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夢之三〇
深夜裏的幾對“新人”皆被這個消息驚得直接從床上爬起來了。
陳稚初問:[難道每一組都沒完成任務嗎?]
沈寧:[重點不是你們完沒完成任務, 重點是節目組想讓你們交換。]
陳稚初:[……]
行吧。
然後五分鐘後,她接到了晏裏的視頻電話。
自從上次那個電話之後,兩人這兩天其實都沒有怎麽說過話, 像是懷着一種近鄉情怯的心理,在那層窗戶紙被磨得只剩下薄薄一層的時候, 他們反倒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了。
但對方的意思彼此早已心照不宣, 以至于,手機屏幕裏陡然出現晏裏的名字時, 陳稚初的心髒忽然就如擂鼓般跳得飛快。
咚咚, 咚咚。
夜那樣靜,她甚至有點不敢接電話, 突然的身份轉換讓她有些不适應, 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态度去面對晏裏。但還是硬着頭皮摁住了接聽鍵, 首先晃入屏幕的卻是一盞很大很大的拍戲用的打光燈, 然後才是晏裏的臉。
他們似乎還沒下班, 背景仍舊是嘈雜而混亂的,大概是角色需求,他的頭發被理得很短, 穿着件白色的高中校服, 臉也是白白嫩嫩的。
不像是二十歲的人, 像個十七八歲馭風而行的少年, 幹淨又明朗。
陳稚初微微恍惚了下,看見顧小北抱着羽絨服與保溫杯從遠處跑過來, 啰啰嗦嗦地抱怨:“晏哥你亂跑什麽啊?我找了好久……你要是凍壞了生病了, 不用Cici姐,周導就能直接把我結果了。”
北方的冬,幹燥而陰冷, 晏裏的嘴唇上都起了皮,手腳也被凍得僵硬。剛剛看到沈寧的微信,沒來得及想那麽多,第一反應就是趕緊給陳稚初打電話。
這會兒羽絨服裹在身上,全身的經脈又活絡起來,他才有些遲鈍地感覺到冷。
顧小北給他送完東西,知曉他有話要同陳稚初說,很快就欲言又止地離開了。但也沒走遠,在路口站着,防止有人偷聽到晏裏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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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稚初聽見導演在後頭罵人:“你是木頭嗎?他來找你,你明知道他這一趟過來的目的是什麽,他就是要捅破,要讓你明白,要打破你們之前的相處模式……你難道對此一點反應也沒有嗎?”
陳稚初捏了捏耳朵,晏裏說:“導演在給演員講戲。”
陳稚初:“哦。”
想了想,又問:“你這麽晚打電話過來……”
導演又在說:“錯了錯了!你雖然知道他的目的,但是你要假裝不知道!”
陳稚初:“……”
她頓了一下,擡頭看見晏裏眼裏已經暈開了點點笑意,她長長“诶”了一聲,也笑了。
深夜寂靜,她的臉被空調烘烤得好熱,閉上眼,卻仿佛聽見了冰雪消融的聲音。
先前那些糾結與尴尬好像随着這一笑,全部都一起被溶解掉了,他們兩個就這樣在屏幕的兩端相對着笑了半天,在不遠處目睹了全程的顧小北搖了搖頭——
戀愛中的人,腦子都有問題吧!
他們笑了足足有一分鐘才收住,陳稚初盤腿坐在床上,把手機放到床頭的橫板上,心也像被什麽東西一點一點給填滿了,暖烘烘的。
然而最終兩人一句正題也沒來得及講,晏裏就被導演叫過去拍戲了。
節目組的人特別努力,顧及到晏裏離得遠,還特地将要與他約會的女嘉賓送到了他拍戲所在的城市。
陳稚初跟沈寧打聽了半天,沈寧才神秘兮兮地透露:“跟晏裏老師約會的女嘉賓是林纖纖,我聽說是她自個兒跟節目組這麽要求的,估計走了不少關系。”
林纖纖也是個演員,童星出身,近兩年一直在尋求轉型,想刷新一下觀衆對自己的印象。
陳稚初以前聽鐘茗講過一點關于她的八卦,說她為了扭轉形象,一直在拼命得走女神路線,卻有些用力過猛,過猶不及。
她這次來參加這種戀愛節目,估計也是出于這種目的。
而這些參加節目的所有男嘉賓中,素人明星摻半,其中熱度最高的就是晏裏了,她會選擇晏裏也不奇怪。
沈寧見她很久沒答話,不由得問:“吃醋了?”
沈寧:“不過,我覺得你應該對你家晏裏老師放心一點,據我觀察,他對女人十有八九是沒什麽興趣的。”
陳稚初:“?”
沈寧:“……說錯了,是對別的女人沒興趣。”
他們聊的時候,陳稚初已經在去往與男嘉賓約會的路上了,快到地方的時候,沈寧才開了攝像頭問陳稚初:“對于這次将要約會的對象,你心裏有關于人選的猜測嗎?”
這些問題臺本裏都有,不過答案還是要他們自己來說,只要不出格,都沒問題的。而且,就算出格了,也可以删掉重錄。
車子恰好路過一道彎,陳稚初扯住旁邊的吊環,才說:“男嘉賓就那麽幾個,其實還蠻好猜的。”
沈寧:“哦?那你覺得會是誰?”
陳稚初想了想:“除了晏裏,誰都可以吧。”
後來這一段播出的時候,cpf們呼天搶地刷滿了“kswl”——
【你們聽懂了嗎?除了晏裏,誰都可以吧。意思就是除了晏裏,別的任何什麽人在我心裏都沒什麽區別啊!嗚嗚嗚姐姐也太會說了,今天也是為顏值夫婦的絕美愛情流淚的一天!】
——都是後話了。
反正沈寧當時是被她的這個回答噎了一下,他有些無語地看了看窗外,才又說:“那你對這一次的約會對象,有什麽想象嗎?”
陳稚初想到早上出門前,收到的那人的微信:
[我會看節目的。]
簡單直白且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陳稚初都能透過文字想象到男孩發這句話時,抿着唇低着頭面無表情的模樣。
她笑了笑,說:“見過晏裏老師以後,很難再對別的人有什麽想象了吧。”
沈寧:“……”
沈寧小聲提醒她:“哎,雖然我認可你說的話,但是鏡頭前咱們能不能裝一裝?你這樣說,一點懸念都沒有了。”
陳稚初說:“你們不是要甜嗎?我這是在發糖。”
沈寧:“呵呵。”
沈寧心想,到時候觀衆恐怕并不會認為你在發糖,只會說你是在故意碰瓷晏裏老師,故意炒cp!
陳稚初這一次約會的對象,是一個喜劇演員,比陳稚初大了大約十歲。
因為演喜劇的人本身綜藝感就很強,加上他的人生閱歷也更豐富一些,一見面,對方很快就将氣氛點燃了。
不同于晏裏大多時候的不加掩飾,虞飛舟幾乎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十分妥帖的。話題冷了他就把場子熱起來,PD如果問了陳稚初不想回答的問題,他在察覺之後也會迅速将話題接過來。
甚至,約會地點的選擇,他也是做足了功課的。中午他們先是去虞飛舟早已訂好的西餐廳裏吃了頓飯,下午則是去看了場西方油畫展。
這場展是最近才巡展到杭城的,陳稚初一早就想去,但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耽擱了,沒想到居然在節目裏完成了這一計劃。
油畫展所在的藝術館坐落于一條藝術氣息十分濃厚的長街,長街非常古樸且安靜,不允許車輛通行,路上行人也不多。
街邊開滿了畫廊、書店以及篆刻店之類的小店。他們出來以後,念及今天的活動也差不多該結束了,就在旁邊随便走了走。
誰知道這一走,就碰見了鐘茗。
陳稚初一開始還沒認出她,才一個星期多沒見,這姑娘卻整整瘦了一大圈,比她以前在學校裏減一學期的肥都有用。
但其實鐘茗并不胖,雖然身上肉嘟嘟,但骨架很小,因而整個人看起來仍是小小只的。
鐘茗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陳稚初,她看見跟在她身後的攝像頭,以及走在陳稚初旁邊的虞飛舟,腦袋一時半會沒有反應過來,她問:“初初,你這是在出軌嗎?”
陳稚初:“?”
沈寧:“!!!”
虞飛舟見陳稚初尴尬,适時地将話題接了過去:“是節目組的安排。”
“哦……”鐘茗點點頭,“所以是節目組安排你們出軌?”
陳稚初捂住她的嘴巴:“你別說話了。”
鐘茗顯得有些無精打采的,将他們引進畫廊裏,讓他們随便看,就去忙她自己的事了。畫廊裏此時就只有她一個人,陳稚初本來還以為自己會在這裏碰見江意映,見狀,倒是松了一口氣。
今天的節目素材本來也積累得差不多了,沈寧見陳稚初一副有話想跟鐘茗說的樣子,就放她去自由活動了。
畫廊裏有一片休息區,鐘茗給他們沒人倒了一杯咖啡端過去,才湊過去問陳稚初:“什麽情況啊?”
陳稚初:“如你所見,節目組在走劇情。”
“哦。”鐘茗說,“你家小晏裏不吃醋啊?”
關于晏裏的事,之前陳稚初在電話裏大致跟鐘茗講過一點,她這會兒逮住機會,就開始揶揄陳稚初。
陳稚初意有所指地說:“他也在跟別人約會。”
鐘茗:“也是哦,我剛剛在熱搜上還看到了來着,不得不說,你們這玩兒得很刺激呀。”
陳稚初在外面的時候,一般不會看手機,聽見鐘茗這樣說,眼裏頓時露出一陣迷茫之色,鐘茗就給她解釋:“你還不知道嗎?路透已經飛滿天啦!”
陳稚初一登上微博,就看到有人轉發的各種營銷號的微博。
@八卦鴨:有人在機場偶遇了晏裏和林纖纖,兩人并排同行,舉止親昵,一直以高冷著稱的晏裏在我們的女神面前,看起來也不那麽高冷了呢,不愧是直男殺手林纖纖!俊男美女的組合太養眼了,這對cp你嗑了嗎?
陳稚初點開那兩張圖,似乎是在排隊過安檢,林纖纖在前面,晏裏在後面,林纖纖回頭在和晏裏說着什麽,笑得很開心的樣子。而晏裏始終低着頭看着手機,不知道是在打游戲還是在跟別人聊天。
鐘茗在旁邊吐槽:“林纖纖團隊買營銷也太不走心了,這個文案,是來搞笑的嗎?哪裏看到晏裏不高冷了。”
陳稚初也覺得蠻尴尬的,然而點開評論區:
【哇哇哇,好甜啊,我嗑了!】
【喜歡林纖纖,喜歡晏裏,兩個人都是實力派,又都長得很好看,在一起真的很養眼呢。】
【雖然一直不希望晏裏談戀愛,但是如果對方是林纖纖,我還是同意的。】
【果然沒有哪個男人能拒絕得了林纖纖,這可能就是美人的魔力吧!】
……
陳稚初有些無言。
她低頭不斷翻看那些評論,誠然,那些圖片裏晏裏的反應都冷淡異常,且那些說晏裏喜歡林纖纖的評論,大多都是水軍發言,但是——
她收起手機,鐘茗注意到了她的神色變化,不由得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吃醋啦?”
“沒有,”陳稚初說,“倒也說不上是吃醋。”
鐘茗就笑:“但你對他已經有了占有欲。”
老實說,陳稚初對于自己這點突然冒出來的情緒,還挺難以理解的。
畢竟她其實老早就知道晏裏會跟別人約會,且,她一直不認為自己對晏裏有超越親情和友情以外的感情。
但她心底那點煩悶,此時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她揉了揉腦袋,說:“人的情緒好複雜啊。”
鐘茗悠悠地說:“是你自個兒反應遲鈍。”
陳稚初不聊這個話題了,又問:“你哥呢?”她其實對鐘茗這個哥哥還挺好奇的。
誰知鐘茗聞言,臉上的笑容立馬就淡了:“提他幹嘛?”
她的語氣不太好,糾結了會兒,又說:“他要結婚了。”
陳稚初遲疑着問:“怎麽,你不喜歡他的未婚妻?”
鐘茗哥哥的未婚妻就是江意映,江意映這個人,對待不那麽熟悉的人簡直就是個刺兒頭,鐘茗如果不喜歡她,倒是也可以理解。
鐘茗皺眉想了一會兒,說:“我總覺得她并不怎麽喜歡我哥。”
陳稚初:“诶?”
鐘茗說:“你懂吧,他們兩個結婚,其實并不是因為互相喜歡,而是出于生意的需要。我不喜歡這樣。”
“我希望我哥能夠……”她頓了頓,朝陳稚初笑了一下,“我希望有人愛他。”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陳稚初的眼皮跳了跳,直到坐在回去的車上,她都沒想明白自己剛剛聽鐘茗那段話時,心裏升騰起的那股怪異感是怎麽回事。
回去也是虞飛舟送她回去的,兩人在小區樓下告別。
他們錄完之後,又一起去吃了晚飯,等到家時,天已經很晚了。
虞飛舟穿着大衣,雙手始終插在兜裏,臨告別時,才笑着問陳稚初:“可以擁抱一下嗎?”
沈寧就在不遠處站着,個個臉上都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不過是一個擁抱而已,如果自己扭扭捏捏拒絕,反而顯得奇怪。
她大大方方地說:“好啊。”
虞飛舟張開雙臂,慢慢朝陳稚初走過來,才走到一半,旁邊的樓道裏突然傳來一陣噼裏啪啦的音樂聲。
鼓聲密密匝匝,吉他與貝斯應聲響起,随即才是一道略顯低啞的男音,沉沉唱着一首陳稚初沒有聽過的歌。
陳稚初聞聲轉過頭去,虞飛舟的腳步也停了下來,樓道裏的聲控燈随着音樂聲漸大,也亮了起來。
然後音樂又停止了。
樓道裏斜斜靠着一個人,穿銀色短款羽絨服,牛仔褲,頭上的鴨舌帽像是半永久長在上面的。
晏裏扯下耳機,望向陳稚初的方向。
“抱歉,耳機藍牙斷了,怎麽,打擾到你們了嗎?”
他緩步走過來,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聲音依舊是淡的,尾音卻拖長了一些,像是在撒嬌,他說:“姐姐回來好晚,我等了你很久。”
虞飛舟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溜了一圈,也笑:“看來今天這個擁抱是抱不成了。”
陳稚初尴尬得不知道怎麽接話了,虞飛舟又說:“我很喜歡陳小姐,希望你考慮一下。”
陳稚初心裏亂得很,她胡亂“嗯”了聲,虞飛舟就開車離開了,沈寧等人雖然很想吃瓜,但是礙于晏裏的死亡凝視,最終還是悻悻地上了樓。
偌大的空間裏突然就只剩下陳稚初和晏裏兩個人。
陳稚初的兩只手在褲邊蜷曲了一下,明明自己沒做什麽,卻莫名心虛。她擡起頭,小心瞟了一下晏裏,先前視頻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樣一看,他的頭發真的剪得好短,只比板寸長一點點。
眉眼全露了出來,更加突出了他骨相的漂亮。
但現在那漂亮的眉眼卻低垂着,嘴唇快抿成了一條縫。男孩長大這麽大,那樣的家庭,那樣的工作,其實早已學會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緒了。
但在她面前,他好像完全忘記了這一技能,不高興就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像是攤開了肚皮的大獅子。
——我願意毫無保留地讓你看見我。
路燈将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了一片暖熱的光輝裏,陳稚初歪了歪頭,突然走過去,慢慢地、慢慢地握住了他的手。
從小到大,她對感情一直遲鈍得很,甚至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以為自己喜歡的人是江洛。
直到後來她離開長安街,離開了杭城,有一日江意映不知通過什麽渠道竟然找到了她。那時候大家都是十幾歲的年紀,人生裏第一次遇見這樣可怕的事,以至于認識那麽久以來,江意映第一次對陳稚初這麽溫柔,她說:“你回來好不好?如果你願意回來,我就把江洛哥讓給你。”
她比陳稚初大一些,那時已經在讀大學了,在悄悄跟江洛談着戀愛。
然而面對她難得的讓步,陳稚初卻不為所動,也是直到那時候她才發現,她好像并不喜歡江洛。
青春期的女孩都愛找一個人來讓自己喜歡,好像只有這樣才算合群。而江洛恰好是她當時腦海中所能想到的最适合的人。
江意映見江洛刺激不了她,就開始提晏裏:“你也不管晏裏了嗎?小孩兒一直在你家裏等你,天天也不去上課了,誰來勸都沒有用。”
“再這樣下去,他只能暫時休學了。”
她說:“陳稚初,你沒有心。”
手裏的溫度有些燙手,陳稚初低着頭,盡管是她主動,但是她卻始終沒有敢擡頭去看晏裏。
她輕側着頭,唇畔挂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男人也側着頭,目光向下,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女孩的手指很細,很小,骨節不太分明,但握起來軟軟的。
然後軟軟的女孩軟軟地嘆了一口好長好長的氣,她似乎有些無奈,聲音很低,像是喃喃自語。
她說:“我突然發現,我長到如今這個年歲,活了也有二十幾年,被我放在心上的事其實很少很少。”
“我不是那種喜歡把自己困囿在傷口裏的人,所以很多時候,別人欺負我了啊,或者我遇到了很不好很不好的事情的時候,我只有在當時會費心思去解決一下,但是很快就将他們抛到腦後了。”
“大概是我的自我保護機制在作祟,我的大腦從來不允許我去仔細想那些事情,所以我也不太會記別人的仇,也不太會記得自己到底都傷害了哪些人。”
“但是——”她嘴角的笑容扯得更大了,眼睛彎彎的,握着晏裏的手的那只手,卻不由自主地緊了一些。
“但是我最近認真回顧了一下,突然發現,我好像對誰都格外寬容,卻唯獨把所有的自私和痛苦,都給了你。”
北風好涼啊,她說話時,吐出的白氣害得她的視線都模糊了。
她想松開晏裏的手,去揉揉自己的眼睛,未想才剛要行動,手就被男人迅速地反握住。
晏裏的聲音輕輕的,他說:“我不在乎。”
他低頭看着她,眼睛情緒翻湧,半晌,卻是突然笑了。
他說:“我巴不得你對我愧疚得要死,想盡辦法補償我。”
他的語速很快,語調很淡,陳稚初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說真話,還是在賭氣。
但手指被他捏得有些疼了,她又覺得他們兩個這樣在樓下手握手站着的模樣,有些傻。
她剛剛終于把心裏積壓了很久的情緒吐出來一點,胸口那陣悶氣終于消散些許,睫毛被剛剛流出的那一點眼淚濡濕了,風吹過來,特別涼。
她微微掙了下他的手,未想他卻捏得更緊,然後他忽然擡起腳步,拉着陳稚初就往樓道裏走去。
樓道裏的燈早就熄滅了,晏裏卻好似沒有半分要打開它的意思,但所幸外面的路燈照進來一點光,陳稚初看晏裏就着那點光摁開了電梯。
黑暗裏他的五官顯得格外冷硬,走進電梯的那一瞬間陳稚初聽見晏裏低聲在她耳邊問:“所以,姐姐打算怎麽補償我?”
陳稚初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麽,鬼使神差地答:“以……以身相許?”
然後她就看見男人的臉肉眼可見地冷了下來。
他們住的樓層不算高,電梯很快就停了下來,晏裏拉着她的手還是沒放,陳稚初被動地跟着他出電梯、進房間。
陳稚初伸手想去開燈,結果另一只手也被晏裏牢牢桎梏住。屋子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陳稚初只能感覺到晏裏似乎是欺身壓了下來。
她的後背抵到了牆上,兩只手也被晏裏壓在了牆上,她的鼻尖甚至挨到了他的,兩人的呼吸全都糾纏在了一起。
她的心髒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晏、晏裏。”她小聲喚他,卻也搞不清楚自己叫他的目的是什麽。男人輕輕嗯了一聲,聲音像是從鼻腔裏出來的,有些慵懶。
他又問:“那初初打算怎麽以身相許?”
她一會兒叫她姐姐,一會兒叫她初初,這兩個稱呼由如今的晏裏叫出來,都讓她羞恥極了。
她閉了閉眼,有些羞憤地嗚咽了一聲,她軟聲解釋:“我說錯話了……”
她的睫毛顫得厲害,整個人猶如一只烤熟得大蝦,晏裏就說:“我不管。”
聲音大了些,有些孩子氣的。
陳稚初不由得笑了笑:“你好幼稚。”
這句話不知又如何踩到了年下的尾巴,晏裏松了手,但身子仍然沒有退開。他們終于适應了房間裏的黑暗,能稍微看清一點彼此的輪廓了,晏裏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雙手環住她的腰。
女孩的腰好細,軟軟的,肩膀也很窄,很薄,被他的下巴一蹭,她不由得輕顫了一下,聽見晏裏有些無奈地說:“陳稚初,你不要再把我當小孩子了。”
他頓了頓,又補充:“也不要再把我的喜歡,當作是一個小孩的心血來潮了。”
“更加不要——”他說,“更加不必時時刻刻提醒你自己,你怎樣的對不起我,怎樣的傷害過我,老實說,事情剛發生的時候,我的确怪過你……”
那會兒年紀小,遇見的事也少,一點小風浪都能被當成是一等一的大事來嚴陣以待,何況當初他們經歷的并不是什麽小事。
“但是,但是我後來漸漸發現,比起怪你恨你,繼續喜歡你,更能讓我快樂。”
“比起愧疚,我更希望你喜歡我。”
男人長這麽大,大抵很少如此剖白自己的內心,講到後來,他語速越來越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語氣始終是堅定的。
他從陳稚初肩膀上起來,擡起一只手,小心地覆蓋住了她的眼睛,他的聲音裏像是帶了一點笑。
“所以,”他說,“所以,陳稚初,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明明在外是受萬千人追捧的星星,此刻卻甘願将自己鎖在這一隅,小心翼翼地期待着他的女孩的一點垂憐。
陳稚初的心裏忽而就鼓蕩起了一陣風,像夏日午後的一縷微風,是暖的,吹在身上,令人全身心都溫柔下來。
她想了好久好久。
十歲時在深巷中被人欺負然後被她順手救下的他;
她因為生病而錯過重要的比賽,躲在衛生間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時,坐在門邊默不作聲陪伴着她的他;
她因為江洛從舞臺上摔下來,擔憂得茶飯不思,在一旁冷言吐槽她,卻一次又一次帶她躲過記者的包圍而去醫院裏偷偷看望江洛的他……
以及,當初江意映來找她時,她其實是回去過一次的。
她還記得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晏裏時隔很久終于出了一趟門,她回去時他恰好不在,她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坐了好久,然後在晏裏回來之前,離開了。
但是她在屋子裏留了一大束向日葵。
黃燦燦的花插在玻璃瓶裏,為灰暗的房間增添了一抹亮意,花瓶底下壓着她寫的字條,她說:一直忘記說,我們阿晏,也是閃閃發光的男孩子啊。
是我的星星。
她的睫毛刮蹭着他的手心,眼睛裏好像有什麽溫熱的液體一點一點沁了出來,男人大概沒料到她會哭,有些不知所措地松了手。
他摁開她身後的燈得開關,突如其來的光亮讓他們都不約而同得閉上了眼睛。
忽明忽暗的光影裏,晏裏聽見陳稚初說:“喜歡。”
她想起後來江意映跟她說,那日晏裏淋得渾身濕淋淋才回去,之後就生了一場重病,再之後,他丢掉了那棟房子裏的所有東西,然後異常決然地随着晏家的人離開了。
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她仰起頭,眼裏的淚花在燈光的照耀下,也像是亮起了一顆一顆的星星。
她輕聲補充:“是喜歡的。”
這麽多年,她從來不敢奢望也從不敢細細想起的,以至于連她自己都被騙過去的、她以為從未有過的,那一抹被她壓在心底的深深的喜歡。
—
然而,沒等他們繼續在這溫馨的情緒裏多待上一刻,門卻突然被人敲響,晏裏有些煩地皺起了眉。
陳稚初身子僵了僵,如夢初醒地從晏裏的手臂裏鑽了出來,但臉卻更紅了,眼睛裏氤氲着薄薄的霧氣,衣服、發絲都有些淩亂。
沈寧走進來後,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他的目光落在晏裏微紅的耳尖上,像是窺見了什麽了不得的秘密,他遲疑着問道:“我是不是來得不太是時候?”
陳稚初知道他想歪了,欲蓋彌彰地打斷他:“沒有!很是時候!”
他過來是為了給他們錄約會後的采訪的。
陳稚初坐在一片白牆邊,一臺攝像機直直對着她拍,沈寧問:“今天玩得開心嗎?”
陳稚初擡頭看了晏裏一眼:“還……不錯?”
沈寧:“覺得虞飛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陳稚初:“嗯……很成熟,很幽默。”
沈寧:“還有呢?”
陳稚初又看了晏裏一眼。
沈寧轉頭笑眯眯也望着晏裏:“麻煩晏裏老師回避一下。”
晏裏不情不願地進了卧室,門卻留了一道縫,外面的聲音可以清晰地傳到裏面。
陳稚初說:“沒有了。”
沈寧:“……那你覺得跟虞飛舟在一起的感覺,跟和晏裏有什麽不同嗎?”
陳稚初:“你應該直接問我,有沒有要換cp的想法。”
沈寧:“……那你有嗎?”
陳稚初:“我覺得虞飛舟老師說一個非常好的人,甚至,應該是一個非常好的結婚對象——風趣、幽默、體貼、穩重,但是就我自己而言,我更喜歡跟晏裏老師在一起。”
沈寧哈哈大笑:“是因為晏裏老師的顏值更高嗎?”
陳稚初:“我馬上就跟虞飛舟老師說,你說他長得不好看。”
沈寧:“所以說,你和虞飛舟老師已經留了聯系方式咯?”
陳稚初:“……”
陳稚初:“我覺得沈哥當跟拍PD真的屈才了。”
沈寧:“那是自然……”
陳稚初:“可能狗仔更适合您。”
沈寧噎住,不跟她貧了:“我記得海選的時候,你說過你的理想對象說成熟幽默體貼有涵養,難道虞飛舟老師不符合嗎?”
陳稚初嘆氣:“沈哥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沈寧:“什麽?”
陳稚初:“大概意思是說,在遇見你之前,我對理想型有一千種要求,遇見你之後,我的理想型就只有你。”
後來這段話不斷出現在顏值夫婦各種甜向或者虐向剪輯裏,粉絲們紛紛發文請求陳稚初立馬開個小號去放肆書寫她與晏裏的愛情故事。
【姐姐真的太會講了,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神仙的cp可以嗑!】
這也是後話了。
沈寧問完問題,又跟陳稚初聊了一會兒有的沒的,才離開。
陳稚初回到卧室時,發現晏裏已經睡着了。他的衣服都沒脫,就那樣和衣側躺在床上,剛剛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黑暗裏,陳稚初沒有注意,這會兒才發現他好像也瘦了。
下巴上長出了青青的胡茬,褪去了先前那一點柔和的奶氣,整個人看起來又冷又酷。
陳稚初忍不住彎腰去摸了摸他的胡茬,有點兒紮人,然後她又從他的下巴摸到他的嘴唇,又摸到他的鼻梁,他的額頭……
還沒摸到他的頭發,她的手腕就被他抓住了,男人引導着她的手停留在了他的嘴唇上。
他的嘴唇很薄,但很軟,熱熱的,陳稚初的手心被蹭得有點癢。她輕聲吐槽他:“你又裝睡。”
“沒。”男人睜開眼,終于放開她的手,卻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拉着女孩讓她直接坐到了他的腿上。
陳稚初攬着他的脖子,晏裏才說:“本來睡着了,被你摸醒了。”
他這話說得有歧義,陳稚初的臉立馬就紅了,她推推他:“你不要……不要毀我清白。”
晏裏就笑,他說:“我剛剛聽到你的理想型了。”
陳稚初“诶”了一聲。
晏裏說:“如果不是我,你也會跟別人這樣住在一起嗎?”
“假如對方為難你,也要求你去領證,才願意參加,你也會答應嗎?”
作者有話要說: 初初:我勸你不要雙标。
嗚嗚,生病了,頭爆炸疼。
今天,又長又甜!
感謝在2020-08-31 19:31:28~2020-09-01 20:31: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小熊軟糖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00%、美人贈我 2個;只有我意難平、暴風吸入快樂水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