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四分之一

第2章 答案

林驚帆說：“那是我第一次在網上查‘同性戀’這三個字，我發現很多人和我一樣……”

大巴在村口停了下來。

父子倆合力将兩個大箱子拖出行李倉。

路口停着幾輛電動三輪車，林武連前去交涉一番，五塊錢給他們送到家門口。

農村的天很藍，成片的小麥在路兩旁發出金燦燦的光。父子倆坐在四面透風的三輪車上，暖風溫柔地撫過側臉，有種說不出的舒暢。

到家時已經五點半，沈芳菲正在廚房忙活，聽到聲音端着盤水果出來了。

“累壞了吧，快歇歇。”

兩人把行李往旁邊一堆，渾身是汗。林武連去一旁洗臉，林驚帆則抱着電風扇沒命地吹。

門口一陣“叮鈴叮鈴”的車鈴聲，接着響起魏洋震天撼地的一聲吼。

“林驚帆，你總算回來了！”

聽到這聲，林驚帆原本遲鈍無神的眼睛頓時亮了幾分，沈芳菲道：“去吧，昨天就過來找過一次了。”

林驚帆連衣服都來不及換，抓起手機就拔腿跑了出去。

魏洋騎着一個二八大杠，一腿支在地上，另一腿翹着，笑嘻嘻地看着他。

三年不見，他幾乎沒有什麽變化，黝黑皮膚在太陽光下顯得锃亮。

林驚帆輕車熟路地跨坐在他車後，兩腿在地上拖着。靠近時聞到一股淡淡汗味，擡頭看到魏洋黑色T恤後背全是濕的。

“你幹啥去了，咋渾身是汗？”他忍不住用方言問。

魏洋開動車子，咧唇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道：“剛從網吧出來，就看到你和我叔坐上三輪車，賊，特麽的給我追了一路。”

“你傻逼麽，一人力的跟人家電動的能比？”林驚帆嘴上忍不住嘲他，內心卻覺得很感動。

高中時每半個月只放一天假，疲憊到家後又要抓緊時間洗澡、洗髒衣服，還有一堆卷子作業，忙起來一兩個月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魏洋在縣上的高中讀書，三年間兩人幾乎沒見過幾次，再見時卻沒有任何生分的感覺，就像是昨天才分別一樣。

林驚帆只覺得自己高中三年再沒交到像魏洋這樣的朋友。縱然是曾經産生過好感的遲磊，與他比起來似乎也差了點什麽。

那是一種多年積累下來的的，近乎于親情的感情。

我們會做一輩子的朋友吧，他看着眼前賣力蹬車的魏洋，忍不住想。

“喂，問你話呢”，魏洋忽然剎了個車，林驚帆回過神來，“怎麽？”

魏洋不滿地看了眼他，“問你考咋樣，撒癔症了？”

“你才撒癔症，估了630，你呢？”

魏洋咧嘴笑，無所謂道：“跟你差不多，咱去哪兒？”

林驚帆也沒主意：“你定吧。”

這幾年國家大力推進農村建設，高一那年，土路全部翻新成了水泥路。三年來，林驚帆幾乎每次回家，村裏都會變個樣子。

魏洋略帶促狹地說：“我定？那去小葉妹妹家。”

小葉就是他之前的初戀，林驚帆當即臉色就變了：“別，太尴尬了，都沒聯系了。”

“啧，我記得你那會還天天蹭我家電腦跟小葉妹妹聊企鵝來着”，魏洋饒有趣味道，“怎麽說帆子，有新情況了？”

林驚帆臉色僵了下。

魏洋本意只是想調侃他幾句，卻誤打誤撞說中了他的心事。

“沒，咋可能”，林驚帆籲了口氣，心想還好魏洋背對着他，“G中有多變态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時間談戀愛。”

“你呢？”他說着有些心虛，反問魏洋，“縣一中可不忙，你不談個說不過去啊。”

“還真沒”，魏洋搖頭晃腦道，“我甜甜的初吻可是要留給大學的女朋友的。”

林驚帆：“......你惡不惡心。”

鬥嘴歸鬥嘴，過經魏洋這麽一說，林驚帆也不禁對大學生活期待了起來。

那将是完全不同于高中的全新生活，或許也會有一段溫暖的戀愛在等待着他。

兩人都沒想好要做啥，漫無目的地騎車在街上穿來穿去。

夕陽溶金，挂在村子西頭，陽光鋪滿了水泥路的每一寸角落，也落在少年人随風擺動的衣擺上。

晚上林驚帆邀請魏洋去家裏吃飯，魏洋也沒客氣。兩人自小一塊長大，和對方父母也十分熟稔，從小到大互相蹭飯是常有的事。

“洋洋來了，快坐快坐，飯馬上就好。”

沈芳菲做了一大桌菜，看到兒子帶着朋友回來，忙上前招呼。

林驚帆洗過手去幫她端飯，魏洋也湊進來，被沈芳菲笑着往外推。

“帆帆帶洋洋去外面玩，廚房小，裝不進來你倆大小夥子。”

林驚帆只好帶魏洋坐在沙發上，給他看自己的新手機。

“5S好用麽”，魏洋拿出自己的手機，“跟我的5好像差不多，诶你加我微信了。”

魏洋順手通過他好友，聊了沒多會便可以開飯了。

飯桌上沈芳菲極盡熱情，問到兩個小孩打算志願報什麽時，魏洋說想去學醫，林驚帆則有些迷茫，只說想做那種坐在辦公室裏面打電腦的工作。

“計算機啊！”魏洋說，“現在這個挺熱門的。”

林驚帆震驚于魏洋居然懂這麽多，沈芳菲道：“阿姨和你叔對這些也不懂，洋洋到時候帶着點我們帆帆啊。”

魏洋咧唇一笑，一把攬住林驚帆的肩膀，對沈芳菲說：“放心吧阿姨，到時候我和帆子一起報志願，說不定還能去一個學校呢。”

沈芳菲和林武連樂的合不攏嘴，直誇魏洋有本事。

一頓飯吃的其樂融融，林驚帆卻一直有些不在狀态。

剛剛魏洋摟住他的瞬間，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身體的僵硬，以及心髒不受控制地狂跳。

真是見鬼了，這他媽到底是怎麽回事？！

“明兒去網吧？”

晚飯後林驚帆送魏洋回家，魏洋一腳跨上單車，朝他挑眉。

林驚帆眉頭皺着：“再說吧。”

魏洋有些困惑地看着他：“G中是不特別累啊，感覺你沒什麽精神的樣子。”

林驚帆自己也發現了，尤其是今天見到魏洋之後。

他和三年前比幾乎沒多大變化，而林驚帆自己在G中蹉跎三年，卻顯得呆滞木讷了許多。

晚飯時聽魏洋在飯桌上高談闊論，包括剛剛看到他長腿跨過單車時，林驚帆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少年英氣，身上仿佛發着光。

當晚林驚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覺，眼前一會兒是遲磊陽光的笑容，一會兒是魏洋跨上單車的帥氣模樣。

他心煩意亂，在各個APP之間切來切去。終于懷着一絲忐忑的心情，在浏覽器裏打下了“同性戀”三個字。

屏幕上出現了一排結果，林驚帆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指尖在屏幕前虛停片刻，終于下定決心似的，點開了其中的一條。

撲面而來的陌生名詞仿佛将他扯入了一個全新的次元。

林驚帆呼吸有些急促，雙手抱膝靠坐在床頭，手機屏幕在他臉上投下幽暗的光。

他發現同性戀這個群體遠比他想象的要更加龐大和複雜。

他們就像是隐藏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個特殊物種，有着自己的一套溝通語言。平時工作生活與正常人無異，可是在看不見的角落裏，卻上演着各種荒唐。

等等，同性戀就不是正常人了麽？

林驚帆覺得自己這麽想有些不對，但他實在接受不了網上那些一夜情、騙婚的行為。

在他的認知裏，即便是同性戀，也該擁有一段固定而真摯的感情，雙方彼此付出互相負責。這種不負責任只求一晌貪歡的行為于他而言簡直就是毀三觀。

夜色漸濃，農村的夏夜無寂靜可言，蟬鳴不休，就像他此刻紛亂的心情。

林驚帆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滋味，龐雜而極富沖擊力的信息量，不斷地沖刷着他的三觀。好幾次想退出浏覽器，離開這個荒唐的世界，卻又控制不住地一條條點開。

有人在問答上提問：我這樣算同性戀嗎？

林驚帆看完了下面所有的回答，并與自己一一對比。

朦朦胧胧間，他似乎找到了答案，但這答案無論如何他不願意承認。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依然愛你們～