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兒女都是白眼狼(完) (1)
輿論到底對人的現實有什麽影響?
這個問題王京宇和王京雅非常有發言權。
他們受到的網絡影響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誇張, 畢竟之前在網上看新聞,讨論什麽人肉搜索網絡暴力的,那實在吓人的厲害, 這麽一對比,反而覺得自己得到的待遇很不錯了。
當然, 這也頗有點自欺欺人的味道。
王京宇和王京雅本來也就沒有天天上微博的習慣,眼不見心為靜,這不看, 不就能裝不知道了?
當時網絡上對他們倆兄妹的讨伐頗嚴重, 不過本身關注寧初夏的人就不算多,真正能在諸多消息中抽絲剝繭找到兩人賬號的, 也就剩下那麽幾位,拉個黑處理便完事了。
只是偶爾要是一不小心搜到兩人的名字, 那還是會看到之前的慘烈遺跡。
比起網絡上的風波, 更讓兩人在意的反而是現實。
h城不大, 經濟雖然這幾年在騰飛,可也不算高速發展, 外來人口不多, 本地人之間的消息格外靈通, 就像以往父母在得知兄妹倆另外找了對象的時候,随便打聽打聽, 就能問到兩人對象的具體情況。
h城也沒什麽名人,市內最出名的明星, 大概是本市電視臺美食節目的女主持人, 寧初夏的橫空出世, 讓不少人都投以關注,畢竟這可是h城為數不多的能在外面都小有名氣的人物。
寧初夏出名了, 她的一雙好兒女自然也跟着出名。
網上的事情可以給自己來一發閉耳塞聽,就裝作不知道,可現實裏別人的異樣眼光,那可就不太行了。
尤其是兩人本就還一直自诩有些社會地位,過得不比身邊人差。
現在——
王京宇和往常一樣在辦公室裏吹噓自己想要換輛新車,得,立刻有人看過來的眼神不太善意了,他們竊竊私語,好像王京宇聽不見似的。
“他不會又是找他媽媽要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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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近又沒加工資,不要錢,他去哪生錢買車。”
王京雅分享着自己在購物節入手的面霜,單價上千,辦公室的老師先是一臉羨慕,說的話便有些陰陽怪氣起來。
“我們可不像你,那麽大方,一個月工資實打實到手就那麽點,還花那麽多去買護膚品。”
“養孩子太費錢了,我家這一個孩子都養不過來,京雅,你可得教教我們你怎麽省錢的,我和你學學。”
類似這樣的場景反複出現,讓兩人均是眉頭直跳,心中抓狂。
他們冤死了好嗎?他們早就已經不能從母親那拿哪怕一分錢了!而且每個月可還得交贍養費!
可解釋了,身邊的同事都不太聽,就連關系好的朋友,都忍不住勸上兩句,像是被寧初夏迷了心智。
最可恨的是,其實他們倆心裏還有數,自己基本也就是吹牛逼或者打腫臉沖胖子,在得不到寧初夏的援助後,他們過得着實窘迫。
要知道,兩人現在可都是有兒有女,還得供養配偶的父母,房貸和寧初夏要的贍養費,也成了固定支出。
王京雅明面上的負擔是最重的,丈夫早年賺了些錢,可這幾年經營一直不太順利,能維持不大虧損已經很值得慶祝一番了,繼子已經到了上小學的年紀,而自己的孩子也眼看馬上要開始早教幼兒園的歷程;公婆倆倒是有退休金,可倆人都有慢性病,每個月單單開藥就得開上不少,再加上身體素質差,每次遇到換季流感,都得在醫院那躺兩天,這不,就越來越窘迫了。
王京宇看上去倒是要好些,可問題是妻子丁玉作為全職主婦,已經很多年沒去上班,岳父岳母雖然身體健朗,可兩人都是農村戶口,現在拿的養老保險,幾乎約等于無,實在算不上什麽錢,寶貝兒子是一家人的掌中寶,之前報了一堆興趣班,什麽書法鋼筆拉丁舞,這每個月都在交錢,可以說王京宇是每個月都踩在這破産的邊緣。
他們确實不希望同事發現自己的囊中羞澀,畢竟這麽些年來,他們可都是在別人羨慕的眼光裏,過得自在的那一批人。
以前他們甚至隐約還有些看不起一部分同事,父母給不了什麽幫助,小兩口一起上班,平時上得筋疲力盡不說,還一門心思得想着理財副業,娛樂活動基本取消,一切為了攢錢而努力,那樣生活過得多美滋美味,這一點人生的意義都沒。
可現在,他們好像就得過上這曾經被自己瞧不上的生活了。
最可恨的事情是什麽?是寧初夏這人實在太過分了!
上回那澄清風波後,寧初夏氣得直接把兒女兩人都拉黑了——這點王京雅還忍不住和王京宇窩裏鬥了一番,畢竟怎麽看,這件事都是王京宇的錯。
兩人吵架就像車轱辘,半天沒吵出結果,最後只得默認了這一現實,他們本來還以為寧初夏把兩人删了,能夠以此逃脫給贍養費,可才拖了十五天,寧初夏便委托了一個律師打電話來催讨。
得,還是只能給。
這一邊給錢,他們還得一邊感受着寧初夏無時不在的存在感。
王京宇正坐在辦公室裏,公司的報銷和工資發放,按照流程都安排在了月底進行,所以十號左右這幾天,通常是最閑的,也能摸魚玩會手機。
微博他早就不怎麽上了,反正上了一不小心看到罵他的消息也糟心。
王京宇刷着微信的公衆號,然後忍不住眉頭緊皺。
這h城難道就一個寧初夏能出新聞了嗎?
他關注的h城賬號分明不多,到底為什麽隔三差五都能刷到寧初夏。
大前天,看到的那篇,是在寫寧初夏組織了小區內退休人員齊做義工的事情,相關部門宣布正式展開合作,各單位的退休協會将會和寧初夏合作,階段性展開志願活動。
上個禮拜,刊登的是一篇訪談,是福利院中一部□□體有殘缺、智力有障礙但還能自理的兒童,在寧初夏的幫助下,和市區內的部分企業簽訂了勞動合同,以不算高的價格,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半個月前,是電視臺新聞片段的剪輯加工,那片段講的是寧初夏捐贈幫助的流浪小動物保護中心正式開放領養。
而今天的這一篇,則是省城電視臺來本市對寧初夏進行的采訪,在采訪中,寧初夏提到,她又雙投了錢。
王京宇忍不住想抱怨兩句自己的受虐傾向,這明知道看了會很不爽,可他還是控制不住地去看了。
尤其是每回拉到下面,評論區那些對寧初夏大加誇贊的評論,他都只覺得這些人虛僞到了極點。
要是他們的爸媽,不把錢給他們,他們能在那裏誇寧初夏心地善良嗎?
這不過是沒有損害他們的利益,他們才能站在那道德制高點誇幾句。
像是這樣的新聞,每次只要看到一條,王京宇這一天的心情都會變壞,尤其是身邊的人越誇寧初夏的什麽偉大善良,他就越氣,氣得渾身都疼。
不過現在他有更關心的事情,雖然氣得感覺腦袋都要冒煙,可也得先算算賬。
王京宇拿起了放在手邊的一個本子,翻了翻找到了一頁。
這一頁都是他忍着惡心,在每回的報道裏抄下的數字。
母親瞞着他和王京雅私下存了錢這件事,早就已經是兄妹兩家人之間公開的秘密了,要不這麽多捐出去的錢,總不能是天上掉下來的吧?
可到底藏了有多少,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按着王京宇之前的估算,母親那存了再多,他們要錢沒手軟,之前要了不少,估計能剩下個百來萬就不錯。
最讓王京宇擔心的,就是怕母親這腦子犯傻過了頭,非但把本屬于兄妹倆的存款捐光,還把那套房子都給貼進去了。
今天新聞裏提到,母親又捐了三十萬出去,再加上之前捐的,王京宇越算越心驚。
這不會把錢都給霍霍沒了吧?到時候一分錢不給他留不說,沒準還要他和王京雅貼錢養老。
王京宇可不覺得自己無情,這母親願意多多地給他錢,他才有可能給母親養老送終,這一分錢不給,還要他養老,簡直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真當他冤大頭了?
不能這樣下去了!雖然不确定寧初夏手頭還有沒有錢,可最起碼,不能讓她把房子都給霍霍沒了!
當初雖然父親指定了這套房子要留給母親,母親法理上有支配權,可這套房子就該是他的,頂天了分王京雅這個外嫁的女兒四分之一,不能再多了。
越想越心焦,可王京宇想到上一回那澄清事件後也有點心力憔悴,想來想去,這還得要妹妹幫忙,起碼上一次看來,妹妹比他冷靜不少。
說幹就幹,王京宇立刻給王京雅發了信息,把這算好的賬一并發了過去。
——“京雅,我現在很擔心,母親再這麽捐下去,連父親留給我們一家人的房子都捐出去了,這件事反正我很反對,你怎麽想?”
——“我也一樣,你下班幾點?我們出來談談吧。”
……
寧初夏早就在郊區那安排了幾處可供休息的地方。
同樣來的夥伴要是覺得疲憊的,有不少都會選擇直接在這住下休息,許是心理錯覺,他們都覺得郊區這綠化不錯,空氣也比市區好,有時在這睡上一覺再出去跑個步,心情都能好很多。
寧初夏瞥了眼手機,她家門口是安了感應監控的,當有人長時間停留并按門鈴的時候,手機便會收到提示。
當她頭一次發現那兩位熟客出現的時候,她便特地拉了李阿姨留在了郊區休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們兩個在門口徘徊。
兩人的電話早就被拉黑,打是打不過來的,只能找別人借電話,可寧初夏這不接陌生人電話,這就又繞了進去。
王京宇和王京雅這回是難得的有耐心,連着三天準時報道,在樓梯那一坐,等到晚上挺晚才離開。
不過肉眼可察地,兩人急躁了不少,就從那敲門的頻率,越來越頻繁站起繞圈的模樣就可見一番。
冷了他們三天,寧初夏覺得也差不多到時間了,便拉着李阿姨不再待在郊區,準備回去。
她雖然不确定兒子和女兒找她有什麽事情,可剛剛她稍微對了眼時間,這個時間點,和上輩子的騙錢事件時間正好重合。
說不準,這兩人就是為了這事來的。
不過兄妹倆,倒是意外地聯合在了一起,在上輩子,兩人可是分開來的。
……
“再等最後一天。”王京宇暗暗在心裏念着,如果還等不到,他就只能到郊區去找寧初夏了,只是那兒是寧初夏的地盤,王京宇想把一切的不安定因素抹掉,萬一那兒寧初夏的朋友多,非要摻和,然後給她出主意,那可就不妙了。
王京雅面上平靜,心中卻是火急火燎。
她沒能和王京宇承認,她其實比王京宇還要着急,丈夫那開銷有些大,已經好一陣不能支援家裏,她沒好意思讓丈夫知道,之前母親給的那麽多次錢,她都已經花光,萬一丈夫找她要錢,她可是一分錢都拿不出來。
“你們怎麽在這?”寧初夏挽着李阿姨上樓,正好對上正坐在樓梯的兩人,她先是一喜,然後板着臉又冷了下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們又來做什麽?”
王京宇一聽到寧初夏的聲音便擡頭,在注意到李阿姨時眼神斂了斂,上回他可是被李阿姨罵得狗血淋頭,人家是不帶一個髒字,李阿姨是滿嘴都是髒話。
想到那難聽的罵法,他就頭皮發疼。
“喲,什麽貴客來了。”李阿姨不負王京宇的期待,立刻陰陽怪氣起來,“這平時八百年不見登門一次,別是又來要錢的。”
王京雅對李阿姨很有情緒,可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她連忙插嘴:“李阿姨,我和哥哥是确實有點事情想和我媽談談……”她腦子轉得很快,“關于我爸爸墓地的事情,想和媽你私下談一談。”
說到這墓地,好像确實是家裏的事情,李阿姨有些猶豫,瞥了眼寧初夏。
不過她心裏還是直犯嘀咕,老王這都過世多久了,現在在那說什麽墓地,也太奇怪了吧?
送走了李阿姨,寧初夏帶着兒女進了屋。
雖然這幾天沒在家裏休息,不過在臨走之前關好門窗做了衛生的房間,灰塵都不多。
寧初夏連去燒水的動作都沒,坐在沙發上開口便問:“你們爸爸的墓地怎麽了?”
王京雅剛剛已然注意到了母親在看到他們那瞬間的神情轉換,心中信心也跟着增添了不少。
果然,她就知道,母親還是對他們很心軟的,要不上回怎麽哥哥一說母親就去幫忙澄清了呢?
雖然澄清的結果不太如人意。
王京雅擠出笑容,往寧初夏的方向靠了靠:“媽,我只是找了個借口,我和哥哥,是真的有事情要給你說。”
她連忙使了個眼色給兄長,王京宇接收到了信號,便立刻開始表演。
他直接跪下,客廳的地上鋪了地毯,可這麽一跪,還是有些聲音。
嚯!
專業!
寧初夏在心中給王京宇鼓了鼓掌,這表演可比上輩子原身記憶裏的投入多了,只可惜現在不好吃個瓜子花生什麽的。
“京宇,你怎麽……”她裝作驚訝,伸出手打算拉兒子一把。
“媽,你別拉我,我做錯了事情!”王京宇的演技還沒有升級到說哭就哭的階段,他只能靠語言來表達,閃開母親的手,頹然地低頭,伸出手沒舍得太用力抽了自己一巴掌,“我太不應該了。”
對于兒子這個表現,寧初夏當然很配合:“好好好,你別激動,我不拉你,你說吧,發生了什麽事情。”
想跪就跪着呗,她本來也沒真想拉。
王京宇有些意外,母親難道不該硬把他拉起來嗎?雖然隔着地毯,可這麽跪着膝蓋還是疼的。
難道是他演得投入,看上去确實狀态不好?連母親也被說服了?
王京雅注意到寧初夏慌亂的反應,确定寧初夏心神動搖,便也跟着從沙發上起身,跪在了兄長身邊。
他們倆商量過,只要其中一個人來讨錢,要的數目大一點就行,王京宇大包大攬,他認為自己能給的理由更有說服力,王京雅起初正要答應,就察覺到了不對。
到時候母親把錢打到哥哥賬面上,那還有她什麽事情?她這個好哥哥,過河拆橋的本事那可不是吹的。
“京雅你怎麽也……”寧初夏做樣子地喊了句,“我不拉你,你們,你們這樣我都怕了。”她做西子捧心狀,整個人露出憂心忡忡的模樣。
王京宇先開始說,他伸出拳頭重重地錘了地板兩下,吃痛得臉都有些變形,可要演就得投入一些:“媽,你兒子犯了太過錯了!我違法了!”
“什麽!”
王京宇恍惚道:“我……我挪用了公款。”
這句話效果很強烈,寧初夏站起來,捂着自己的胸口,整個人都有些抖,好一會才坐下,聲音疲憊:“到底發生了什麽?”
穩了!
王京宇心中安定,把事先準備好的來龍去脈老實說出。
這次要說什麽,他和王京雅事先商量過,最重要的是,不能明着說是寧初夏不給他們錢才導致的一切,要暗示,要讓寧初夏自己去想象。
自己腦補出來的真相最真實,也最能讓寧初夏受到影響。
“……我開銷一直比較大,這個媽你也知道的。”王京宇苦笑,心中得意可不能表現,“我那時候就想着,這公司的賬號密碼都在我的手上,我可以趁着時間差,把錢挪出去做短期投資,賺到的利潤當自己的,剩下的錢則放回來。”
“然後呢?”寧初夏急切詢問,這回的劇本倒是略有不同了。
“我投了個p2p軟件,三十天的短期項目,12%的回報率,結果,就在幾天,這個軟件爆雷了。”王京宇頹然道,“現在是一分錢也拿不出來,我還不敢去報警,我怕別人追究我的錢是從哪裏來的。”
他看向寧初夏:“媽,我真不是故意的,可是這錢,我是真的還不上了,馬上到了月底,到時候要做賬,我瞞不了多久了,一旦被發現,我怕是要坐牢的。”
寧初夏痛心疾首:“你就因為自己的大手大腳,想要拿點錢花,就去挪用公款?”
王京宇低下了頭:“可,可是公司那些錢,本來放在賬戶上也沒人動的,我不過是轉走一個月,會還回來的。”
“你怎麽就那麽精明啊?”寧初夏伸出手重重地戳了兒子腦袋一下,“別人就傻嗎?別人怎麽不這麽做?我和你爸爸養你這麽多年,難道沒有教你做人基本的道理嗎?你居然連違法的事情都做。”
她脫力般地坐回了椅子上。
王京宇用手捂着臉,哭是哭不出來的,但是可以裝:“媽,都是我不好,而且現在這錢真的很急,尤其是今天,辦公室裏一位同事發現了這件事,他和我說,叫我得給封口費,否則就算我把錢還回來也要舉報我坐牢,你就幫幫我吧,你總不能眼睜睜地看我被抓進去,你的孫子就沒有爸爸了。”
寧初夏沒說話,她神情頹然地看向女兒:“你呢,你又是怎麽了?”
王京雅稍微整理了下思緒,也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她很能狠心,惡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眼淚都掉出來了。
她的說法,和王京宇的是大同小異的,她同樣急着用錢,偶然從哥哥那聽說了那個軟件,她把自己和丈夫的存款,還有代班懷孕同事收的十幾萬費用全都投了進去,現在爆雷,等同于全盤皆輸。
丈夫那邊急着還貸,學校那邊馬上要錢,她也一樣焦頭爛額。
“你為人師表,學生的錢也動?”寧初夏大失所望,“我,我怎麽會教出你們這兩個孩子。”
甭管寧初夏怎麽罵,兩人都格外淡定。
反正他們看出來了,寧初夏無非就一個紙老虎,罵兩句,還不是要乖乖掏錢。
“差多少錢?”寧初夏幽幽問。
王京宇和王京雅大喜,連忙各自報了錢款。
寧初夏一聽這錢就有些暈,這兩人還真是敢報,可不跟她客氣,她勉強地起身:“你們先回去吧,我想一想,明天下午前給你們答複。”
兄妹倆又假意道歉抹了把眼淚,這才款款從屋裏出去,生怕李阿姨瞧見,兩人一直下了樓,才在車前擊掌。
雖然母親說要等明天給答複,可剛剛看那形勢,這錢是穩了,他們完全不用擔心。
……
李阿姨和往常一樣,七點多便敲響了寧初夏的門,她等了好一會,才等到寧初夏來開門。
這可就和以前不大一樣了,她們年紀漸長,都不太睡懶覺,每天天一亮就起床,寧初夏以前甚至好幾回是聽到開門的動靜,就主動來開門了。
開門的寧初夏更是吓了她一跳,對方臉色慘白,臉浮腫得厲害,額頭直冒虛汗,看上去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
“你這是怎麽了?”李阿姨連忙拉着寧初夏進屋坐下,她擔心極了。
寧初夏似是猶豫了很久,才把昨天的事情說了出來。
這簡直就是晴天霹靂,李阿姨震驚地站了起來:“他們這是瘋了嗎?”
寧初夏苦笑:“我現在最怪的是我自己,我現在回想起從前,我覺得是我太包容他們了,他們不管對我如何,我都一樣地付出,久了,他們就覺得我永遠會為他們兜底,也認知不到自己做得不對,更是不會明白做錯事情需要收到懲罰。”
“這不怪你。”李阿姨忙安撫。
寧初夏又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些自己的難忍情緒。
她看向李阿姨,眼淚一串地落了下來:“我這次能幫他們,那下次呢?下下次呢?我最想不到的是,他們居然連違法的事情都做,我和老王這輩子勤勤懇懇工作,連違背道德的事情都沒幹過,怎麽孩子們就成這樣呢?”
李阿姨也跟着難過,她也替寧初夏操心起來。
這兩孩子要的錢數目連她都驚訝,這也真是敢花。
關鍵是,這倆孩子這回沒受到懲罰,以後難免還會重蹈覆轍,這簡直是無解的難題。
寧初夏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李阿姨連忙起身握住了她的手。
寧初夏說了自己的打算,在李阿姨的震驚神情中扯了扯嘴角:“我會和他們一起承擔,我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沒能教育好他們,但是這一回,我不能再這樣了。”
李阿姨本來覺得不可置信,在寧初夏的痛苦眼神中也被說服。
她以前和寧初夏、老王是一個單位的同事,夫妻倆都是黨員,這輩子行得正坐得端,從未做過哪怕一件違背良心的事情,可沒想到,孩子卻長成了這個樣子,昨晚寧初夏一定格外痛苦。
寧初夏沒讓李阿姨陪,李阿姨還是陪她到了現場。
她才剛進大廳,就有人過來招待。
“阿姨,您別着急,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情?”對方看寧初夏那神情挺擔心,“慢慢說,不着急。”
寧初夏聲音都帶着抖:“我,我要報警,我兒子和女兒犯罪了。”
……
王京宇和王京雅兩人,在h城是徹底出名了,尤其是在兩人的單位裏,二人已經出名到連負責衛生的阿姨都能說出兩人的名字。
他們倆折騰出的這一番事情,實在太有戲劇效果,無論是電視臺還是相關部門,都看上了這個素材。
h城公安局的短視頻賬號,更是把這連着發了好幾期,生生做出了連續劇效果。
顫顫巍巍的中年婦女,前往公安大義滅親,控告自己的兒女挪用公款、挪用資金。——這第一集 一放,不少評論都在讨論,到底大義滅親是不是對的,怎麽能自家人舉報自家人。
第二集 則是打了馬賽克的當事人采訪片段,報案的中年婦女,看上去格外憔悴,無論是帶着哭腔的聲音,還是時不時在抖的手都說明了她崩潰的情況,她告訴警察,她不希望兒女一錯再錯,違法犯罪的事情,一旦做了,就很難有回頭的路,她可以包庇一次,不可以包庇一輩子,如果未來她不在了,兒女釀成大錯,該何去何從,她主動地想警察提出,所有罰款她會一力承擔,就算傾家蕩産,一無所有,她也會還上。
到這一集,網友的讨論風向又有些變了,他們看得出這位當事人的痛心疾首,有人聯想到了身邊賭博、網貸的朋友,有些底線,一旦突破了,還真不太好拉回來,這看上去不是大義滅親,而是一個當母親的,在無能為力,絕望之下找到的唯一舉措。
而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這現實的劇情還帶神反轉的。
下一集,便是警方傳喚兒女,兒女只能坦誠,告訴警方這些全是瞎編,他們這只是找了個理由找母親要錢罷了,誰讓母親一直跑出去捐錢,不肯多給他們一些,拍攝視頻的人還附上了一段說明,此前這位報案人,已經給兒女們各自提供了至少百萬的經濟支援,只不過現在開始考慮自己。
得,到了這一集,便全成了罵的,誰都能看到那報案人像是人都要被吓懵了一般,好幾回到差點倒了,哪有用這種事情騙人的?現實裏不少人可都遇到過家裏人、朋友編理由借錢,越想越氣,破口大罵。
最後一集,則是真相公布,馬賽克沒了,寧初夏在出鏡時,整個人精神恍惚,她和警察道歉,說自己耽誤大家時間,向派出所捐了一筆錢,在離開之前,她直接腳軟,差點整個人摔到地上。
這回更炸了,寧初夏這刷了一年的臉可不是白幹的,尤其是h城的居民,大多在推送中看過寧初夏的臉,再聯想到上回的讨伐,更是對那兩白眼狼兒女惡心到了極點,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這回,王京宇和王京雅已經說不出網絡的輿論影響不到現實的話了。
他們出入都帶着帽子墨鏡全副武裝,可偶爾被人認出,還會被指指點點。
白眼狼成了他們身上永恒的标簽,提到他們倆,便會有人重重地啐上一口,罵上兩句。
他們以挪用公款、資金為理由騙的母親,兩人的公司都很不滿意,王京宇差點被辭退,直接被撸到最普通的崗位,降了薪水不說,升職無望;王京雅更不用說,她班上的不少家長聯名反對,有這樣的老師,萬一孩子被帶偏了,也跟着騙父母怎麽辦?她現在已經被調到學校行政,顯然在能看到的多年內,不會有升職的可能。
被罵得太多,自然也波及到了各自的配偶,再加上兩人根本沒有存款,家庭經歷了好大一番波折,才勉強穩定,可也只是堪堪穩定罷了,動不動還是得吵架罵戰。
他們倆當然想過要去找寧初夏——雖然生氣,但後來看過了流傳在網上的視頻,他們悲哀的發現,他們這個母親的腦回路,還真和他們不太一樣。
她是那麽情真意切地覺得,只有報警把他們抓進去關一關,以後他們才不會犯法,至于要歸還公款資金,她會幫忙處理,盡可能地替孩子減刑,這兩者非但不沖突,還完美兼容。
她甚至還抱着一種家國情懷,覺得他們違法犯罪,自然要接受懲罰。
面對這樣的母親,他們能怎麽辦呢?他們也很絕望啊!
王京宇和王京雅進過小區幾回,可無論他們再怎麽裝扮,車牌號總是一樣的,再加上小區那街坊鄰居聚集,一有人看見他們出現,說話就很不好聽,硬留在那堵門,他們便會被一衆以前以欣賞眼光看他們的老人施以鄙夷眼光,順便來個粗話攻擊,這就算了,他們還和寧初夏通風報信,叫她不要回家。
可若是去寧初夏的大本營,那就更見不到人了,人家把門一關,連招待都不招待。
寧初夏被他們傷透了心,徹底地斷絕了彼此之間的關系,甚至還花錢登報發了聲明——在看到聲明的當天,王京宇和王京雅都很受沖擊。
他們可以責怪寧初夏無情,可中間的幾場波折,全都是他們一手造成的。
要是他們沒有失手讓母親摔傷,寧初夏就還是本來的模樣。
要是他們在醫院不走,沒準寧初夏還會心軟。
要是他們沒讓寧初夏澄清,起碼最開始輿論不會爆炸。
要是他們沒想出這什麽挪用資金的鬼主意,也不會既讓自己丢人,還讓寧初夏對他們失望。
……
可沒有要是。
他們只能繼續忙碌生活,從大手大腳,學着節約用錢,誰讓他們已經要不到錢。
這回就算他們真快因為錢被抓了,估計寧初夏也不會信了,誰讓他們在她那已經信譽破産。
省錢并不容易,習慣了花錢一不小心就花超支了。
王京宇幾乎每天都在和丁玉吵架,從前有錢,所有的矛盾都在水平面下,而現在一切都浮現了起來。
看着丁玉歇斯底裏,他想到的是當初父母的勸告,夫妻倆的條件不足以享受的時候,放棄工作是需要謹慎考慮的,那時候他多不置可否,現在就多悔恨。
家中的擔子全壓在他的身上,妻子不斷責怪他胡亂生事,搞砸了工作還搞壞了和父母的關系。
王京雅再也做不到支持丈夫所謂的創業之路,她要求丈夫找份穩定工作,卻發現這把丈夫越推越遠,平日裏在家歇斯底裏的她,好像也在某一瞬間開始,成為了全家人都不喜歡的人。
然後,她發現丈夫出軌了,王京雅後來才輾轉找到了丈夫的前妻,原來當年兩人離婚,也是因為丈夫不切實際,還在外面尋歡作樂。
可她現在已經很難獨立生活,只能緊緊地拽着丈夫不放。
有很多錯誤,好像從一開始就鑄就了,只是當時他們無人發現。
……
日複一日的工作,最能蹉跎人的意志。
王京宇筋疲力盡地到家,迎接他的便是死寂般的氛圍。
妻子對他愛答不理,兒子倒是特別主動,走到他面前便伸手:“爸,我想買雙新球鞋,打折七百。”
王京宇看着兒子理所當然的表情,心中很是挫敗。
他好像走上了曾經父母走過的路。
王京宇試圖改變這一切,他很害怕,未來他和父親一樣躺在那的時候,兒子會不管不顧,可他做出的一切舉措,都在妻子的冷言冷語下變為了虛無。
他聽到妻子說:“你少什麽就找你爸爸要,他是你爸,當然得給你錢。”
他已經無力和妻子争執了,他搞不懂,妻子不為他想,就不為自己想想嗎?一個不孝順的兒子,到底對誰有好處?王京宇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能看到屬于自己的未來逐步成型。
“爸,別人都買了,就一雙鞋而已,要不我穿着個破鞋多尴尬?”兒子頗不耐煩。
王京宇沉默着低頭,正拿起手機想确認下餘額,就瞧見了妹妹發來的信息。
——“本年度感動國家十大人物誕生,h城占一名額!”
他點開瞥了一眼,果不其然,是母親。
當他和妹妹只能不斷地走下坡的時候,他們就這麽看着離開他們的母親,活得越來越好,活出了風采。
而她越出名,也就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