。”
蔣秋秋一頓,看着她,陳稚初說:“所以,是我讓你們來招惹我的嗎?是晏裏讓你們來害我的嗎?”
“我每天安安分分做着自己的事情,我跟你們有什麽仇嗎?你為什麽非要跟我過不去呢?”
“你傷害了我,沒有傷害成功,所以我便不能反擊你了是嗎?那假如你成功了呢?任何一次,只要你們成功,我會是什麽下場?”
她的語氣并不嚴厲,甚至還帶着淡淡笑意,但那笑明顯是諷笑,是氣到極致,壓在喉腔裏的冷笑。
她說:“你說晏裏踐踏你們的前途,你們的夢想,那你們有好好尊重自己的夢想嗎?你們去踐踏我的夢想的時候,想過我以後要怎麽辦嗎?我真的希望你們能夠想明白,你們得到這樣的結果,不是因為別人如何傷害了你,而是你們自己做了壞事,自食惡果罷了。”
她一口氣說完,又頓了半秒,似是再也不想同眼前的人多說什麽,轉身便走,未料沒走兩步,再一次被蔣秋秋拉住。
她咬着唇,神色間的倨傲終于卸下一些,她說:“你得幫我。”
陳稚初吐了一口氣,沒說話。
蔣秋秋又說:“現在成亞東跟周珩之那兩個蠢貨不知道怎麽聯系上了,非說是我把他們害成了這樣,他們每天騷擾我,我都不能正常工作……”
陳稚初說:“你可以報警。”
“不行!”蔣秋秋的聲音突然尖利起來,“報警的話,到時候他們肯定會把我當初……我當初做的事捅出來,我還想有臉面地生活,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必須要幫我。”
她到這時還堅持認為一切都是陳稚初害的,陳稚初背對着她,連頭都懶得回了:“誠如你所說,我和晏裏都不是什麽良善之輩,所以恐怕幫不了你。”
“你不能見死不救。”蔣秋秋固執地說,“不然我就把你跟晏裏談戀愛的事捅出去,晏裏可以攔住網上的風向,那我就到大街上去發傳單,我就不信……”
不知道成亞東和周珩之到底把她逼到了怎樣的地步,她此時的狀況明顯已經有些瘋狂,陳稚初嘆了口氣,正要說話,樓梯的另一頭突然傳來一道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天臺的樓梯上沒有燈,她們剛剛站在這裏,全靠天臺上的一盞燈來照亮,但樓梯下面是亮的,陳稚初側頭看過去,亮光裏漸漸走出來一個人。
晏裏穿了一件黑色襯衫,襯衫裏面是件白T,敞着衣襟,下面是一條淺褐色的工裝褲。
他的臉被口罩遮擋得嚴嚴實實,頭上也戴了帽子,但還是因為優越的身形,一路上引起了許多人的頻頻側目。
陳稚初抿了抿唇,語聲頓下來,蔣秋秋也意外地沒再說話,兩人就那樣看着男人慢慢走近。
忽然蔣秋秋說:“你們如果我幫我應付成亞東和周珩之,我就把陳稚初推下去。”
她的聲音終于再一次冷靜下來,陳稚初這才發現,她還攥着她的手臂。
這樓梯其實不算高,坡度也不大,摔一下也不會有什麽大礙,陳稚初徹底懶得再和她扯皮了,她說:“好啊,你推吧。”
語畢,又看向距離她還有兩個臺階的晏裏,她說:“你會接住我的,對吧?”
晏裏的帽子還沒拿下,帽檐底下的眼睛很明亮,他說:“嗯。”
陳稚初便彎唇笑起來,蔣秋秋的臉色已經黑透,她說:“你們不要……”
話未說完,陳稚初突然被一股大力撈走,緊接着她整個人都往下倒去,但随即又被人提住了後脖頸的衣領。
男人臂力驚人,一手環着陳稚初,另一只手還能拉住一個一百斤重的女孩子。但蔣秋秋的膝蓋還是不可避免地磕在了樓梯上,她疼得“嘶”了一聲,聽見晏裏在她頭頂淡淡地說:“站穩。”
她咬着牙立住,晏裏很快便松了手。
陳稚初半晌才反應過來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而男人已經攬着她下樓,他的手臂從她肩膀慢慢滑落,滑到她的腰側,握住她的手掌。
他的手心裏有粘膩的汗水,蔣秋秋在他們身後喊:“你們真的不怕我出去亂說嗎?”
晏裏的腳步頓了一下,陳稚初也跟着他停下來,他側頭看了她一眼,唇畔似乎有微微笑意。
“随意。”他說。
樓下的聚餐已經快要結束,陳稚初邊走邊問晏裏:“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剛剛在樓下遇到了你同學。”
“诶?哪個?”
“鐘随的妹妹。”
鐘随是鐘茗哥哥的名字,陳稚初問:“你認識她?”
“聽鐘随提起過。”
他作為晏家的繼承人,與鐘随認識也不足為奇。
陳稚初“哦”了一聲,又說:“總覺得她最近不太對勁,本來想問問她發生了什麽事的。”
她怕晏裏被粉絲認出來,拉着他走得飛快,晏裏抿了一下唇,想了想,說:“鐘随跟她沒有血緣關系,她媽媽是鐘随的繼母。”
陳稚初一愣,許多浮在她腦海中模糊不清的念頭忽然一下有了頭緒。晏裏點到為止,陳稚初便也沒有多問,她轉開了話題道:“蔣秋秋那邊……”
晏裏說:“她不會亂說的。”
陳稚初點了點頭,晏裏又說:“你會覺得我太過分了嗎?”
“诶?”
“我明明可以幫助她。”
“不會啊,”陳稚初說,“每個人選擇去做一件事的時候,就應該想好自己做這件事将會面臨什麽樣的後果,如果人人都去傷害別人而不需要付出代價,那世界豈不亂了套了?”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她輕輕側過頭,踮腳隔着帽子拍了拍男人的頭,語氣柔和,她說:“我們阿晏做得很好。”
回過頭時,卻發現前路被堵住,剛從包間裏出來的同學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倆,陳稚初臉一熱,下意識地拉着晏裏就跑,跑兩步,又覺得自己這樣好像有些欲蓋彌彰了,她停下腳步,有些糾結地抿了下唇,才又将身子轉回去。
有同學問:“這是你男朋友嗎?”
“好高好瘦啊,看起來是個帥哥喲。”
“怎麽還戴着口罩?”
衆人七嘴八舌地議論,陳稚初窘迫得不行,忽然晏裏說:“你們好。”
男人嗓音幹淨清澈,人群裏頓時又爆發出一聲:“哇!”
陳稚初怕他亂說話,在底下猛扯他的手,晏裏側頭看了她一眼,眼裏暈開一點笑意,他說:“長得不太好看,口罩就不拿下來了,謝謝大家這些天對初初的照顧,樓下已經結完賬了,我們還有事,就……”
同學立馬接道:“沒事沒事!你們先走!”
“對了,你們看見蔣秋秋了嗎?”
陳稚初說:“我剛剛看到她往天臺那個方向去了。”
“好的。”男孩子們又沖晏裏擺了擺手,“謝謝請客啊!”
車子駛出地下車庫時,外面卻下起了雨,陳稚初低頭認真系安全帶,晏裏又說:“我找人警告過,成亞東和周珩之最多會騷擾騷擾她,不會做過分的事。”
他上車以後就扯下了口罩,但帽子仍蓋在頭上,陳稚初将後腦勺抵在倚背上,從車載冰箱裏拿了杯酸奶喝上,又把吸管遞到晏裏面前,她輕輕嘆氣:“我們晏裏老師,怎麽這麽善良!”
她又開始用那種誇張的語氣講話,嗓音很軟,但音調很高,有些嗲,撒嬌似的。
晏裏偏頭看她一眼:“虛僞。”
陳稚初說:“我在真情實感地誇獎!”
晏裏沒再接話,陳稚初想了想說:“明天去看看外婆吧。”
自從他們正式在一起後,她還沒有帶晏裏去見過外婆。
六月的天氣捉摸不定,夜裏下了大半夜的雨,隔日窗外天空一晴如洗,草葉都變得碧綠而清透。
自從《新婚日記》結束以後,陳稚初就搬到了晏裏在杭城的家裏。他沒有住在晏家老宅,而是自己在西郊又買了一套房子,獨棟的小別墅,清幽而靜谧。
早晨和黃昏時甚至能聽見鳥雀的鳴叫聲。
早餐也是晏裏自己做的,他前些日子在網上買了一堆菜譜回來,每日閑來無事便去研究,陳稚初笑說Cici可以為他接一檔關于做菜的綜藝,他去參加一定可以表現良好,俘獲一堆女友粉。
外婆最近在療養院住得也不錯,她又交到了許多新朋友,老人們每天坐在一起做手工、打麻将、做運動,或者只是單純的聊天。
陳稚初與晏裏到時,他們就正在棋牌室裏打麻将,裏面鬧哄哄一片,陳稚初從後面捂住外婆的眼睛,朝晏裏擠眉弄眼,晏裏立馬會意,有些無奈地開口:“外婆,猜猜我是誰?”
外婆攥着陳稚初的手腕,慢慢往上摸,須臾回答:“初初。”
陳稚初就松開手,扯了個凳子坐在外婆旁邊:“您怎麽猜出來的啊?”
外婆笑得有些驕傲:“你胳膊上每一塊疤,我都記得。”
陳稚初說:“哪有那麽多疤?”
其實就只有一塊,當初別人來家裏鬧事時,不小心碰到的。
外婆又轉頭去看晏裏,其實這些日子,他們已經視頻過無數次了,但突然一見面,外婆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她抖了抖唇,半晌才說:“好。”
旁邊的奶奶亦盯着晏裏看了好一會兒,嘀咕道:“這是你外孫女和女婿嗎?”
老人湊在一起講這種話題時,就免不住要去炫耀,外婆笑說:“是啊。”
奶奶說:“女婿長得很像一個明星哦。”
陳稚初擡頭看了看晏裏,不由得笑起來,問奶奶:“像哪個明星啊?”
奶奶皺眉想了半天:“好像是叫……叫江……江洛嗎?”
于是陳稚初就看到晏裏老師的臉色迅速由白轉黑,她連忙上前安撫,在外婆身後撤了撤他的手腕,又問奶奶:“您是不是記錯啦?應該姓晏才對吧?”
奶奶眉頭皺得更深了:“我……我也記不清了……”
陳稚初又從網上搜索出晏裏粉絲給他剪輯的一個影視劇混剪視頻出來,拿到奶奶面前,問她:“您看,是他嗎?”
奶奶不知是看到了其中哪個角色,連連點頭:“是,是!”
陳稚初說:“這是晏裏。”
奶奶看看視頻,又看看晏裏:“像,實在太像了。”
陳稚初說:“是個特別特別好的男孩子,很多人喜歡他,比喜歡江洛的還多。”
她仗着這裏認識晏裏的人不多,敞開了去誇獎自家男朋友,晏裏在一旁靜靜看她表演,來給外婆送藥的護工姐姐望見此情此景,差點嗑暈過去。
要命,我家cp又發糖,可惜沒有人能跟我分享!
他們又在那邊說了會兒話,外婆有些乏了,陳稚初推着她回病房裏,晏裏卻被爺爺奶奶們拖住,在那邊陪他們打了小半天的麻将。
他不熟練,輸多贏少,老人們個個眉開眼笑,對待他開始比對自己親孫子還要和藹。
等牌桌上散場後,他們又留在療養院裏吃了一頓晚飯。他們今日來得巧,恰好有一位老人過生日,飯後,療養院裏還能活動的老人們幾乎全都聚集到了後面的小花園裏。
大家圍城一圈,坐在蒲團上,中間點了許多星星燈作為火把,一群人玩起了與衆不同的篝火晚會。
陳稚初與晏裏也被他們拉了過來,兩人緊挨着坐在一起,跟随衆人唱着些他們從來沒有聽過也完全不會唱的歌。
最後還是白日裏打麻将的那個奶奶提議:“兩個年輕人也給大家表演個節目呗。”
然後他們兩個就被大家哄鬧着推到了人群中間。
那片星星燈的光是鴨絨黃色的,燈光照在臉上,格外柔和。陳稚初窘迫地拍了拍自己的臉,聽見晏裏說:“我給大家變個魔術吧?”
老人們最喜歡這個,大家立馬歡呼鼓掌,晏裏又轉頭看向陳稚初:“還要初初配合我一下。”
“怎……怎麽配合?”
晏裏擰眉想了想,右手揣進自己的褲袋裏。為了給外婆留下好印象,他今日穿了件白襯衫,頭發整齊地梳下來,整個人看起來特乖特幹淨。
尤其是此時,燈光照着他,人群圍着他,陳稚初甚至有種錯覺,仿佛他們又回到了青蔥的少年時代。
她眨了眨眼,被周圍的輕呼聲換回神思,然後她看見男人在她面前單膝跪地,他的右手已經從口袋裏拿出,舉到了她的面前,在他的手指間,是一個深黑色的絲絨禮盒。
禮盒裏是一枚戒指。
男人嗓音低沉:“需要初初配合一下,嫁給我,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等下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