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09
天色漸暗,日暮夕霧朝着網球場的方向走去。
——下午的課程結束後,原本打算去參觀社團的他,被老師留了下來,一起的還有同樣擔任新學期班委的幾位同學。這一通會議為時不短,等離開辦公室,已是晚霞滿天飛了。
做好的計劃不得不調整。
不知道是不是幸村精市給他留的印象太深刻,也可能是對方的網球讓他突然有些迷惑了,更或者這幾天總陪着妹妹研究幸村精市的比賽視頻而莫名被影響了……在考慮社團問題時,首先想到的就是網球部。
于是,将立在計劃裏的其他幾個社團暫且放到了一邊,在僅剩的這點社團活動時間裏,他幾乎沒做思考,直接就去往網球部了。
“……吶,你知道網球部怎麽走嗎?”
疾跑的卷發小子猛地駐足,問話時還微微喘着氣。
看着攔着自己的少年,日暮夕霧略感意外:“沿着這條路直走,繞過前面那棟樓就能看到網球場。”
對方連忙感謝,便急忙忙地往前沖去,跑了兩步又陡地停住,轉過身,碧綠的眼眸裏多了一點懷疑:“喂,你不是騙人的吧?想要我上當可沒那麽簡單!”
雖然不太明白這孩子為什麽這樣說,日暮夕霧也沒在意他的失禮,溫聲回話:“我也要去網球場,不介意的話,也許你可以和我一起?”
對方沒多糾結,用手指撓了一下頭:“那個,我是一年級的切原赤也,立海大今年的超級新生!”
日暮夕霧被他的“豪言壯語”震了震,不由得失笑:“啊,我看過切原君的比賽……”話沒說完,就被人打斷了。
切原赤也眼睛明亮,神态得意,語氣卻仿佛透着苦惱:“果然我在小學界的事情都被大家知道了啊!”
“知道了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吧?”日暮夕霧輕笑,“切原君的網球很棒。”
“那還用說。”切原赤也被這一通贊美激得信心滿滿而幹勁十足,“馬上我就會成為國中的No.1啦。”
日暮夕霧對這孩子的自信有些……一言難盡,心裏升起了一股微妙的預感——以對方“爽直率真”的個性,該不會這趟是要去挑了網球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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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幸村精市:那樣的網球……如果真是那樣,恐怕事情不會簡單地結束。不過……
眼前這家夥雖然莽撞又失禮,可那樣充滿鬥志的眼睛、鮮明生動的生命氣息和活力四射的精神頭,意外地具有感染力。
“……很期待看到切原君成為No.1的時刻。”
最終,日暮夕霧這樣說道。
“等着看吧,”切原赤也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态,随即眼睛發光,“啊,就是那裏……”邊嚷着邊拔步奔跑過去,轉瞬就将給他帶路的前輩抛到腦後了。
日暮夕霧保持着穩定的步速,目送着卷發少年奔遠,看到他和兩個穿着網球部隊服的二年生說話,稍刻轉開了視線,将網球館及整個網球場納入眼中。
正在他考慮着要不要挑一個視野好、又不影響網球部訓練的地方觀看訓練,突然就發現到了氣氛有些不對……
貌似,那位單純沖動的小學弟真跑去挑戰網球部的隊員了。
日暮夕霧下意識地走到圍擋網外,目光緊緊追随着卷發少年的行動。
這注定是一場讓人難以遺忘的比賽。
——無論對場內那些被切原赤也全部打敗了的二三年級隊員們,還是對圍觀比賽、被新人的實力驚到的幾位正選,或是親自上場教訓狂妄任性、攪亂了紀律的挑戰者的“三巨頭”……
以及默默地在場外圍觀了整個過程的日暮夕霧。
注視着慘敗在幸村精市三人手下的切原赤也跪在地上的模樣,日暮夕霧微微蹙眉,一只手緩緩按了按胸口……莫名的,有一種蠢蠢欲動。
很奇怪。他不是第一天學網球,也曾親臨一些重大賽事的現場,可一直都是冷靜而理性的,他會琢磨網球招式與技巧,也思考過應對各類型網球手的戰略戰術……大多時候他都是以一種旁觀者置身事外的心态做着研究。
可是,從那天看了幸村精市與妹妹的比賽開始,心裏就莫名地對網球多了些什麽,想要……想要什麽,他也不知道。那一種隐現的渴望和期待,在剛才觀看切原赤也與那三人對戰時,一點點浮動了起來。
大受打擊的切原赤也沖出了網球場。
沉思中的日暮夕霧回過神,看着卷發少年跑遠的背影,微微擔憂——那個活力滿滿的學弟,被刺激狠了,好像哭了呢……在那樣激動的情緒下,應該不會出什麽事吧?
他下意識地邁出腳,沿着切原赤也離開的方向走出幾步。
五感敏銳的少年,忽地察覺了什麽,側身看向網球場。隔着一道圍擋網,他能看到披着外套、抱臂站在場內的藍發少年。距離不算近,無法看清對方的神情,可是他莫名就覺得對方對自己笑了笑。
日暮夕霧沖着幸村精市微微點頭,揚起了一抹淺笑。
“他就是從京都轉到你們班的日暮夕霧吧,幸村。”
“不愧是柳,立海大的一切盡在你的情報之中。”
“雖然與網球部無關,日暮夕霧君在關西地區中學界的名氣不小。”
“與網球部無關嗎?”
柳蓮二立刻察覺出幸村精市的話裏似是若有所指:“幸村好像知道什麽。”
“嘛,”幸村精市笑得春花盡放,“誰知道呢?”
立海大參謀側首注視着他們的部長,若有所思。
“大哥,從明天起上下學都不用等我了。”
日暮夕霧倒沒堅持,畢竟妹妹不小了,需要相對獨立的成長空間,他作為兄長,該做的不是約束她,而只要在對方遇到困難時鼎力支持就可以了。
“今天在學校都好嗎?”
“……才第一天,能有什麽不好。”
少年不再多舌,轉而又關心起表妹:“真知呢,第一天過得還開心嗎?”
“挺開心的,”小野裏真知笑答,“放心吧,哥哥,要是遇到什麽不開心的,我一定不會客氣地找你幫忙。”
“好。”
新學期的第二天,一大早的,日暮千両就趕去學校參加網球部晨訓,喜歡賴床的小野裏真知還在被窩裏痛苦地掙紮……
而最早起來的日暮夕霧已經完成了日常晨起的訓練,沖澡洗去汗水,穿着浴衣跪坐在和室裏,慢慢地翻閱一本全漢字書籍——原文書《禮記》,這是在祖父一開始教導弓道時,就要求他必須研讀的書——在剛會認字的時候就開始磕磕絆絆地學習漢語,到今天,這一本書對他來說還是沒辦法完全領會。
再一次将《射義》一篇仔細研讀,便是每天必做的功課:
靜坐,冥想。
射禮有言,練習弓道,首當煉心。
吃了早餐,日暮夕霧獨自去往學校——和日暮千両一樣,表妹也有結伴的女同學。
沒有兩個妹妹同行,他的步速很快,完全沒必要乘車。
砰砰砰!
是熟悉的網球聲。
日暮夕霧不自覺地頓住腳步,下意識就循着球聲找了過去,然後是一道已經幾分熟悉的身形進入視野:卷發的少年在那很用功——或者可以說,拼命——地練習擊球。
沒有去驚擾,日暮夕霧不經意地揚了揚嘴角:昨天離開網球場後,他順着路一直沒看到這孩子……原以為打擊過重,現在看來對方又振作起來了。
那一雙固執而堅定的眼睛燃燒着仿佛能燙傷人雙目的鬥志與決心。
晨光照射之下,似有汗珠飛了起來。
日暮夕霧将要離去的腳步就此頓住。
仿若恍惚,又似恍然。
活力,熱情,鬥志,意氣風發的青春,想要為之全力以赴的理想,在心底必須要完成的某個目标……
他隐約明白了,為什麽教導他大提琴的老師會說:“你的基本功非常紮實,技巧也十分娴熟,可你拉出的樂曲仍舊空洞得很,缺乏靈魂。”
他在祖父的教導下,幾近完美地承繼了日暮家的精神;他在長輩的教誨下,竭盡所能當好一個出色的兒子,和關愛弟妹的好兄長;他在學校,是品學兼優連老師都放心的好學生;他在社團裏,是備受社員看重與喜愛的管理者與教導者;他是溫和友愛、樂于助人的好同學,是包容體貼、善解人意的好朋友……
這确實是他。
又似乎,不該是全部的他。
日暮夕霧忍不住想:該不是自己的叛逆期到了吧?
不過,他也只是十幾歲的少年,偶爾的叛逆好像也沒什麽奇怪的!
“日暮夕霧!”
離下午的課還有幾分鐘,日暮夕霧正在溫習課本時,聽到這一聲有點激動的喊聲,擡起頭看着來人:“您……”
話還沒得及說,吹胡子瞪眼的家夥先聲質問:“既然到了立海大,為什麽都不來弓道部?你該不會是害怕了吧?”
“并不是這樣的,”日暮夕霧注視着這位曾經的對手,“因為已經決定了加入別的社團,再去弓道部就很難兼顧得上……”
弓道部部長先是愣了愣,臉色更沉了:“你這是看不上我們立海大的弓道部?”
“真是抱歉,讓柴崎前輩誤解了,”日暮夕霧溫聲說明,“只是比起弓道,我現在有了更想做的事……雖然不會加入弓道部,但我也沒有放棄弓道,如果柴崎前輩不介意,有時間我也希望請前輩您指教一下。”
藤崎部長皺着眉,半晌才出聲:“你現在是哪個社的?”
“社團申請表還沒有交上去,無法确定能加入。”
“不想說就算了。”藤崎部長不耐煩地回,語氣一轉,“既然你看不上立海大的弓道部,我也就不強求了。”
“藤崎前輩……”
弓道部部長離開的步伐又停住:“日暮夕霧,希望能在弓道部的場地看到你。”
等人走了,日暮夕霧對着被藤崎的大嗓門驚擾到的同學們歉意地笑了笑,然後坐回自己的位子,幾不可聞地輕嘆了一聲。
雖然很抱歉,可是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再加入弓道部!
唉,既然是到了叛逆期,偶爾想改變一下也不是什麽不可理喻的事。
“打擾了,幸村君。”
目睹了剛才一幕的幸村精市笑問:“有什麽事嗎,日暮君?”
“這是我的社團申請表,也不知道網球部的招新有沒有結束,會不會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