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寒假
後來,林驚帆每每想起和「吉吉」的第一次夜聊,仍能回憶起那一瞬間渾身酥麻的感覺。
那種感覺很難描述,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撥動了心底塵封已久的某根弦,周圍的一切在那一瞬間都安靜了下來。
“還沒”,林驚帆默了下,緩緩打字,“你最近好像一直沒上線?”
「吉吉愛吃魚」:嗯,一直在忙。
林驚帆有些小失望,他這問題其實提的很有心機,潛臺詞就是提醒他回應自己上次的問題。
可這個「吉吉」不知道是真沒意識到,還是故意裝聽不懂,就是閉口不聊上次的事。
或許他是真的不想聊三次元吧,林驚帆覺得很理解,相比那些一上來就要求爆照面基的人來說,「吉吉」這樣略帶些戒心,反而令他更加放心。
手機震動了下,吉吉又發來一條新消息:睡不着。
林驚帆唇角一勾,知道這是想跟自己聊天的節奏了。
他轉過身,将棉被卷成一條長棍抱着,一條腿搭在上面,開始雙手打字。
「一葉扁舟」:考完試太興奮了吧,你什麽時候回家?
「吉吉愛吃魚」:明天的飛機,你呢?
這顯然是默認剛考完試了,林驚帆心底的小人握着拳“yes”了一聲,心道:你不願意說,小爺還不能給你套出來了?
林驚帆精神亢奮,嘴角勾起一抹猙獰的笑,在手機綠光的映照下格外瘆人。
奈何林·福爾摩斯·帆空有一腔雄心壯志,兩人一來二去,聊的卻全都是些有的沒的。
不過或許是林驚帆壓抑太久了,又或許「吉吉」真的是一個不錯的聊天對象,他們來來回回說着口水話,聊了兩個小時,仍舍不得放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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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帆給應喆講剛進blued被約p的事兒,兩人在對話框裏瘋狂“哈哈哈”。
「吉吉愛吃魚」:那你最後怎麽辦了?
「一葉扁舟」:拉黑了啊,我還能怎麽辦。
「吉吉愛吃魚」:哈哈哈
「吉吉愛吃魚」:唉,其實圈子裏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的,混圈的人都很亂。
林驚帆逗他:哦是嗎,那你混圈嗎?
吉吉愛吃魚沒有直接回答,反問:你呢,你混圈嗎?
林驚帆坦誠道:我不混圈啊,我當初加你就是因為你簡介裏面的“不約”倆字。說真的,我第一次接觸到這個圈子的時候,覺得還挺......那個的,所以我一度很排斥,嗯,你懂的。
「吉吉愛吃魚」隔了很久,發了個壞笑的表情。
林驚帆發了個不懷好意的表情包。
兩人一直聊到了晚上三點多,林驚帆只覺得好久沒有這麽酣暢淋漓地聊過天了,最後眼睛實在睜不開,才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被鬧鐘叫醒的時候,張昭已經走了。
他收拾好東西,把門鎖上,坐公交車去了高鐵站。
坐上回Z市的高鐵,林驚帆的感覺還挺奇妙的。
上一次坐高鐵是開學那陣兒,那時的他還是個面色無神、一臉土氣的農村娃,整個人看起來木讷而呆滞。
短短四個月不到的大學生活讓他俨然脫胎換骨一般。
他把厚厚的羽絨服外套放在箱子上,明黃色的高領毛衣将他的膚色襯的很白,一頭清爽的黑色短發讓整個人看起來幹淨陽光。
列車高速前進,窗外的山脈田野快速後退。
林驚帆坐在窗口,車窗映照出他英俊的眉眼,他拿出iphone,沿路舉着拍了個小視頻,想了想,發給了「吉吉」。
「吉吉」秒回:坐上車了?
林驚帆沒想到他會起這麽早,便回:你是幾點的飛機?
「吉吉」說了個時間。
兩人經過昨晚的聊天,互相之間熟悉了許多,也可以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了。
比如「吉吉」的下一句就是:要見男朋友了?(壞笑)(壞笑)
林驚帆哭笑不得:沒有男朋友,有男朋友還上blued幹嘛。
「吉吉」發了個挑眉的表情:有男朋友就不能上blued看帥哥?
「一葉扁舟」:我不是這種人。
「吉吉」發來一張表情包。
林驚帆覺得跟「吉吉」聊天挺有意思的,他之前在blued上加了好幾個人,簡介上雖然說着“不約”“不約”,但實際都挺饑渴的,沒聊幾句就想見面開房。
「吉吉」雖然嘴上有些油腔滑調的,卻并不惹人生厭,兩人之間的交談若有若無地帶着些許試探,這種軟性的交鋒也讓他着迷。
「一葉扁舟」:你呢,有男朋友嗎?
「吉吉」直接用他的話怼回來:有男朋友還上blued幹嘛,怎麽,想找男朋友嗎?發張照片我看看?帥的話哥哥可以考慮一下。
林驚帆笑了,隐約覺得兩人的話有些暧昧。
乘務員推着餐車經過:“米飯套餐來一份嗎?米飯套餐來一份嗎?”
林驚帆上車前沒買吃的,花50塊錢買了一份套餐,邊吃邊回:怕我太帥了,讓你自慚形穢。
「吉吉」哈哈大笑,識趣地換了個話題:吃飯了嗎?
林驚帆拍了張照片發過去。
三個菜,黑糊糊的幹煸豆角、只有番茄的番茄炒蛋和一點雞肉,一碗速溶菜湯。
「一葉扁舟」:猜猜多少錢?
「吉吉」發了個疑惑的表情。
「一葉扁舟」:五十大洋!他們怎麽不去搶錢!
「吉吉愛吃魚」:哈哈哈哈哈
「一葉扁舟」:不過鐵姐還蠻漂亮的。
「吉吉愛吃魚」:你竟然還關注這個?
「一葉扁舟」:當然,喜愛美女是全人類的天性。不過我覺得自己可能是個bi,以前也喜歡過女生。說實話,直到上blued之前,我都一直以為我會和女孩子結婚。
林驚帆覺得跟「吉吉愛吃魚」聊天很放松,也很願意跟他聊一些心裏的想法。
然而這句發出去,「吉吉」那邊卻半天沒有回複,林驚帆猜測他應該是在趕路,便退了blued,點開微信。
他上午坐車上沒事兒幹的時候,把開學以來班裏舉辦的活動用imovie做了個幾個小視頻,配上背景音樂發到群裏,現在群裏的消息已經99+了。
他随意點開了一個,一看是軍訓那陣的視頻,當即被土瞎了眼。
班裏同學熱烈地讨論着活動中的趣事,林驚帆一進去就被一個男生逮着吐槽:
帆仔太無情了,攝像頭直接往我臉上杵,一邊杵一邊讓我說‘我很寂寞我喜歡甜妹’,卧槽這視頻千萬不敢流傳出去了,我女朋友會把我滅口吧。
衆人哈哈哈哈。
林驚帆又翻了會兒朋友圈,看到應喆十分鐘前發的一條動态——
一張在機場大廳的照片,配字“回家。”
他想了想,也發了條動态,把剛剛拍的小視頻傳了上去,沒多會就多了幾十個贊。
過了沒多久,高鐵靠站,林驚帆拎着行李,在Z城西站下車,一出門,直接換乘了回縣裏的大巴。
大巴又慢又堵信號又差,林驚帆昨晚沒睡好,索性在車上睡了一覺,回到家時又将近兩個小時過去了。
林武連直接把家裏的車開到村口接他,再次回到村裏時,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在大城市生活許久,不知不覺間,覺得村子小了很多,也陌生了很多。
沈芳菲見到兒子回來開心地不停忙活,一會兒切水果,一會兒拿零食。
林驚帆把C市買的綠豆糕和酸梅粉拿出來,留下一部分送給魏洋,其餘全讓爸媽分給家裏親戚,沈芳菲看着兒子的模樣,笑的眼睛都沒了。
吃完飯,林驚帆陪爸媽聊了會兒天,回房間收拾東西,将箱子裏雜七雜八的東西拿出來塞進櫃子,癱在床上刷手機。
blued零零星星又有幾條留言。
「吉吉」兩個多小時前回複了他:飛機要起飛了,回聊。
估計沒回複他的那會兒正在安檢,半個小時前,「吉吉」又發了條:到家了。
緊接着是一條有些長的信息:
-沒想到你這人還挺坦誠的,圈子裏像你這樣的真的不多。其實我高中時也和女孩談過,但是怎麽說呢,如果真的只喜歡女生,又為什麽會上blued?既然來了這個軟件,又敢說你對男生沒有過其他心思?沒談過、不确定,其實都只不過是為不敢承認找的借口罷了。
「一葉扁舟」:我剛剛跟我爸媽一起吃飯的時候,覺得特別愧疚。他們問我有沒有談女朋友。真的挺神奇的,感覺一旦過了十八歲,就得立刻給他們帶回來個對象才行,明明一年前大人們還把早戀看作洪水猛獸。
「吉吉愛吃魚」:握爪,同一個世界,同樣的父母。
「一葉扁舟」:你說的很對,我确實不敢承認,就好像一旦承認了,就會被劃到某個見不得光的異類中去,打上“不正常”的标簽,你懂嗎?那種……和大家都不一樣的感覺,很可怕。
「吉吉愛吃魚」:懂,但我有時候會想,什麽是正常,什麽是不正常。同性戀人維持着長久穩定專一的戀愛關系是不正常的嗎?只要是異性戀人,哪怕劈腿出軌家暴都是正常的嗎?
「一葉扁舟」:你說的沒錯,但只要是異性戀,這些行為自然有一套道德規範去譴責,可是同性卻沒有這層約束,因為這個群體本身都是沒法見光的。
「吉吉愛吃魚」:其實人人衣櫃裏都有一具骷髅,我們的骷髅只不過是愛上了同性,就算是異性戀的人,也難保他們心裏不會有別的見不得光的東西,不是嗎?
林驚帆的心裏有那麽一瞬間的觸動,「吉吉」的這句話仿佛解開了他長久以來的疑問,令他在一片迷霧中,窺到一點若有若無的燈火。
整個寒假的林驚帆就像是被割裂成兩個部分。
表世界的他與父母、同學、朋友相處俱若無其事。裏世界的他,卻仿佛打開了長久以來束縛的閘,在沒有人看得到的地方,放任心底那異于常人的情感生根發芽。
他和「吉吉」每天都會聊天,但是很少像那天一樣讨論那麽深刻的話題了。有時只是寥寥的幾句,諸如“吃了嗎”“今天做了什麽”這種口水話,有時則因為一個很小的話題聊到半夜。
林驚帆發現「吉吉」的朋友很多,三不五時就有人約他出去吃飯、唱K,某天他正在魏洋家玩消消樂,「吉吉」給他發來一個小視頻。
視頻的背景嘈雜喧嚣,伴随着音樂鼓點,一道好聽的男聲傳了出來,是周傑倫的《七裏香》。
視頻只有不到一分鐘,林驚帆聽完後,驚訝地又重新放了一遍。
「一葉扁舟」:這是你唱的?
「吉吉愛吃魚」:嗯哼,怎麽樣?
林驚帆發了個震驚的表情包:很好聽,真的!你的聲音很好聽。
「吉吉愛吃魚」:被哥哥帥到了?發張照片,哥哥單獨給你唱首?
「一葉扁舟」:滾,我才是哥哥,你就是個弟弟。
兩人唧唧歪歪一會兒,都不服氣,于是開始報出生年月。「吉吉」是95年的,林驚帆則是96年的,的确比「吉吉」小了幾個月。
林驚帆發現「吉吉」這人熟了後,還挺油嘴滑舌的,時不時會無傷大雅地撩他幾句,但卻又點到即止,不讓人厭煩。
他平時是不是也用這套在blued上撩其他人?林驚帆有時候忍不住會腦補,腦補完了又覺得自己傻叉。
兩人不過就是隔着網線的一對陌生人,拔掉網線,誰也不認識誰。
或許可以找個時間跟他面基?林驚帆說不上來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只覺得網上聊聊還好,真要面對面聊天,心裏還是有一些緊張。
但如果對象是「吉吉」的話,似乎又沒有那麽抗拒。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依然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